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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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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心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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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曼春躺在病床上多日,冬去春来,春意一点点染绿了上海的草木。

  上海的春日好光景就那么几天,汪曼春几乎全部消耗在了病床上,这令她极为不爽,每天对着唐山海怨声载道。

  明楼一改常态,突然对汪曼春热络起来。别人问他,他只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经此凶险,他才只自己爱江山更爱美人。于是他几乎是每日都要抽时间来和汪曼春见一面。甚至有时候汪曼春才吃了药睡着了,他也不肯移步,非要坐在她床头静静看她许久才离开。

  这样的情深义重,让76号人人传颂这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唐山海虽一直穿梭在76号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却素来低调,远没有明楼显眼。

  但今夜,空闲许久的唐山海突然接到任务。这样的任务注定与众不同。

  汪曼春盯着一身黑衣的唐山海,面色不善:“行动方案?”

  唐山海企图搪塞过去:“我自有主张。”

  “我要听,具体方案。”汪曼春拉着他的手臂,一字一句,颇为固执而坚定,“否则你别想轻松走出去。”

  唐山海无奈,只好妥协:“运输军火补给的日军运输车将在无人区的第二公路抵达,我们的突击队拿下这车军火,以敌制敌。”

  “你们一共几个人?”

  “加上我三个。”

  “我们的人从来没有进过无人区,敌人有一个连的兵力部署在矿区。”汪曼春断言,“这次任务极度危险。”

  “的确有风险。”唐山海坦然说,“第一无人区又称死亡矿区,是日本军方的军用矿区。里面关押的大批劳工,大多数是前线的俘虏和清乡抓的平民,他们的看守兵力不足一个连,因为日本人相信,手无寸铁的劳工绝不会奋起反抗。他们的自负和自大,增加了我们偷袭成功的几率。我们只要在最短的时间遏制住鬼子的火力反击,就有成功的把握。我们打的是速度和反应,速战速决。”

  汪曼春微微坐直身体,帮唐山海整理了一下衣服。

  唐山海不可置信地看着汪曼春,似是受宠若惊,笑意止不住地在脸上蔓延,眸光里满是感动的水色。

  汪曼春低声嘱咐:“我相信你的能力。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

  “好,有你等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唐山海的手臂温柔地环住汪曼春,但也只有一瞬,他立刻松开,匆匆离去。

  晨光熹微。

  明诚敲响了汪曼春病房的门。

  汪曼春悠悠醒来,声音还有些慵懒:“请进。”

  明诚推门进来,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汪处长。”又环顾病房,问道,“怎么不见唐队长,他今天不在?”

  “昨天和我聊的有些晚了,后来又看我体力不支,担心就守了半夜,我才让他回去休息了。他前脚才离开医院,怎么,你们没碰上?”汪曼春有些诧异,“还有,阿诚,这一大早你怎么过来了?”

  “昨天晚上,第一无人区大爆炸。”明诚简明扼要地解释,“明先生一早就被特高课请去问话了,今天怕是不能如约来看望汪处长了。所以特让我过来告诉您一声。”

  “爆炸?”汪曼春惊起,“怎么回事?师哥会受到牵连吗?”

  “先生说他自有主张,让汪小姐不要挂心,无比珍重自己,好好休养。”

  “师哥也真是,我这躺了这么久,过两天就要出院了,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哪里还要他担心我。”汪曼春情急,“阿诚,你快回去看看师哥的情况,我这边没事的。”

  “难得今天唐队长不在。”明诚环顾四周,微笑,“我有几句话想和汪处长单独聊聊,可以吗?”

  汪曼春静静看了他半瞬,点头:“坐吧,坐着聊。”

  明诚拿起汪曼春床边的报纸,递给她:“看来汪处长还没来得及看今天送来的报纸――吴淞口有一艘船被炸了。”

  汪曼春眉心微微波动:“那这可真是个多事之秋。”

  明诚眼神犀利:“这场爆炸,汪处长没有预料到吗?”

  汪曼春见状也不再装傻,直接摊牌:“令弟所为,应该是在你们意料之中才对。”

  “汪处长四年前来到上海,定是不知重庆形势。如今的军统可不复当年了,这种事并不稀奇,却也十分隐蔽――汪处长作为埋的最深的卧底,原本无法和军统联系,您是如何察觉到的呢?”

  汪曼春嗤笑:“这重要吗?”

  明诚严肃道:“重要的是,是否是您,把这件事透露给了明台。”

  “是我透露的,这一份昨天晚上本该一并交给唐山海的任务,是我想法子传递给了明台。所以他才知道他们费尽心机冒着危险摆渡的从来不只是军火武器或者粮食物资,而是满船偷渡的鸦片。”汪曼春平静的诉说着,“76号和军统上层勾结走私,大发国难财,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别忘了,是我提醒你和梁仲春搭线走海关的,所以我知道内幕也不足为奇。”

  “汪曼春!”明诚看着她坦然承认,怒火中烧,“你知不知道焚烧一船的鸦片会是什么后果?!明台整个小组都死罪难逃!”

