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汪曼春在自己的住宅门口看见了捧着一大束玫瑰的唐山海。

  玫瑰火红而热烈，即便在黑夜里也那样鲜亮，一如唐山海灼灼双目。

  “唐队长果然厉害，才不到一天，连我的私人住址都查清楚了。”汪曼春冷笑，美丽的玫瑰映在她冰冷的眼底，“让我猜猜是谁把我卖了……”

  “只要有心，总能查到。”唐山海绅士地后退半步，把玫瑰递上，“汪处长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对于您只是一个男士对女士的倾慕，无关我们的身份和职业。”

  “既然来了，我也该邀请你进来坐坐，总不能显得对新同事不友好。”汪曼春打开门，似笑非笑地伸手做出邀请状。

  刚关上门，汪曼春就忍不住笑了，“偏你有本事，想出这样的方法来找我。”

  唐山海想说这不只是他的策略，也是他的私心――他是真的想追求汪曼春。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机，“我看梁仲春对外公布了我最近的所有行程，他有什么打算？”

  汪曼春叹息，“就像你想的那样。”

  “我们的人都知道内幕，他们不会过来刺杀我的。”

  “那样你就危险了――你这么高调的叛变都没有人行动，几乎就等于告诉梁仲春你投诚是假，潜伏是真。”汪曼春眸光一闪，“我来安排，明天你只需要把行刺你的人击毙就好。”

  唐山海忙问，“你从哪里找人？”

  “那是我的事，我自有办法。”汪曼春飞快地想着可以拿捏的人，一个两个还不够，陆陆续续也要安排上十个左右，的确有些困难。

  唐山海迟疑，“我们不应该随意牺牲无辜的人民，我们战斗就是为了保护他们。”

  “我们是为了保护这个国家，保护大多数的人。”汪曼春冷声道，“是战争就会有牺牲，你不会不懂得这里面的道理吧？”

  “可是那么多人的牺牲只是为了我……”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这个民族！”汪曼春呵斥住他突然泛滥的慈悲和心软，“唐山海，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我们随时都可以牺牲，我们的命都在刀尖上，凭什么他们不可以牺牲？”

  唐山海哑口无言，无从反驳，“你说得对，是我一时糊涂了，只以为他们无辜……”

  “战争下的哪一个人不无辜？天津被空袭炸死的人无辜不无辜？被王天风击毙的埋在荒冢里的学员们无辜不无辜？”汪曼春情绪激动，“如果你连第一关都过不了，你根本不用做这种潜伏工作，我会毫不犹豫踢你出局！”

  唐山海静默，他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多么可笑的话。

  汪曼春下了逐客令，“你可以出去了，明天别手软。”

  唐山海叮嘱，“你要小心，找人……别牵连到自己。”

  “如果你想保护我，就下手快一点，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汪曼春目光幽深，意味深长。

  “我明白。”唐山海看向墙壁，“你隔壁没人？等我安定下来，就搬到隔壁。”

  “可行。”汪曼春赞同，目光落在他带来的玫瑰上，微笑，“这种感情戏最容易掩人耳目。”

  舌尖有点苦涩，唐山海不知如何告诉汪曼春这份感情不是做戏，点点滴滴都是他的真心实意。

  汪曼春看向门口，显然是要送客。

  唐山海拉开门之前终究还是回头，目光深沉，“我为我刚才的话向你道歉。”

  “不必，你没有对不起我。”汪曼春冷然一笑，“你是对不起师门，对不起军统的栽培。”

  唐山海走了以后，汪曼春徒然地瘫软在沙发上，她可以理解唐山海刚才不合时宜的善良。

  没有人天生就是恶人，更何况是唐山海这种从小沐浴在阳光下的人，他的心肠当然会比汪曼春软。

  但汪曼春必须逼他硬起心肠，软弱和善良不仅会把自己逼上绝路，更会让所有战友为自己陪葬。

  汪曼春早已经没有了善良的资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前一世没有分别，手上都沾染了无数无辜人的鲜血。

  特殊时代，无可奈何。

  汪曼春摸起电话给电讯处新来的小员工小李，他是今天下午才过来的，应该还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人的面容。

