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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明月照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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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回为矢志计逃之夭夭感垂顾恩言之谆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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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郗夫人与甄子逸往日里也常说走便走,出门畅游山水,然这一次却并非临时起意。他二人自出生,除了外处去做官,余者时候多在金陵,家资铺面良田等泰半都在此处,极为惹眼。因他夫妻不曾生得一男半女,少不得就有沾亲带故的人眼红觊觎,前来搅是生非。张口借钱要物的还罢了,有那一干羡慕他豪富的,就要把女儿侄女等强送进来为妾做小,又有想财势兼收的,便要过继子嗣给他,欲叫他费心教养成人,再铺路搭桥,舍了银钱求了为官的故旧好送孩儿直上青云。待子嗣功成名就,亲生父母才好顺水推舟、鸠占鹊巢,打着这般主意的只道世情如此,也并不惭愧自己厚颜无耻。如此种种,花样百出。谁知遇上甄子逸这样一个硬头倔性的,打定主意不肯纳小,不知驳了多少人的颜面,偏他父族中至亲两房人丁不旺,并无合适的孩儿,母族那边虽支派繁盛些,只是人事驳杂,他自不肯过继那些表侄,因此不知惹了多少闲言,还有好事的把个绰号叫他“赛季常”,暗指他是惧内成性,诸事只听家中一只河东狮的安排。幸喜得郗夫人身份清贵,在圣上跟前都得过赞语的,也无人敢指名道姓说她不是,她与甄子逸便听得一二句也只当耳旁风,些许碎语并不往心里去。

  虽他夫妻为人豁达,日子久了,总是烦不胜扰。此次恰逢其会,接了英莲与素影来家,一个是堂兄的血脉,一个似再世的妹妹,两个女孩儿镇日里娇言软语,嬉笑顽闹,勾起他们无数疼惜怜宠,好似当了回爹娘一般,一时再丢不开手。又兼郝仁杰升官,阖家要去京城,单留他们在金陵待着也无甚意趣,还要应付那些烦扰人事,倒不如借着送英莲回家,一同回姑苏罢了。又听说往日里同窗的至交好友要回姑苏暂住些时日,他向在京中为官,经年不见,整好故旧重逢,欢聚一番。至于以后如何,到时再论。

  因想着此行必是人多物杂,夫妻两早已商议妥当必要坐船回去,又遣了仆从先回姑苏,要将城内的老宅收拾出来预备住人,就等甄士隐来信再做计较,只没想到素影还有那篇稿子,显见得跟他们是不见外的,倒叫他们更添了几分欢喜。

  既议好了启程的日子,池雨早带着丫头婆子开始收拾行李,主子的四季衣物首饰并其他惯用物事自然都要一一打点齐备,甚么常看的书籍并笔墨纸砚,还有心爱的文玩字画等都要随船运去姑苏,单这几日给素影和英莲新添的衣饰顽物都装满了几只大箱子。英莲素日极爱那只狮子犬,取了个名儿叫米团子,因见她格外割舍不下,郗夫人做主只管带上,如此杂七杂八又添了不少物事。晚晴另管着给姑苏族人旧友的各色礼物装箱造册,又要防着郝仁杰去京城时甄子逸夫妇赶不回来,需得预先置办诸色程仪,点了老成家人届时备送,也是一通乱忙。

  甄子逸自带了管家与几个大掌柜交接外间诸事,又差了几路人马去各处田庄吩咐不提。两个随身侍从里一个叫沐川的管着船舶车马调度并随船物资的准备,另一个名林风的统管着此行人员分派,哪些要随行,各担着什么活计,哪些留守在金陵,又各是什么职事,都需得铺排妥当。另有百来号壮丁,点了一半随船护侍,留下一半在家,分作数班,每日轮流看家守院不提。

  想来甄子逸与郗夫人素日里拔脚就走惯了,底下人俱是训练有素,虽忙碌些却并未出什么乱子,两三日内诸事妥当。素影见要离开金陵,归期不定,便禀过郗夫人,要去与付老太告别。话说霍投跟海氏被抓了个干净利落,虽然海氏房里的几样金银首饰并散碎银两皆作价缴了罚银,但杂货铺子尚在,屋里一概米粮不缺,付老太犹如地狱重生一般,对官府感恩不尽。这日素影去的时候,付老太正由刘婶子陪着一处说话,见素影回来喜出望外,抹泪一叠声道:“苦了我的孩儿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素影想到这几年相依为命的情状,也不免泪下,刘婶子在旁边陪着掉了几滴泪,就笑劝道:“你婆孙两个现在苦尽甘来,叫我说快把眼泪都收起来,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素影也笑道:“婶子说的是。”

