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汪曼春没有掉落下去，反而被拥入一个坚实的怀抱，然后她听见唐山海坚定地说，“我是说，我会和你同归于尽。”

  汪曼春骤然一颤，在泪光中看向唐山海，她在这一瞬间确定了自己眼前的是唐山海，不是明楼。

  “因为我是你的搭档，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只要有我在，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变成那样。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一天，我会杀了你，再自尽。祖国与信仰不可背叛，你应该对中国同胞赔罪，而我则应该对你赔罪――因为是我没有看好你。”唐山海紧紧抱着汪曼春，双手有些后怕一样地发软打颤，胸膛剧烈地起伏，但他的话语无比坚定，“但我不会，因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的身体很凉，像死人一样的冰凉。

  就差一点，差一点点，她就真的变成死人了。

  “不，与你无关，是我原谅不了自己。”汪曼春的声音带着苍凉的绝望，“唐山海，放开我，让我跳下去好吗？求你，给我一个解脱，好吗？”

  “我不会放手，你是我的生死搭档，你死了，我也就几乎没有活路了！”唐山海紧紧抱着她，从其他角度进行逼迫，“你不能这样自私……除非你愿意看着我陪你一起死！”

  “唐山海，王天风不会不给你留后路的，你就说我在空袭中遇难了……”汪曼春哀哀泣血，“你不该救下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这一次是唐山海打断了她的话，“你是汪曼春，是我的生死搭档，是我爱的人。”

  汪曼春突然就停止了挣扎。

  唐山海终于把她从窗台上抱了下来，和她一起摔倒在床上的瞬间，唐山海只觉得眼眶酸涩到疼痛起来――没有人会明白刚才他有多恐惧，没有人理解他的怒火和后怕，他狠狠地盯着眼前的汪曼春，目光滚烫。

  汪曼春掩面哭泣，“唐山海，别这样说，我活不下去的。”

  她没有心情和唐山海谈情说爱，因为现在哪怕是明楼站在她的面前，她必死的决心也不会动摇，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知道在这种黑暗的日子里，在我们的生命都不能确保的战乱时代，我不应该有这样的感情。但我不想隐瞒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唤醒你的疯狂，我只有说实话……如果你不愿意听，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提半个字，也绝对不会对你有其他非分之想……但汪曼春，请你记住，这一次是我救了你，现在你的命是我的，你没有权力再寻死觅活！”唐山海用手抚上她的脸，哽咽，“汪曼春，我不管你说的那个汉奸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我唯一确定地就是她不是你。如果她不是你，你就没有理由替她背负任何东西。如果你真的要为她赎罪，也应该更加努力地活下去，多杀几个敌人，多为国家做点事情！”

  汪曼春失魂落魄，眼神茫然，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她抓住唐山海的手腕，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我可以吗？我有这个资格吗？”

  “你可以，你有。”唐山海郑重地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还有我。我们一起，为国家而战。”

  汪曼春觉得自己的灵魂破土而出，唐山海说的不错，他赋予了她新的生命！

  王天风已经收到了汇报，他冷笑起来，“汪曼春不重情义，专断自我，实在难堪大用；唐山海太重情义，奋不顾身，终究害人害己。我的一双得意弟子，在这么一点波澜面前，竟然都不堪一击。”

  助手在一边笑着，不敢回答。

  王天风看了看窗外，“有声音……他们回来了？”

  助手示意旁边的人去看，果然是他们坐着卡车回来了。

  王天风冷声道，“去拿一把枪来，就拿我第一次送给唐山海那一只。”

  卡车终于驶进了操场，唐山海和汪曼春从卡车上先后走了下来，走到王天风面前，敬礼，立正。

  王天风看着两人不紧不慢道，“欢迎回来。考试成绩我看过了，不及格。”

  两个人立正站好，不敢反驳。

  王天风一脸严肃，“为什么超过了我规定的回来期限，解释一下。”

  唐山海解释，“我们遇到空袭了。”

  王天风微笑，“很好的借口。”

  “都是我的错。”汪曼春突然开口，她的嗓音十分沙哑，但眉宇间的清亮透彻却是前所未有的光明，她毫不畏惧地看向王天风，“老师设下了一个那个长的像明楼的人，我上钩了，此一错也。空袭发生后没有及时去和搭档会和，反而瘫坐着错过了最宝贵的时间，此二错也。唐山海找到我后，我却因为自己的心情问题一再耽误行程，此三错也。”

  王天风笑了，“分析的不错，那你说说，该怎么处罚？”

  汪曼春低下头，“汪曼春听从您的处罚。”

  王天风看向唐山海，“那你知错了吗？”

  唐山海迟疑片刻，“老师如果说我不该冒死去救汪曼春，我无法反驳。但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汪曼春鼻子一酸。

  王天风噗嗤一声笑了，他突然为唐山海鼓掌，清脆的响声炸响在寂静的屋子里，十分诡异恐怖，惊得唐山海和汪曼春两个人头皮发麻，脸色苍白。

  王天风笑着问，“认罚吗？”

  两人均点头。

  于是王天风拿出□□放在桌子上，神色清冷，“死罪。按我们军校的老规矩，你们一人殉法，一人上前线。二选其一。”

  唐山海和汪曼春在一瞬间仿佛被什么冰冻了一样，连思绪都不能流动了。

  王天风声音很冷，透着刺骨的寒，“你们可以抽签以决生死。”

  “死亡”于瞬间具体化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王天风的眉头皱起来。

  “需要人帮忙吗？”他问。

  两个人都死死盯着餐桌上的□□，仿佛盯着自己的尸体。

  “嗖”的一声，唐山海和汪曼春几乎同时以旋风般的速度扑向餐桌。唐山海手快一秒压住枪，汪曼春奋力来夺，唐山海一拳击中她手臂上的伤口，汪曼春颤抖了一下，唐山海就把枪握在了自己手里。

  汪曼春泪水涟涟，“唐山海，不要……”

  唐山海对着她轻轻笑了，“我说了，你的命是我的，所以你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力。听话，替我好好活下去。”

  汪曼春的咽喉似乎被一口气堵住，吐不出来的悲苦、痛恨――是她害死了他！

  唐山海脸色煞白，却坚定刚毅地拿起□□，“曼春，记得你是军统的汪曼春，记得我给你的这条命……到了前线，替我多杀几个鬼子！”

  汪曼春泣不成声。

  “你还有什么未尽之遗言，尽管开口。看在我们师生一场，我一定替你把‘后事’料理得妥妥当当。”王天风稳稳当当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唐山海摇了摇头，两行清泪落下，他毅然决然地扣动扳机。

  汪曼春一声凄厉的惨叫，盖过了扣响扳机瞬间的声音。

  尽管如此，她也清晰地听到了“咔”的一声，那是枪机撞击滑轨终端的刺耳声。

  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