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粥一饭
大富之家出身的项家麒,以往锦衣玉食,他口里号称最爱吃大葱炒鸡蛋,有一盘子炒白菜就满意了,其实那只是因为他什么样的山珍海味不曾见过?如今,盯着眼前这碗稀汤寡水的大米粥。项家麒竟然发现新米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的,迎着光仔细看,那米汤上还漂浮着一层若隐若现的珠光。
举起瓷勺,随着软糯馨香的米汤滑进食道,胃里顿时被温暖充满了。
项家麒喝了几口,放下勺子,把粥碗放回身旁的木柜子上,靠回枕头。
“不喝了?”桌旁正画画的成钰抬眼问。
项家麒隔着被子摸摸自己的胃说:“有点撑。”
“那我把碗拿走了,一会儿你饿了热热再吃。”成钰作势要起身。
项家麒急着护碗:“别别,一会儿兴许还吃呢。”
成钰颔首偷笑,继续执笔。
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小六儿探进头来,看见妈妈在,无声的又缩回去。
成钰叹气摇头,收了笔起身说:“我上厨房帮忙去了。你再躺一会儿。”
项家麒喜笑颜开,忙不迭的点头。
成钰出了屋门,两个小鬼就躲在门后。看到妈妈出来,脸上的笑容和他们爹如出一辙。一溜烟就钻进了屋子。
卧室里,项家麒往床中间挪了挪,两个小鬼熟练的一左一右跳上床,盘腿坐在爸爸两侧。
两个孩子都默契的不说话,项家麒抄起身旁的粥碗,慢慢舀了一勺。
“还热乎呢。快来!”
话音未落,两个孩子齐齐张大了嘴。项家麒举着勺子左看看、右看看,为难的对女儿说:“六儿,弟弟小,弟弟先来。”
小六儿嘴巴张得大大的点头。项家麒平端着勺子,满满一勺粥进了小九儿的嘴。小家伙眯着笑眼,满意的嚼。粉红的小嘴上沾了莹润的米汤。大孩子项家麒一边喂粥,自己的嘴也不自觉的张开。
看儿子满意点头,他又赶忙捞底,盛出一勺米,喂给等待多时的女儿。
“六儿,好吃吗?”
“真香!比窝头好吃多了。”小六儿用袖子抹抹嘴,又想起什么,伸出小手摸项家麒的肚子:“爸爸,你都给我吃了,你肚子还疼吗?”
项家麒笑的眉眼弯弯,女儿最疼他,他很受用。
“一点儿都不疼,爸爸看见你们,就都好了。”这是自古大人敷衍小孩的话,千篇一律,大人小孩却都受用。
门外窗下偷听的成钰,忍不住用帕子掩住嘴笑。她早就发现这一大两小的把戏,只是不忍心戳穿。
两个孩子每天来蹭粥,虽说项家麒分得的口粮少了。但是只要他开心,胜过一切灵丹妙药。这几日,成钰眼看着他精神恢复了很多。已经可以下地溜达了。
孩子是亲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有了白米,成钰何尝不想给孩子们改善一下。可是这米太宝贵,应付不了多久。项家麒的病,牵动着全家的心。他若是不养好病,全家哪里有踏实日子过?她只得狠心,每日只熬一碗白粥,项家麒一半,老太太一半。
袁云台那边,她也想送一些白米过去。可是袁家大爷死活推辞,一粒米都不肯留下。
段成钰并没有去厨房,她先去了项老太太屋里,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看着婆婆吃了白粥小菜,才告辞出来。
溜回自己院子,看见两个孩子,手拉着手蹦蹦跳跳的往奶奶屋里去。成钰知道孩子爹的粥,肯定是喝完了。
一推屋门,果然看见那人捧着空碗,坐了起来。
“吃完了?”成钰拿起空碗问。
那人含笑点头,低眉顺眼等着老婆表扬。成钰陪他演戏,用手摸摸他的头顶说:“真乖。”
项家麒拿起帕子,按按嘴唇,收拾干净。披着外衣站起来。看看粥碗,不知为何又叹口气。
“怎么了?”
项家麒微微颦眉道:“我这粥,吃得不踏实。”
成钰这才明白他担心什么。
“我明白,我又去问了大哥两次,他死活不肯说这米哪来的。只说让你放心吃。过几天他还去拿。”
项家麒侧首,眉头更深。
“他说的是拿,不是买。这年头,什么人才能吃到大米?”
