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被打压了气焰的梁仲春不敢反对，唐山海顺利地进入了电讯处，成了汪曼春的直系下属。

  汪曼春办公室里，唐山海笔直地站在汪曼春面前。

  “知道为什么让你进来吗？”汪曼春问。

  “76号电讯处缺人手，卑职过来帮忙。”唐山海严肃郑重地回答道。

  汪曼春在工作时总爱把声音放的低沉，这与她美艳的容貌并不相称，却足够威严，一双黑眸更是不怒而威，“我允许你过来，不是帮忙，是做事。跟我做事，明白吗？”

  “明白。”唐山海会意，“听说汪处长把原电讯室侦听二组六名谍报员全部处决了。卑职当时尚未入职来到新政府……”

  汪曼春打断，“他们是□□。”

  唐山海眸光微微闪烁，“全都是？”

  汪曼春反诘，“你怀疑我的判断？”

  “我只是想知道，我的上司会不会……”

  “会不会滥杀无辜？”汪曼春再次打断，“我不介意直接告诉你，在76号跟我汪曼春做事，就是高风险――我眼里不容沙子。你负责监管的侦听组要是出了差错，我一样会不留情面地处置你，不管你是什么行动处的队长。你，要么做，要么走人，干脆点。”

  唐山海坚定道，“我做。”

  “好，76号不比政府办公厅那种官僚机构，我做事要求效率第一。现在侦听室大换血，我需要你在最短、最快的时间内恢复侦听室所有功能，我要看到所有的仪器设备正常运转，找到这附近所有地下电台，不管是商业的还是军事的，只要是抗日分子的，你就都给我把它们一个一个挖出来！”

  唐山海立正站好，把脊背挺得笔直，“是，卑职明白！”

  唐山海很快熟悉了电讯处的工作，接手几天后就截获了几组电波，端掉了一个小型接头地点。

  于是汪曼春开始对他和颜悦色，也越来越器重，肯把很多工作交给他处理。

  特高课也颇为满意唐山海的身兼数职，默许了他游离于76号两位处长之间。

  工作之余，唐山海张扬高调地在新政府开展了对汪曼春的追求，今天一束鲜花，明天一份礼物，开会时殷勤倒水，做事时的刻意保护……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整个新政府无人不知唐队长倾慕汪处长并且热烈追求。

  汪曼春面无表情地把今天唐山海送上的玫瑰扔进垃圾箱。

  梁仲春恰好路过，忍不住看了一眼垃圾桶里开的热烈的鲜红玫瑰，颇为惋惜地摇摇头，阴阳怪气，“我说汪处长啊，你要是真不喜欢人家就别和人家暧昧，要是喜欢呢，就坦坦荡荡接受了，别伤人家的心。”

  “我们日常的接触只是工作需要，我不接受他的追求，并不代表我就要躲着他，浪费他的工作能力。”汪曼春好笑道，“敢问梁处长，我什么时候和他暧昧了？”

  “前两天参加舞会的时候，你对着唐队长的那眼波流转还不够勾魂吗？”梁仲春啧啧地叹息了一声，“唐山海也算是一表人才，对你又有真心，你和他在一起不算吃亏了。”

  “我们只是舞伴而已，梁处长不能跳舞，在舞会上倒是擅长观察啊。”汪曼春冷哼，恶意地看着他的腿，“您真应该去做媒婆。”

  “你有二十了吧，少女初恋的心思差不多也该歇歇了。”梁仲春继续挑事，“我知道，也听说过你心里的初恋……明楼……对吧？可是人家家里不愿意啊，就前两天咱俩在街上执行任务时不是还遇见了明楼大姐，明董事长明镜了吗？看人家的眼神，恨不得往你身上吐口水，怎么可能接纳你进明家？咱们这种靠打打杀杀混日子的人啊，本来也不用肖想什么纯洁甜蜜的爱情。”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汪曼春捏住梁仲春的领子，恨不得一拳打上他丑恶的嘴脸，“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梁仲春戏谑地挑了挑眉毛，正要说什么，被一道声音打断。

  唐山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身边，他看向汪曼春，“汪处长，南田课长有请。”

  汪曼春冷哼一声，松开手，先行走开。

  唐山海有些落寞地看着汪曼春离开的背影，面容带着万千失意，他显然听到了两个人刚才的对话。

  梁仲春摊手，“上海那么多好女人，你的条件那么好，找谁不行，何苦喜欢她呢？”

  唐山海的目光落在垃圾桶里的鲜花上，苦笑，“梁处长就别挖苦我了。”

  “我不是挖苦你，是好心提醒你。”梁仲春拍了拍唐山海坚实的肩膀，意味深长，“汪曼春的老情人要回来了……你没机会的。”

  唐山海的身影陡然僵硬。

  而这时的香港却风和日丽。

  阳光穿透咖啡馆的窗户笼罩在一个男子的身上，斜照在他的脸上，他与坐在对面的法国女孩低声笑语，相谈甚欢。

  音乐、阳光，咖啡馆里的情侣们享受着下午的宁静与祥和。

  这个俊朗而优雅的男人就是明楼，他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坐在窗边微笑着端起咖啡品尝着，锐利的眼神时不时地透过窗户探视着街对面香港皇家酒店的大门口。

