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汪曼春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眼见着天边泛白，眼见着光芒从黑暗中一点点泄露出来。

  她在这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完整地看过黎明，她从来不知道每天拂晓时光明是如何驱逐黑暗，倾落人间的。

  很壮观，也很神奇，有人说黎明总是让人充满了希冀。可是汪曼春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光明，前世今生，她始终处于黑暗中，暗自腐朽。

  汪曼春失神地对着一寸寸挪进屋子里的光芒伸出手，夏日的阳光是那样晴暖，灿烂如金，她也很想沐浴那样的阳光。

  敲门声打破了她的恍惚，汪曼春匆忙起身，先披了一件外衣，方清了清有些喑哑的嗓音，朗声问，“是谁？”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透着过于明显的慈爱和温柔，“曼春，我是你叔父啊。”

  汪曼春忙不迭跑过去开门，“叔父，早。真是不好意思，都这么晚了……我还没起。”

  “没事。”汪芙蕖笑着摆了摆手，眼角的皱纹层层叠叠，透着沧桑的笑意，“曼春，你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没睡好啊？”

  汪曼春幽幽叹息，“我也瞒不过叔父，曼春没出息，昨天听南田课长说师哥……我一夜都没睡着。”

  汪芙蕖摸了摸汪曼春未经梳洗有些毛燥凌乱的乌黑秀发，疼惜毫不掩饰地浮于眼底，“傻丫头，我就知道，看你眼底下一片乌青……”

  汪芙蕖额角星星点点的白发在晨光下格外明显，映在汪曼春眼底，突然就让她鼻子酸涩了。

  这是汪曼春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纵然有许多的算计和争执，但他……也曾真正关心疼爱过她的。

  “明楼是要回来了，他学业有成，想要回国报效，我就向新政府举荐了他。”汪芙蕖拉着汪曼春坐下，“你们两个，也算是虐恋情深了。叔父知道你对他的心意一直没变……以后你们同在新政府工作，还是有机会的。”

  “我已经不敢奢求这些了。”汪曼春轻轻抽泣，“我是没出息，到现在也还放不下他，但我也不敢追求了……”

  重生后的汪曼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少女，她再也不会傻傻的跪在明家门口，不会再淋着那一天一夜的雨，不会再苦苦哀求明镜成全他们。

  她早就不再天真单纯。

  “这话还是等你们见了面再说吧。”汪芙蕖拍了拍汪曼春的手，“叔父今天就是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一声，明楼已经从法国出发了。他要在香港给明台安排一下港大入学的事项，所以可能会耽搁几天，但也不会太久。”

  汪曼春低着头，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抖，“我知道了，多谢叔父。”

  “梳洗一下吧，该上班了。”汪芙蕖刚想离开，目光又落在了隔壁紧关的房门上，眸光微微一闪，试探着开口，“住在你隔壁的这一位唐队长……”

  汪曼春立刻回答，“我对他无意，只是欣赏他的才能，才多加重用。”

  “你有分寸就好。你也不小了，感情的事如人饮水，你自己掂量着来吧。”汪芙蕖的皱纹一点点舒展开，“无论如何，叔父都希望，也会祝福你幸福。”

  心底越发冰凉，汪曼春脸色有些苍白地点点头，送走了汪芙蕖。

  汪芙蕖的确在意汪曼春这个侄女，也愿意疼爱她几分，但更多的，还是利用她巩固汪家在上海的地位。

  好在汪芙蕖的到来让她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她终于从对明楼的幻想和痛苦中走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她明白这一世的自己并不是当初那个只为了明楼而活的女子，她还有别的身份和信仰――明楼早已经不是她的全部。

  汪曼春眉间一片冰凉，她缓缓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收拾。

  敲门声再次响起，汪曼春只以为是汪芙蕖忘了什么事回来了，所以也没问，直接快步过去打开了门，却见门口立着的是打扮得十分精神的唐山海。

  昨晚的尴尬还没褪去，汪曼春有些讪讪的，手无意识握紧了门框，“这么早，你……”

  唐山海笑意温润，仿佛昨天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挑了挑眉毛，举起手里的袋子，在汪曼春眼前扬了扬，“今天没听见你锁门出去晨跑的声音，怕你起晚了来不及吃早饭，所以特地给你带来了。看来我是猜对了，汪大处长还没梳洗，你该不会刚起来吧？”

  这样自然而温暖的语气让汪曼春喉咙一紧，半晌说不出话，只是伸手让他进来。

  汪曼春看着他无比自然地找出餐具把早餐放上，尴尬地开口，“你吃了吗？”

  唐山海头也不抬地给她摆好餐具，“还没呢。”

  “那一起吧。”汪曼春草草梳了两下头发，落座唐山海身边，“吃完了我再继续收拾。”

  唐山海看着她苍白到发青的脸色，终究忍不住叹气，“还是没睡好吧？一会儿坐我的车，在上面再睡会儿吧。”

  汪曼春几乎被他的温柔爱意击倒。

  她抬眸，直勾勾地看着唐山海，涩声道，“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不会感激，也无法回报给你相同的情感。”

  “我已经不奢求你的回报了。”唐山海放下了筷子，有悲凉的哀伤从他黝黑的明眸里流淌而出，“你说的没错，我们现在活着最重要，不应该肖想情爱之事。昨天晚上是我逾距了，你别放在心上。”

  汪曼春鼻子一酸，下意识端起粥喝了两口掩饰着自己又开始泛红的眼睛。

  唐山海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苦涩和自嘲，“我以后一定注意分寸。下一次我要是再这样，你直接对我开枪，不要留情。”

  汪曼春喝不下去了，她放下了碗筷，“谢谢你给我带早餐，我又欠了一个人情。”

  唐山海接口，“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当做偿还。”

  “什么事？”

  “以后都要对自己好一点。”

  唐山海原本低沉的声音此刻轻轻柔柔的，落在汪曼春耳边心间，泛起无限惆怅，无端地让她情绪波动。

  “请你一定要好好爱自己。”他说，“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保护你。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也真心祝福你能得到幸福。”

  “我答应你。”汪曼春眼睛通红，她主动握了握唐山海的手，“我们都要好好的，我们要都要活到战争结束，我们都应该拥有美好的生活。”

  唐山海笑了，他突然觉得欣慰，他反手把汪曼春有些冰凉的手握在手心，无比珍重道，“好，我们一起搭档走下去。”

  哪怕他们连能否活到明天都是未知数，哪怕汪曼春满心满肺只有明楼，但唐山海依旧为汪曼春嘴里的“我们”两个字动容而欣慰。

  他们在某种程度上终究是一体的。

  汪曼春身体一僵，急忙抽出手，“我吃饱了，还要梳洗一下，你先出去吧。”

  唐山海起身，自然地替汪曼春收拾了桌子，然后才出门，“那我在车里等你，你慢慢收拾，不用着急。”

  汪曼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