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梁仲春大早上就看见了立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的汪曼春，他叹了一口气，觉得一天的好心情又要作废了。

  汪曼春笑容满面地对他打了个招呼，仿佛精神很好，仿佛昨天还剑拔弩张恨不得吃了梁仲春的人不是她一样。

  汪曼春笑意盈盈，“梁处长，早。”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边拿出钥匙开门，一边冷声问，“汪处长这一早就大驾光临，是有何贵干啊？”

  汪曼春毫不在意他态度好坏，微笑，“听说76号行动处成立了一个特别行动队，我来看看咱们迎来的是怎么样的新人。”

  “汪处长。”梁仲春拉长声音，提高声音，“我有必要提醒您，今天要来的特别行动队是行动处的人，和您，和您的情报处都毫无关系。”

  “不一定啊。”汪曼春笑意盈盈，“南田课长的意思是我们一起来领导这个特别行动队。”

  “汪曼春，你不要欺人太甚！”梁仲春急得吹胡子瞪眼，“我能忍你和我平分秋色也就罢了，你可别想踩我一头！连我部门的人事你都要掺手，是想来日彻底把我从76号挤走吗？”

  汪曼春每次看见梁仲春吃瘪都觉得很开心，“梁处长别着急啊，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南田课长的器重罢了，您若是不满意，还是去跟她报告吧。”

  “你……”

  “看这时间他们也快来了，咱们就别吵架了……哪怕是做出和睦的表象，也别让下面的人看笑话。”汪曼春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烟眉一蹙，“走吧，梁处长？”

  梁仲春用拐棍狠狠戳着地面发泄怒火。

  身后的一众手下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跟上去触两位处座的霉头。

  76号的西式大门前，唐山海一身帅气的西装笔挺，站在众人面前，一脸春风得意，“76号行动处特别行动队队长唐山海率领特别行动队全体人员，见过两位处座。”

  汪曼春心里忍不住想笑，也不知唐山海怎么能想到这样的装扮和发型，打眼一看就真有个汉奸样。

  梁仲春眯起眼睛，目光深邃地打量着这一小队的人。

  汪曼春挑眉，朝着唐山海走了两步，率先开口，“原来是你。”

  梁仲春有些诧异，“你们……认识？”

  “昨晚在酒店喝酒时聊的来，跳了个舞。”汪曼春看着梁仲春的腿脚，打趣，“梁处长不爱跳舞，想来没有这方面的交情。”

  梁仲春又气又急，顿时涨的满脸通红，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以做掩饰。

  汪曼春走到唐山海面前，莞尔一笑，嫣然无方，“你跳舞不错，要不考虑跟着我做事？”

  “跟着哪位处座都是一样的。”唐山海微微抬起头，目光坚定，“都是为了新政府工作。”

  “说的好。”梁仲春咬着牙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汪处长啊，您就是想挖墙脚，也不能这样当着明面吧。”

  “只是开个玩笑，梁处长别在意。”汪曼春笑容灿烂，“南田课长想见见他们，您带他们过去吧。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唐山海目送着汪曼春离开，目光几乎粘在她的身上，毫不掩饰。

  梁仲春看出端倪，冷笑着拍了拍唐山海的肩膀，“看上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个女人可是个疯子。”

  唐山海掩饰一样地低下头，低声辩解，“我没有……”

  “她也就空长了一副好相貌，就那个性格，有男人爱上她才怪。”梁仲春满脸不屑，也不在意唐山海的回答，只是摆了摆手，一瘸一拐地上台阶，“走吧，跟我去见见咱们这些日本长官。”

  汪曼春所说的有事也不是大事，不过就是去看看昨天在街上捉的那几个贩卖鸦片的黑心老板被审问的怎么样了。

  熟悉的血腥气和触目惊心的鲜红，76号的审讯室，汪曼春太熟悉了。

  她曾经在这里审问过很多人，打死过很多人，到最后甚至连眼也不眨地把明台打了个半死。

  汪曼春漫不经心地走了一圈，看着被拷打的十分惨烈的犯人，却一脸漠然，“吐出东西来没？”

  手下急忙立正回答，“没有，都晕过去好几次了，他们总说不知道。”

  汪曼春慵懒地摸了摸□□，意味深长，“看来是真冤枉，那就处置了吧，别浪费时间了。”

  汪曼春走出牢房时听见背后的枪响，眼睛有一瞬间的酸涩，她使劲眨了两下压抑下去。

  好在她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真正的要紧事还是唐山海的突然到来。

  汪曼春半靠在梁仲春的桌子边，“这个唐山海是什么人？”

  平日里争执归争执，夺权归夺权，但两人毕竟公事了一年，还是有一定的默契的。76号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虽然属于新政府，但直接为日本人效力。正经的新政府人员疏远他们，日本人也未必全然信任，老百姓更是对他们厌恶至极――说的不好听了，这个76号哪边都不是人。

  所以内部争权并不要紧，梁仲春和汪曼春不傻，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抱团合作。

  比如突然迎来一波新人的现在。

  梁仲春泡了一壶好茶，满室弥漫着淡雅的茶香，他给汪曼春也倒了一杯，“听说是军统上海站的人，叛变过来的。你想要他跟你做事，会不提前查清楚他的底细？”

  “我何曾想要过他，外人都说咱们76号二春争权，不会连你梁处长自己也信了吧？”汪曼春接过来，低头闻了闻，赞美，“好茶。”

  梁仲春没有给汪曼春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言简意赅，“我只是想说，有时候叛变是忠诚最好的保护色。”

  “说的好。但是，从梁处长你，到周佛海先生，甚至包括汪主席都是从重庆投诚过来的。”汪曼春喝了一口茶水，苦涩的香气弥漫唇舌。

  梁仲春一笑，“可投诚也分好几种，我们不能给投机分子变节的机会。”

  茶水的热气让汪曼春双睫微微潮湿，水雾氤氲中，她的神色缥缈，让人看不真切，“所见略同。所以梁处长是打算试试他？”

  梁仲春微笑，“你比我更会试探。”

  “你想利用我？”汪曼春撇了撇嘴。

  梁仲春摇头，“不需要你出手，让他们自己人试探。”

  汪曼春继续鼓动他说出计划，“您的意思是……”

  “我和你不一样。汪处长有汪芙蕖先生的推荐，又被南田课长亲自带出来……您一路平步青云的好运气，可是我羡慕不来的。”梁仲春眯起豆子一样的眼睛，那里面有着汪曼春所不具有的沧桑和狠厉，“两年前，我刚从中统投诚来此。特高课的日本长官们把我的全部信息和路线昭告天下，短短半个月，我前后遭受了中统十几个老朋友的刺杀。”

  汪曼春不由得直起身子。

  梁仲春笑容突然变得诡异而阴森，他使劲拍了拍自己不利索的右腿，眼里精光一闪，“我的腿是被他们伤了，但他们的命，都被我收了……这是我对新政府的忠心。”

  汪曼春立刻会意，“希望唐队长也有和您一样的忠心。”

  梁仲春微笑，“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我估计最晚明天，他就会有一场即兴考察了。”

  汪曼春垂下眼睛，把眼底的算计深深地藏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下，“希望他不会让梁处长失望。”

  梁仲春纠正，“是不让新政府和汪主席失望。”

  汪曼春拿起自己的外衣，“我还有别的工作，失陪了。”

  “慢走。”梁仲春起身帮她打开门，“明天记得一起来看戏。”

  “有好戏的时候，我什么时候错过了？”汪曼春回头嫣然一笑，“梁处长且放心，我相信特高课的南田课长也不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