  待几人收了泪,素影便将出几样东西摆开来让她祖母看,乃是一匹青绉绸,一卷儿酱色羊皮,另有几样自家庄子上出的新鲜瓜菜,都是郗夫人让带来的。付老太受宠若惊,念佛道:“这是哪里说起,我们如今已是托赖他们大福了,论理原该我们去孝敬他们的,怎么还敢领赐这许多东西。”素影笑道:“甄府里的太太说了,你这样心善的老人家,却受了这几年的委屈,如今正该好好颐养,方是天理昭彰的意思。她本要亲来见你,一则那里事多,二则恐怕你不自在,因此托我捎来家,不过几样随常的物事,家下用正合宜,还请你别嫌弃。还说以后若有甚么事,只管去寻她。”付老太此时已是念了几百声佛了,抹泪道:“定是你那死鬼祖父显灵,否则怎么就有这样好的贵人来助我们。”当下就要问几位贵人的名姓,说要在堂屋内立长生牌位,因又说起要用甚么木头,还要金漆了方才显得虔心。刘婶子也在一旁咂舌道:“果然传闻儿再没错的,可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积善人家。”素影都笑着听了,又说了一回闲话,方靠着付老太慢慢将要跟着去姑苏的事情说出来。

  若按着素影的本意,她在甄府虽好,身份却尴尬些,还不如回来陪付老太养老,小日子倒也逍遥。只是眼下要紧的是送英莲平安回去,且得想法子避了那祝融之祸,况且甄府几位主子一时都舍不得她走,她正好借机厚着面皮同去。当下付老太听说罢,一则舍不得她,二则到底有些畏惧甄府声势,怕她在那里不尴不尬地受委屈。素影心下感动,笑道:“那府里的老爷太太最是善心不过的,家下人也都好,我在那里吃住了这几日,长胖了好些。阿婆莫担心,我跟去顽一回就家来。”刘婶子知机,也笑道:“姑苏那样繁华的地界,素丫头去了多看看,回来也说与我们听个新鲜。”又道:“刚好跟婶子说一声,想借间房子住几日。我娘家亲叔叔前几年不在了,他那个人只叫人头疼,不说也罢,我那婶娘却是最和气不过的一个人,我做姑娘时跟她极是要好的,前儿又听老家来人捎了口信,说是久了不见怪想我的,想来看看我,只是我家就那两三间屋子,他爷们儿几个又怕不方便,因此还要来相烦婶子。”付老太那个性子,哪里肯说个不字,一行听一行只管点头答应。刘婶子对素影道:“我那婶娘是个最老成肯笑的性格,正好也陪陪婶子说说话儿。你只管出门,回来保管见你阿婆高兴得还要年青几岁呢。”

  又说笑一阵,刘婶子就要家去,付老太忙将甄府送来的吃食分了一半与她,两个推让一回,因有素影助阵,刘婶子败下阵来,笑着领受了,方才携了东西回去。当下素影关了院门,拉了付老太进房间,从装衣料的小箱子底下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递与她祖母看,乃是十两一个的雪白小银锭子,足有十个。素影道:“甄府里太太说了,你受了这许多苦楚,罚银时原不该牵连你的家私,只是礼法所限,好歹交了银子面上说得过去,因此她这里补了给你。你悄悄儿收好,别告诉别人就是。”付老太少不得又哭了一场,至此在屋里替甄、郝两家主子立了长生牌,日日诚心焚香礼供。此皆后话,暂且不提。

  过了一日,素影由晚晴照看着装了四色细点和两坛子进上的金华酒,特特去拜别褚大夫。褚大夫见了好酒格外高兴,颇勉励了几句,又给了素影两张方子,却是补气益血并散结消瘢的,素影再四拜谢过,方拉过承哥儿去说话。那褚承小小年纪便尝尽冷暖,因素影之故死里逃生,又蒙她时常偷空过来探看慰籍,虽二人年龄仿佛,只素影咬定自己年岁要长些,便以姊相称,心内十分爱敬。此时见素影要南下姑苏,神情就有些郁郁不乐。到底是拼命救下的孩子,素影也颇觉不舍,只好安慰道:“我送了英莲家去,见她安顿好了,过几日就回来。况且两地又近,不过几百里路程,若是写信,总归不过三两日就到了。你若是有什么想吃想顽的,只管捎信来告诉我。”另有新买的两身衣服与笔墨书籍等物留下,褚承自是含泪接过。素影又嘱咐几回,方别过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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