  汪曼春压下心底那点悲凉的情绪,淡淡道:“我并没有让明台去炸了那艘船,做了这一行,眼里却容不得沙子,是他自己的问题。但并非一定就是死罪,明楼会救他的,不是吗?”

  明诚有些佩服汪曼春的平静和冷淡,他试探:“军统这么做……你不觉得难过,不觉得寒心?”

  “我为什么难过?我身处地狱,周遭全是黑暗,我见过的,远比这些交易更令人作呕。”汪曼春眼睫轻颤,眸色暗淡,“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什么信仰……我当初进军统,只是想离明楼近一点罢了。”

  虽然她说起来清淡,但看到那个电文的瞬间,汪曼春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涌起了惊涛骇浪――“76号同意3号码头放行两船鸦片,另有7000担粮食售与76号梁,价格不变,你组负责摆渡。”

  这就是王天风暗自周转的大笔资金吗?这就是唐山海等一众爱国青年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信仰吗?这就是明楼深入敌军,机关算尽也要保全的组织吗?

  这样的组织,能是救国的希望吗?

  汪曼春感觉这一切可笑而荒唐,她内心已经是极度的悲凉。军统利用这样的国难财,又比梁仲春这样的人高尚多少呢?

  明诚一针见血:“可你这样做却是在保护唐山海。”

  “不可以吗?你们只知道担心明台,却不曾想过这事落在唐山海身上,他也是死罪。”汪曼春心底寒意顿生,“怎么你们明家的人死不得,我们就活该去死吗?”

  明诚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就真正公平了吗?你说着做了这一行就不应该太高傲太单纯,却还是选择蒙上了唐山海的眼睛,不让他看见这些残酷的现实。”

  汪曼春不反驳,依旧笑意盈盈,但秀美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厉芒:“你们保护你们的兄弟,我也要护着我的搭档。很公平。”

  汪曼春不能让唐山海得知这些,她绝对不会让唐山海成为军统上层走私的牺牲品,也绝对不能让这些可怕的事实玷污唐山海的信仰。

  他那样干净,那样明亮,在混浊乱世里遗世独立翩然清贵。他和她不一样,他可以撑到战争结束,他理应拥抱最美好的生活。

  汪曼春早已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她知道,就算自己侥幸苟活到最后,也终究会有人把她清理掉。真相并不重要,她在世人面前已经是个魔鬼。但她绝对不能把唐山海也拖入浑水,她甚至不忍心看他受到这样的打击。

  汪曼春能为唐山海做的事不多,如果可以,她会尽全力守护着他的赤子丹心。

  明诚被汪曼春这一句柔柔的话堵的心口难受,他一时语塞。而后内心突然烧起了无名火,他在替明楼担忧和紧张:“你以为唐山海就单纯到浑然不知吗?”

  “隐约知道,总比亲眼看见要好。”汪曼春妙目流转,带了一点儿寒光,落在明诚身上,“就像死间计划,我不看到明文,便猜不到具体的执行计划。”

  明诚大惊失色,霍然起身。

  汪曼春把他过度的反应尽收眼底,然后满意地笑了:“我们可以换一个话题聊了吗?”

  明诚的眼底闪过一丝血色,狠厉至极甚至让汪曼春都愣了一瞬,他低声问:“你都知道了什么?”

  但汪曼春很快找回了气场,她斜靠在床边,一双美眸斜斜挑起来,天生的傲然凌厉:“阿诚,你咄咄逼人地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也该轮到我问你了吧?”

  明诚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了,现在的谈话内容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他还握不到主动权,只有顺着汪曼春走:“您想知道什么?”

  汪曼春意态闲闲地拨弄了一下自己指甲上生出的倒刺,有细微的疼,就像是那些不堪的回忆拂过心头一样地酥痒地刺痛着:“你今天这些话,是明楼让你来说的?”

  “没有,是我自己的意思。”

  汪曼春作恍然状:“那就是明楼默许了你来自由发挥。他想做什么?是试探我什么吗?”

  “一直在步步为营地试探的明明是你。”明诚的试探全部被汪曼春堵了回来,甚至被她反将一军,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和汪曼春兜圈子,“汪处长,您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没什么想法,我会配合你们的一切计划……直到最后一步。”汪曼春的眉眼有一晃而过的低沉和哀伤,很快又明媚起来,“但我有条件――你回去告诉明楼,我要见王天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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