“自然是日本人,或者和日本有关的人。”成钰耸耸肩说。这事越深想,心里越不安。
项家麒走到桌前,用长长的手指敲着桌子说:“等这袋子米吃完了,我倒要看看他去哪里搞米。”
“跟着他出门吗?你这还没好呢!”
那人长手一挥,有些得意的说:“我感觉好多了。这几天身上有力气了。过几天,你看到他出门,一定叫上我,咱们一起当侦探去。”
成钰轻轻拿帕子打他,明明是一件叫人揪心的事,倒被他说成探险小说了。
袁云台拿回来的第一袋米很快吃完,此后他又断断续续的拿回来了几小袋米。每一次都数量不多。但米很新鲜,是质量上乘的东北新米。
待到项家麒大病初愈,侦探可以出山了,成钰有意无意的透露给袁云台,米又没了。
前朝太子不动声色的放下一句话:交给我,放心。
等到第二天早上,袁云台拄了拐杖出门。项家麒见他叫了黄包车,也吩咐了一辆车,拉上成钰跟在后面。
车行马路上,一路畅通,这路也熟悉,就是平日里项家麒跑琉璃厂的方向。
过了宣武门,车子七拐八绕。前面的车夫不停的回头看成钰。
“这位爷,还跟着吗?前面……”车夫欲言又止。项家麒一看前面家家门口挂的大红灯笼,也不禁含糊,这不是成钰该来的地方。
他赶忙问成钰:“朱儿,你要不要找一个茶座在这等我,我一个人进去。”
成钰也早就发现方向不对,这里几乎要深入八大胡同的腹地了。好在现在是早上,声色场所最安静的时候。她拉紧了项家麒的衣袖说:“还是一起吧,我不敢一个人在这里等。”
项家麒想想也是,把成钰放在路边,还不如带在身旁。
“走吧,跟上。”他吩咐车夫到。
袁云台的车子最终在一处院落停下。这里倒是没有挂大红灯笼。项家麒和成钰远远的见他敲了门,似乎是一个年轻佣人开了门。
袁云台穿了黑色的棉袄,头戴灰色毡帽。背微微驮着,那萧索的背影,怎么看,也不像恩客来春宵一刻。再说,这时间也不对呀。
“大哥他……过去常来这里吗?”成钰扯扯项家麒的袖子,看着远处问。
项家麒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你以为我表舅那一大笔遗产,是怎么让他败光的?只是下馆子看戏吗?”
成钰撇撇嘴,小声咕哝:“男人呀。”
项家麒回头一本正经的说:“我不来这种地方。我有更败家的嗜好。”
这还真是实情,也不知是更好还是更糟。
两人在胡同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本以为袁云台会在这里逗留一阵,没想到那黑色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他仍是两手空空,一瘸一拐的慢慢往胡同外走,背似乎更坨了。
项家麒让黄包车户先拉着他们避一避,待到袁云台走出胡同叫了车,他们两人又绕回去。
项家麒下车,先是来到那院门口四处张望,随后拉住一个过路的邻居打探。
“请问,这里是哪一家的府邸。”项家麒问。
那邻居暗笑,这里是什么地方尽人皆知,声色犬马的地界,被称为府邸,确实可笑。
“这里……住着一位原先唱戏的姑娘。如今似乎不唱了。”路人道。
“哦?”项家麒一听唱戏,打算细问,没准是他认识的人呢:“是哪一位角儿呢?”
那路人摇头:“似乎也不是什么角儿。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是这位先生,若您不认识这姑娘,还是尽早离开吧。”
“嗯……这里有什么禁忌吗?”项家麒虽然不常来,但是也了解这里的规矩。这里有公开的风月场所,也有一些被达官贵人包下的院子,给红颜知己住着。
路人紧张的看向那院门,小声说:“细的我也不清楚,只是,这院子里经常有日本人。”那人说完,忙不迭的走远了。
项家麒紧抿嘴唇,他害怕的情况果然发生了。袁云台曾经登报声明不与日本人合作。可是如今为了他项家麒,为了五斗米,再次和日本人有了关联。袁云台若是真的为日本人做事了,他项家麒的罪过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