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情纷扰
汪曼春望着明楼的眼睛,她试图在他的眼里找寻昔日自己热爱着的那个少年的痕迹,但她失败了,现在站在她眼前的人,她根本看不透。
“明大教授总是能把情感话题提升到学术范畴的高度。我跟你在一起,就像是一名小学生,总被大教授牵着鼻子走。”
明楼的神色倒是颇为自得,“有自知之明是好事。那咱们就这样接着往前走,走一步算一步。”
“好。”汪曼春干脆利落地放过那个话题,“那师哥,我们今天去哪里叙旧啊?”
明楼干脆道,“你家。”
“汪公馆?我叔父家?师哥,你在国外待了这么久,还这样守旧啊。咱能不能不去拜会家长啊?”
“到家谢师,不能免俗。”明楼故作严肃状,“汪大小姐,请跟我上车。”
汪曼春看到了洋楼一侧停着辆黑色的汽车,不由得嘟了嘟嘴,鼓着粉腮朝汽车走过去。
站在车旁的明诚见状,躬身给汪曼春打了声招呼,替她开了车门。
再见故人,汪曼春笑容甜美,“阿诚,好久不见啊。”
明诚亦笑,“汪小姐,好久不见,您又漂亮了。”
汪曼春忍俊不禁,眼波往明楼身上一撇,“还是阿诚会说话,比你大哥不知道强了多少。”
明诚急忙解释,把话说的自然舒适又滴水不漏,“我只是说了实话,但我和先生不同。先生只会把汪小姐放在心底,却从来都不会说好听的话。”
汪曼春眼睛一亮,笑容欢喜起来。
明楼伸出手咬牙切齿地指着明诚,打趣,“看看,还有比他会说话的吗?所有的事你都知道!”
或许是出于爱着明楼的本能,或许是自欺欺人,汪曼春在这一瞬间根本顾不上分辨这些话的真假。她眼里的笑纹如水波上的涟漪,层层圈圈地荡漾开来,是藏也藏不住的波光粼粼和明亮灿烂。
汪曼春太知道这兄弟俩一唱一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哪怕这句话有十成十的伪装,她现在也只愿意抓住那一丝一毫的真诚。
汪曼春欢天喜地地坐上了车。
明楼与明诚对视一眼,两人也跟着上了车。
明诚开着车,明楼与汪曼春比肩靠着坐在后排,十分亲密。
“报告!”
“请进。”
“梁处长,这里是行动出特别小分队最近的新发现……”唐山海话说到一半,才发现梁仲春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反而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好像兴致勃勃地在看什么,笑容奇怪。
唐山海一愣,也走到窗前,站在梁仲春身边好奇地往下打量,“这是怎么了?是外面发生什么了吗?”
“外面是一出情侣相逢,破镜重圆的好戏。可惜你来晚了一会儿,刚好错过了。”梁仲春意犹未尽地看着那车开走才收回目光,笑容灿烂,“这女追男我也见多了,但像汪处长这样疯狂的还真是前无古人。追男人追到这种地步,让我不得不佩服她在感情里的疯狂和固执啊。”
梁仲春的确有很多佩服和欣赏汪曼春的地方,尤其是她敢于爱人的勇气,真可谓开天辟地,史无前例。
唐山海顿时觉得舌尖苦涩,他把文件放在桌子上,“卑职只是来给您送报告,没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梁仲春若有所思地看着唐山海,“如果能见到汪处长,麻烦你给她说一声我找她有事。让她方便的话来我办公室坐坐。”他突然顿了顿,笑容诡异,“我是说,前提是你能见着她……如果她今天晚上回去了,而不是跟着明楼在外面过夜……”
唐山海眸光一紧。
汪曼春深夜才回到自己的住处,她难得换下了工作装,穿了一件色泽鲜亮的旗袍,身姿窈窕而风情绰约,肤如凝脂的脸上带着两酡霞红。
唐山海靠在门上看着她开心地哼着歌拿出钥匙开门。
在一切开始之前,汪曼春任由自己沉浸在和爱人重逢的喜悦中。
她要握紧,哪怕只有几天的幸福。
唐山海嗓音干涩,“回来了?”
汪曼春被乍然响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急忙看过去,才发现藏在黑暗里的唐山海阴沉着脸看着她。
“原来是唐队长。”汪曼春扶了扶胸口,嗔怪道,“你吓我一跳,躲在这里干什么。”
“对不住,无心惊扰,也并非有意打扰您约会回来的好心情。”唐山海目光深沉,一字一句说的十分刻意,意有所指,“只是梁处长让我给您带话,说是找您有事。等了大半夜了也没见您回来,我还以为今天完不成任务了……”
“别乱说。”汪曼春瞪了他一眼,却没有什么威力,“行了,我知道了,辛苦唐队长带话了。”
唐山海这才闻到汪曼春身上浓郁的酒气,心里越发酸楚,才要再开口,就看见汪曼春已经进了屋关了门。
唐山海在黑暗中苦笑。
汪曼春心情很好,或许是刻意地提高自己的兴致,或许是骨子里就对明楼的归来欣喜若狂。晨光勾勒出她精致的容颜,一改往日的凌厉和张扬,反而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她向梁仲春浅浅一笑,玉面芙蓉,明眸生辉。
“梁处长找我?”
