春山

  飞机的轰鸣声像海浪声此起彼伏，轰炸声响彻整个城市。瞬间，这里就哀鸿一片，惨不忍睹。

  “汪曼春！”

  唐山海真的着急了，他顺着人群奔跑的方向匆匆穿行，大声地喊着汪曼春的名字。

  “汪曼春你在哪儿？回应我！汪曼春！”

  人群匆忙而慌张地奔跑着，他近乎疯狂的呼唤声淹没在同样疯狂奔跑的人们的尖叫声里，并没有人回应。

  唐山海试图在人群中搜索一袭蓝衣的汪曼春的身影，却始终没能捕捉到。

  越来越多的人死亡，倒下，受伤，人群惊恐地往最近的防空洞跑过去。

  顾不得感伤和痛苦，唐山海觉得自己快疯了，他飞速地穿梭在人群里，却始终找不到汪曼春的半点影子。

  片刻，唐山海突然意识到他应该去防空洞里找汪曼春，因为无论她身在何处与谁在一起，总不会跑出太远，这附近一共只有两个防空洞，他们可能会就近先去避难。

  唐山海跑的飞快，他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他无比希望汪曼春已经在防空洞好好的等待着他。

  他终于冲进了最大的防空洞，焦急的目光掠过无数劫后余生痛哭流涕的陌生人的脸庞和横躺在街心的尸体，到处搜寻着汪曼春的身影。

  唐山海大喊，“汪曼春！汪曼春你在吗？”

  耳朵里充斥着人们的尖叫声，痛哭声和哀嚎声，却唯独没有汪曼春那冷淡却又曼妙的声音。

  唐山海迅速地从防空洞这头穿行到那头，所有穿着蓝色衣服的女子都让他心里一紧，但他每次探过头去，看到的都是一张陌生的脸。

  或许汪曼春没有来到这个防空洞，毕竟这附近有两个相隔不远的。

  飞机还在轰鸣，越来越多的人挤进防空洞，人群的议论声突然落入了唐山海的耳朵，“我刚刚看见前面那个防空洞炸塌了，里面的人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旁边的人颤声回应，“我也看见了，那个防空洞的洞门都给炸得堵住了，没了空气，里面那么多人，不都要活活闷死了，太惨了。”

  唐山海心里一紧，连呼吸都紧张到凝滞了，他一把抓过说话那人，“那个洞在哪儿？！”

  那男人灰头土脸，十分狼狈地指了指一个方向，却又一把抓住唐山海的手腕，好心劝解，“就在前面啊。小兄弟，外面还在炸，那里面的人估计是救不回来了，你千万别傻到出去送死啊！”

  唐山海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跑。

  两个人挟持住他的胳膊，唐山海回头一看，正是王天风派来的，方才一路跟随自己的人，他们语气坚定，有力地束缚住他的手脚，“别去，突发意外，我们要先保住自己的命！”

  唐山海嘶吼起来，拼命地挣脱着两个人的束缚，“汪曼春可能在那里！我要去救她！”

  “在军校那些都白学了吗？！只有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才可以营救战友，你现在出去就是等于是送死！汪曼春很可能已经牺牲了，你绝对不能再有事，否则军统将痛失两名爱将！”

  唐山海不再辩解，只是反手一拳过来，和那两个人打斗起来。

  防空洞里人越来越多，他们的地方狭小，根本伸展不开拳脚。而那两个被王天风精心挑选派过来的人看来也是能力出众的，三个人动起手来，几个回合内唐山海根本占不到上风，也无法冲出去。

  想到生死未卜的汪曼春，唐山海的耐心迅速消耗。他双目赤红，疯了一样地拳打脚踢，根本顾不得格斗技巧和力量分寸，在他终于甩开两个人时，外面的轰鸣声停止了。

  人群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痛哭声。

  两个人这才松了手，唐山海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往外冲了出去。

  在坍塌的洞口，无数女人小孩在尖叫哭泣，他们在这里失去了他们家庭的顶梁柱。许多炸的浑身焦黑流血的人挣扎着往外爬，有的老人伏在自己孩子的尸体上痛哭流涕，还有些轻微受伤或者侥幸逃过的人拥抱着哭泣。