  窗外的香港皇家酒店，一番气派景象。

  日本军部顾问、经济课课长原田吉熊走进酒店的洗手间，把公文包放在洗手池边上，专注地洗着手，完全没有注意到一直在自己身后拖地的酒店“清洁工”。

  倏地，他被人从后面紧紧箍住颈部，只觉一根细细的类似铁丝的东西套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拼命蹬着腿，眼睛圆睁着，脸色逐渐憋得通红，最终在恐惧中毙命。

  “清洁工”用最快的速度清理现场，又把原田吉熊的尸体拖到厕所的格子间后，才把公文包叠放到洁车的防水布下，步履稳健地走了出去。

  人来人往的酒店，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清洁工”的异样，而“清洁工”就这样在几名酒店安保人员的眼目下穿过大堂，走出了酒店。

  明楼收回了眼光，重新聚焦在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身上。

  “香港旅行能遇到您，真是荣幸。您不打算回巴黎教学了吗？说实话，我很喜欢上明先生的金融课程。”女孩满脸堆笑，眼神有些钦羡地盯着明楼。

  明楼浅浅一笑，叹道，“巴黎有我很多美好的回忆，我也很想过一种悠闲又富有情趣的生活。不过，现在真是无从选择。因为我们脚下的路只有一条……过山过水，总是要过的。除非，战争结束。”

  女孩皱眉，“可是，战争才刚刚开始。”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又一位身材高大，容貌俊朗的男士快步走了过来，俯身对明楼温语说道，“先生，我们得走了。”

  这人就是明楼情同手足的贴身助理，明家的管家明诚。

  明楼的表情有些错愕，“现在？”

  明诚点点头没有说话，女孩有些诧异，脸上竟现出有些舍不得的小情愫。

  “我刚刚才和巴黎来的这位小姐建立起美好的友谊……”

  明楼一脸无奈，话还没说完就被明诚截住，“您的友谊，等下次邂逅再来完善吧。”

  女孩儿扑哧一笑，明楼忽觉尴尬，十分夸张道，“战时的情况真是糟透了，身边的人总是这么没礼貌。”

  说完，他还是笑着站了起来。

  “我们还会见面吗？”女孩急忙追问。

  “当然！”明楼思忖几秒，“再见，美丽的小姐。”

  女孩恋恋不舍，“再见，明先生。”

  明楼向女孩挥了挥手，转身向咖啡馆门口走去，明诚也向女孩微微点头紧随其后，两人先后走出了咖啡馆。

  黑色福特车上，明诚把公文包递给坐在后面的明楼，随后发动汽车。

  明楼打开公文包，仔细地翻看着，面色有些凝重。

  “原田熊二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汪芙蕖和您的师生关系了，幸亏我们下手快……”明诚边开车边说道。

  明楼一语不发，只顾看着手里的“文件”，当看到其中一页写着“神出鬼没的毒蛇”时，凝重的脸上泛出一丝冷酷的笑容，“阿诚，干得漂亮。”

  “他在明，我在暗。”明诚微笑，“很容易。”

  明楼摘下眼镜，从衣兜里拿出绒布擦拭着镜片，“有时候，真想找个机会体验一下杀人的感觉。”

  明诚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明楼，笑而不语。

  他们都知道，很快就会有这样的机会。

  “明楼此人行踪飘忽不定，有半年在国外的信息空缺，显而易见，此人来路不明。”明楼读了一半，放下文件，呵呵冷笑道，“查得够仔细。”

  明诚十分担忧，“好在是他一个人对您的秘密调查。”

  明楼冷笑，“当然不是他一个，他受命于人。”

  明诚急忙追问，“谁？”

  “南田洋子。”

  “特高课？”

  “或许还有汪芙蕖本人，不要忘了，原田熊二和汪芙蕖是当年日本帝国大学的同窗。或许还有……”明楼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顿了顿，“汪曼春。”

  明诚沉默了，他继续开着车。

  明楼的眼睛也暗淡了几分，哪怕收到确凿的证据，他还是始终不愿意相信记忆里那个单纯美好的少女会变成日本人手里的杀人工具。

  明楼在上海的伪装太需要借助汪曼春来巩固，他很不愿意把他们曾经的爱情变成如今的利用和算计，但为了国家，他别无选择。

  此身既已许国，再难许卿。

  但这一刻的明楼不知为何突然心软，“或许她不知道，我没有告诉她。”

  “可能已经听说了吧，南田洋子这么厉害，难道还查不出你和汪曼春之间的关系？”明诚实话实说，毫不犹豫地打破明楼的幻想，“我想，她会试探汪曼春的。”

  明楼叹息一声，眼睛上反射出灿烂到几乎刺眼的阳光，“不管怎么说，过两天回到上海后，咱们先去76号看她，一下飞机就去，不要耽误时间。”

  明诚应了一声后，车里又陷入了沉默。

  透过后视镜，明诚看见了明楼眉宇间的沉重和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