梁仲春怔了怔,他没想到爱情的滋润可以让女人的容貌性格都有所改变。
但他素来是个煞风景的人,也不必在汪曼春面前掩饰,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汪处长,听说你的旧情人回来了。”
汪曼春一凛,眉目不再柔和,“你说话嘴巴放干净点。”
看到汪曼春这样的反应,梁仲春不由得笑了,“明楼长官刚刚升任了特工总部委员会副会长的要职,也就是你我的顶头上司,没准你会因此高升。”
汪曼春心下已经有了计较,但还是做出惊讶的样子,“你说什么?”
梁仲春得意地笑,“你不看特工总部的工作简报吗?”
汪曼春犹作不信的挣扎状,“我,我师哥是学经济的,是去经济司的……”
梁仲春一语中的,“这世上有一句话,叫能者多劳。唐队长可以同时接受我行动处和您情报处的工作,明楼先生当然也可以兼顾经济司和特工总部。”
汪曼春仔细注视着梁仲春说话的神情,怅然叹息一声,“昨天和师哥见面时,他对我竟只字未提。”
梁仲春颇有深意地说,“汪处长,我好心提醒你,不要太早沉浸在爱情里。爱情,是可以蒙蔽你的眼睛的。”
汪曼春神色冰冷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仲春耸肩,“我是说,汪处长在交付真心之前,至少应该知道对方是人是鬼吧。”
汪曼春厉声斥责,“注意你的措辞,如果我师哥来到特工委员会,他也是你的长官!”
“那也有前提。”梁仲春笑了,“前提是我们要搞清楚,他到底是谁。”
汪曼春冷哼一声,怒火中烧,“你又想利用我?当初试探了唐队长,现在又让我试探我师哥……梁处长,我是情报处处长,并不是您的探测器。”
梁仲春不以为意,“咱们两个彼此彼此,互相利用多少年了,这话也就没意思了。”
汪曼春怒极反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技重施,想和上次借助唐队长的事一样再次陷害我?”
“这点你大可以放心。因为这也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南田课长的意思。”
汪曼春心里一紧,“什么意思?”
“一个多月前,日本军部即将派遣到上海经济司任要职的日本经济学家、法学家原田熊二在香港遇刺。”梁仲春从抽屉里拿出一份香港的报纸,往汪曼春眼前一推,“遇刺那天,明楼就在香港。”
汪曼春飞快地思索着,如果明楼还是上一世那一条毒蛇,那么原田雄二的死的确像是他的手笔。虽然南田洋子并没有对汪曼春提起,但汪曼春不难猜到原田雄二此刻赶来上海的意图――经济司的确不错,但他恐怕也是特高课委托的负责调查明楼底细的人。
思路捋清,汪曼春并没有看报纸,只是冷笑回应,“你认为是明楼杀了原田熊二?好取而代之?”
“你认为呢?”梁仲春反问,“原田熊二死了,对谁最有好处?原田可是日本军部钦定的新政府经济司负责人,他要活着,明楼会如此受到各方器重吗?”
汪曼春失笑,于公于私,于明于暗,她都要替明楼开脱几句,“这样恶意的揣测恐怕不足以成为一个理由或者证据吧。”
“所以我们才应该设个套试试他。”
汪曼春冷哼一下,嗤之以鼻。
“你看看明楼身边都是些什么人,那个品位奢侈,身手矫健,来去无踪的阿诚,就足够奇怪了。”梁仲春敲击着桌子,眯起眼睛,“汪处长,我们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日本人怎么想。”
汪曼春的表情有些许的松动和挣扎,但她还是说,“南田课长既然有吩咐,梁处长就去照做,不必告诉我……我不会掺和,我相信师哥。”
梁仲春笑意更浓,“既然汪处长实在不愿意出手,我来当然也是一样。但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这样辜负南田课长的信任。”
汪曼春品味着他话语背后的深意,眸色微微转变。
梁仲春继续添火,“汪处长,这刀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戳在你心口,你还是是要坚持吗?”
汪曼春沉重而缓慢把目光挪向窗外,“别这么说,私人情感和工作是两回事,我能分的开。南田课长的命令我来执行,我同意试试他。”
梁仲春挑了挑眉毛,投去一记赞赏的眼神。
一切在他和南田洋子的意料之中,汪曼春的确坚持了很久,但她心内的防线此刻还是沦陷了。
汪曼春整个人仿佛泄了一口气,不复方才进门时的意气风发,神采奕奕,她斜睨着梁仲春,“派谁去?”
梁仲春言简意赅地回复,“你想叫谁消失就叫谁去。”
汪曼春咀嚼着他话里的含意,幽幽一笑,“真想派你去。”
于是梁仲春也笑起来,“对,就这么简单。”
话一出口,汪曼春心中了然,梁仲春还是那一只老狐狸。
不过这样也好,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交给我了。”汪曼春站起来,“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