  唐山海的脚步突然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起来，因为他看见了洞里那一抹熟悉的蓝色。

  那被汪曼春称作天水碧色的旗袍现在染着大块的血迹，全是黑烟和尘土，她的身体就这样软软地瘫在死人堆里，头发散落一地，占满了灰尘和血渍。

  周围净是惊叫和哭泣声，烟尘中，唐山海颤声吼叫，“汪曼春！曼春，你还……你还活着吗？”

  汪曼春一动不动，只有蓝色旗袍上的鲜血又晕染扩散开一片。

  唐山海的身影晃了晃，他想，他终究是来晚了。

  唐山海觉得天空阴沉沉的，几乎是瞬间掉落下来把他的灵魂活活砸死了。他僵直着向前走，他想把他爱的女子抱起来，却又无比怕看到她的脸。

  他当然知道她的面容不会安详。

  七步之远，唐山海却觉得自己像走过一生一样漫长。

  当他终于来到汪曼春身边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唐山海一把搂住女子已经冰冷的身子，泪水如奔腾不息的河流一样无穷无尽，“曼春，我来了。”

  汪曼春在他怀里动了一下。

  唐山海感受到了，他不可置信地低头，拼命地摇着汪曼春的身子，“曼春你还活着，你还在对不对？！”

  汪曼春嘴唇灰白，目光呆滞，气息微弱，但她确实还活着，并且没怎么受伤。

  因为她的伤不在身体，在心里。

  唐山海忍不住大叫起来，“你怎么一直不回答我！你知不知道我要被你吓死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汪曼春灰白的眼睛里流淌下来，砸落在唐山海身上，立刻让他闭上了嘴巴。

  唐山海紧紧地抱着汪曼春，泪如雨下――他还能说什么呢？他还要说什么呢？只要这个女孩还活着，还活生生地靠在自己怀里，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没事了，我来了，曼春，别怕……活着就好，我们活着就好……”

  汪曼春的泪水落得更紧。

  过了一会儿，唐山海试图搀扶着汪曼春起来，“来，我们先出去。”

  汪曼春一动不动，她动不了，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因为她的灵魂已经死去，在看见天崩地裂的人间惨剧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

  她看见了妻离子散，看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看见了满街的尸体和鲜血，看见了灰尘里每个人脸上的惊恐和绝望。

  太惨烈了。

  这就是日本人的侵略。

  这是她上一世一直追随卖命的对象的所作所为，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工作和荣耀，是她助纣为虐，是她帮着日本人亲手把自己的同胞们推入了万劫不复！

  上一世明台受刑时的谩骂尤在耳边回响，他骂的太对了――是她汪曼春背叛了自己的民族，背叛了这个国家，她是在于四万万的同胞作对为敌！

  她是罪人，十恶不赦的，不可饶恕的罪人。

  是她错了，是她把自己的灵魂买给了魔鬼。无关于姓氏，无关于家族亲人，无关于明镜的斥骂和明楼的抛弃。看着眼前的累累白骨，汪曼春再也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这个罪过她赎不完了，生生世世的痛苦和死亡也无法救赎！

  汪曼春该死！

  她一个人蹲在角落，她觉得压抑，窒息，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抑制了她的呼吸，她觉得头痛欲裂，她恨不得自己当场死去。

  直到唐山海冲过来抱住了她，她才意识到这一世的自己是怎么样的人。

  但这样也弥补不了她曾经的罪孽深重，便是她这一生杀敌无数，也不能改变她是个恶魔的事实，她永生永世也无法面对曾经做下的罄竹难书的罪行斑斑。

  汪曼春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

  而唐山海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但他以为她是受了伤，再加上害怕或者被震撼了。时间紧张，一片战火，他没时间多说，只是打横抱起她就往外走。

  唐山海紧紧地抱着她穿过尸横遍野的街道，眼前的惨烈场面让他愤恨于胸，咬牙切齿，“该死，混蛋！我一定要这群畜生血债血偿！”

  汪曼春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汪曼春终于把眼泪流干了，她释然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