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上海皇家饭店，灯红酒绿，一派纸醉金迷的繁华景象。

  这里是顶尖阶层的人才能享受的晚宴，他们依旧喝酒，玩乐，跳舞，根本不会理会外面战争下的焦土，根本看不见哀鸿遍野的惨烈。

  76号情报处处长汪曼春当然也是其中一员，或许她比他们更可恨――他们充其量也就是冷漠的旁观者，但她却是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汪曼春此刻就独自坐在一边喝酒，华丽的衣衫在华灯下落寞着，化作寂寥无边。

  直到一道熟悉的声线在头顶响起。

  “这位小姐是一个人吗？不知道我是否有幸，可以请您跳一支舞？”

  汪曼春霍然抬头，一双剪水明眸潋滟生辉，带着一丝诧异和欣喜，她对着来人微微笑了，然后把手递给了他。

  男子顺势搂住她的腰肢，两人划入舞池。

  舞池里，音乐缠绵，一双璧人舞步出众，惊艳全场。

  汪曼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好久不见他好像清瘦了几分，不比在军校时壮实了。她微微前倾身子，在他耳边低声问，“这么明目张胆地来了，是想做什么？”

  他们虽然同在上海，经常传递情报，却从未见面。这是他们从重庆毕业后见的第一面，汪曼春看着他打着的领带微微一笑。那是她送他的礼物，看来他没有说谎，他的确一直带着。

  汪曼春伸手触碰了一下那抹幽蓝，抚平上面的皱褶，“今天很帅气，也很张扬，看来你是有了新的打算了？”

  唐山海低沉的笑意在她头顶上响起来，“卖个关子吧，明天你就知道了。”

  汪曼春低声叹息，“你还是要和我走上一样的路。”

  “我在你身边，才能觉得放心。”唐山海的手指微微用力，“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今天抓捕的人里面没有我们的人，你可以放心审问。”

  “我知道。”汪曼春得意地笑，“那个店铺是做黑市军火和鸦片生意的，趁机给他端了，省的祸害百姓。”

  “你的手段越发厉害了，一箭双雕，明里暗里解决了不少人啊。”唐山海指的是今天被打死的小赵。

  “他是南田洋子安插在我身边的钉子，年纪还是太轻，他的试探太明显，我一眼就看穿了。”

  南田洋子并不懂得用人不疑的道理，她一方面信任汪曼春，放心地让她做了很多事，一方面又派人反复地试探她的忠诚。

  小赵只是个最浅的钉子，他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特工，很快就被汪曼春识破。但汪曼春也清楚，偌大的76号，钉子绝对不会只有他一个。

  梁仲春埋下的还好说，就怕日本人的心思毒辣。

  唐山海好像会读心术一样，“除掉一个是一个，你做得好。”

  汪曼春搂住他的脖子，娇笑，“今天这么顺利，还要感谢你这个神枪手呢，杀了那么多人，却分毫没有伤到我。”

  唐山海的表情有一瞬间被抓包的尴尬，“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你看见了？”

  “你也知道我能看见你啊！”汪曼春的眼睛里有怒火闪烁，“那你知不知道，我能看见，别人也有机会能看见。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冒险很没必要……”

  “有必要。”唐山海一脸坚定，“整个上海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知道你这朵樱花的真实身份，如果我真的随便派了一个其他人，他可能真的会伤到你……只有我自己来才能放心。”

  “好在有惊无险，我不想和你争辩。”汪曼春在他怀里转了个圈，“那六个人送走了吗？”

  “已经送出上海了，他们会安全的。”唐山海紧紧握着汪曼春的手，有些担忧，“你好像喝的有点多。”

  “我有分寸。在这个位置上，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我怎么敢放肆喝醉？”汪曼春的眼睛有些朦胧，但意识还是清明，“今天被南田洋子骂了，我要是不做出些喝酒发泄的样子，他们又要怀疑我了。”

  唐山海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辛苦你了，明天开始，我就可以站在你身边，替你分担了。”

  汪曼春略一思索，迟疑，“情报处好像没有新人要来。”

  “是行动处。”

  “原来你是梁仲春那个蠢货手下的。”汪曼春失笑，仿佛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一样开心到眉眼弯弯，“可惜了你们行动处处长却是个行动不便的瘸子。”

  “你这损人的功力不减当年啊。”唐山海也笑，“别打趣了我的上司了，我可等着汪处长下手把我从行动处挖走呢。”

  “我才不喜欢挖他的墙角呢。”汪曼春微笑，“我也不敢啊，毒蝉先生，你可是我在军统上海站的组长啊。”

  “不，你才是我的组长。”唐山海深深地看着汪曼春，毫不掩饰爱慕之情，他总能把情话说的无比正直认真，“你就是我的组织，我的上级，监督员。”

  汪曼春有些不自然地推开他，掩饰一样地后退了几步，“我有些累了，今天就跳到这里吧，谢谢这位先生。”

  唐山海收回手，掩饰着眼底的失意和酸涩，笑容却十分绅士，“有幸和美人一舞，是唐某之幸。在下唐山海，敢问小姐芳名。”

  汪曼春看向他，似笑非笑，勾起红唇，声音放大，“76号，汪曼春。”

  周围听见这一句话的人或多或少变了脸色，有的甚至后退了几步远离她。

  汪曼春的臭名昭著在整个上海响彻着，蛇蝎美人，汉奸，恶魔……一众标签让百姓们几乎“谈汪色变”，害怕到心尖打颤。

  但唐山海立在脸色各异的人之间看向她，笑意不减。

  汪曼春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唐山海看着她急匆匆地走出门，眼里无光，落寞无形。

  看来她还是不愿意接受他。

  回到家，汪曼春迅速换上衣服，匆匆洗了把脸，就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里，任思绪混乱。

  算着日子，差不多该到了明楼回国的时间了。

  她仍记得上一世明楼归来的那个雨天，她从76号一路飞奔出去扑进他的怀抱，明楼温柔地搂着她，说，“好像又长高了。”

  他的眼睛仿佛有磁力，总能把汪曼春的灵魂都吸引进去，然后沉溺其中。

  汪曼春知道自己自从那一眼，那一个拥抱以后，就再也无法逃脱明楼的掌控。

  就算是饮鸩止渴，她也甘之若饴。

  但现如今，直到今天，汪曼春和唐山海也没有收到毒蛇即将归来的信息。

  不一样了吗？有变化了吗？

  这一世的汪曼春从汉奸变成了军统特工，那明楼会不会也发生了变化，会不会留在了法国，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汪曼春感觉自己的心瞬间揪在了一起，多一天没有毒蛇的信息，她就多紧张多慌乱几分，她太害怕努力重活一生却无法再见到心爱的人。

  汪曼春一直以为她怕他回来，怕悲剧重演，但现在她才清楚而悲哀地发现自己更怕一生一世都见不到他。

  生生世世，明楼都是汪曼春的魔障。

  汪曼春翻出床头柜里自己和明楼的合照，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上面明楼年轻的面庞，然后紧紧地贴在心口。

  唐山海多次的表露心意让她的心多少有些慌乱，她不得不承认唐山海是她遇到的一场意外。唐山海改变了她人生的轨迹，是她终生的搭档和挚友。但这不代表她必须把心交给唐山海――汪曼春只有一颗心，满满当当地装了明楼，唐山海就无法插足进去。

  汪曼春已经和明楼错过了一生，这一次，汪曼春很清楚，也有自信――她一定不会再错过他。

  而唐山海，虽然抱歉，虽然愧疚，但已注定会被辜负。

  汪曼春轻柔地，反复地摩挲着照片上明楼清俊的笑脸，泪眼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