  男孩的声音带着一点本能的恐惧，他听说过汪曼春的凶残，也有些害怕在她手下做事，“汪处长？”

  “交给你个任务，明天下午，行刺行动队唐队长。”汪曼春言简意赅，“我明天早上会把照片给你。”

  电话那头的小李显然一头雾水，“您说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原因，只管执行命令。”汪曼春的声音冰冷到仿佛没有一丝一毫人类的情感，“我明天会给你一把枪，你只管用尽全力去刺杀他，这是我的吩咐，我保你不会有事。”

  “汪处长……”

  “别让我说第二遍。”汪曼春已经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汪曼春刚到办公室，就被南田洋子叫走了。

  汪曼春精心描绘的妆容遮掩着昨夜没睡好带来的憔悴，一双眼睛始终明亮闪烁，“南田课长，您找我？”

  “昨天新来的唐队长，你见过了吗？”

  “见过了。”

  “听说他有意在你住处附近找一个房子。”南田洋子脸色严肃，“你们难道有什么旧交情？”

  “算不上交情，只是在一个酒会上认识了，一起跳过舞而已。”汪曼春的笑容无懈可击，“昨天他捧着一大束玫瑰站在我家门口时，我也奇怪呢。”

  南田洋子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毛，仿佛并不知情，“哦？他昨晚去找你了？”

  汪曼春选择把一切主动交代，省的日后再被调查出来，处于被动，反而不好再解释，“是，我猜他是想追求我。”

  “那汪处长的意思呢？”

  “我拒绝了他。”

  “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

  “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我的工作，我喜欢为东亚共荣而努力。”

  南田洋子笑了，“真喜欢和汪处长聊天。”

  汪曼春也笑，“这是76号全体人员职责所在。”

  南田洋子又说，“听说梁处长把唐山海的行程对外公布了，他想试试他？”

  汪曼春心底冷笑不已，原来日本人耳目这样灵通，根本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地过来费心挑拨。

  “唐队长是特高课通过了才安排到76号行动处工作的，我们相信特高课各位长官的眼光，所以这不是试探，而是诱饵。”汪曼春脸色十分平静柔和，言语措辞格外小心，没有一丝纰漏，“我们希望借此诱导军统的人，如果顺利，说不定可以重伤军统上海站……甚至有可能一网打尽。”

  “汪处长真是有才能。”南田洋子的目光带着欣赏的意味，“那我就静候佳音，期待你们的好消息了。”

  汪曼春摘下帽子，托在手心上，立正站好行礼，“是。”

  南田洋子叫住想要离开的汪曼春，“还有……电讯处的人都被你处决了，安排新人入职了没有？”

  纵然心里有一瞬间的慌张，汪曼春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还没有，正在审查……上一次在大街上被抗日分子袭击的事让我至今还心有余悸，所以我不敢轻信别人，一定要仔细审查入职新人。”

  “小心点也是应该的，辛苦汪处长了。”

  汪曼春的伪装如火纯青，“这是卑职职责所在，能为您效力也是曼春的无上荣耀。”

  一道闪电撕破天空，乌云盖顶，天青雨欲。汪曼春突然觉得心口也湿漉漉的，仿佛压着什么心事，惶惶不安。

  她下意识握住腰间的□□给自己镇定和安全感。

  乌云密布，天色越来越暗沉。

  汪曼春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走到办公厅门口，稳稳当当地站在了梁仲春身边，“快下雨了。”

  “是变天了。”梁仲春抬起眼睛看了看天空，空气里已经有潮湿的感觉，他额头上的抬头纹在水雾中被晕开，“他的车来了，你说，好戏是不是要上演了？”

  “我又不是神仙，我哪能知道几时事发？”汪曼春定定地看着梁仲春幽深阴暗的眼睛，“但我相信梁处长的预感。”

  梁仲春对手下招手要了两把雨伞，递给汪曼春一把，“小心些，别沾湿了衣裳。”

  汪曼春接过来，品读着他言语里的试探和警告，一时静默无语。

  黑色的汽车缓缓开过来。

  汪曼春突然捏紧了雨伞的手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