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住驻贤院
即使温月以那么快的速度溜回府中,事情也还是以更快的速度败露了。
她不过出去了半日,这半日里也没人来绣楼里找过自己。装模作样地在绣楼里做了半日女红,太阳才落下山去,她那大头爹便风风火火地杀到她院子里来了。
当是在场的人太多了,一时之间温月实在无法确定究竟是谁把消息给放出去的。什么世家小姐不知廉耻,西市偷会情郎。什么世家小姐彪悍如虎,西市欺负布衣小厮。总之是各种版本都有,句句都明着暗着指向她。纵使温月努力辩白,她的大头爹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好像是亲眼所见,认定了温月丢尽温家脸面。
不过吊打那种不幸倒是没有发生。这一夜,温丞相亲手将二女儿关进了祠堂。婵婵陪着温月跪在门外,一声一声哭得惨兮兮的。温月本来还觉得没什么,隔着扇门,听着有个小丫头一声又一声小姐地叫她,还愿意陪着她跪……温月铁了半年的心,也难得的柔软了几分,心里酸了一酸。
仔细想来,她虽顶着个相府嫡出小姐的名头,似乎在这家里并不怎么受待见的样子。半个月了,她丝毫没有感觉到顾相南口中描述的那种受宠的感觉。还是说,这个家里唯一宠她疼她的,只有那个嫁入皇宫里的姐姐,敏妃娘娘。
“别哭了,回去!不过是跪一夜经而已。全当是和祖宗们熟悉熟悉。”温月不想让婵婵再为自己伤心下去,平白着夜里受冻。似乎,她这个小姐当得已经足够可怜的了。
婵婵弱弱地啜泣着,一副忠仆模样舍不得离开。“我不相信那些传言是真的。”小丫头语气笃定,“就算是真的,小姐也定是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定不是他们说的那么不堪!”
温月笑了。但凡这府里一个有身份的人能像婵婵这般护着自己,她也不至于沦落到没晚饭吃被锁在祠堂里跪经的地步。即便是半月前过着清贫的日子,她也没有如此凉薄的感觉,后背刺骨的冷。那时人情是暖的,或许饭是冷的。现在人情是冷的,饭连个影子都没有。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一个地方,一个不讲究出生、身份、贵贱的地方;一个不拼爹、不拼娘、不拼祖宗十八代的地方;一个得失全部只靠自己能力的地方。
“婵婵,在这个家里,我娘早逝了,我爹不喜欢我,姐姐又嫁到皇宫里去了。就没有一个兄弟姐妹、长辈亲戚是真心对我好吗?”不知怎的,温月居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小姐,你还有婵婵啊!”
那就是没有了。温月垂眼,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她跪在蒲团上,拿起木鱼,一声一声敲了起来。
“谁说没有人对你好了?温月,你一定要坚持,坚持到我回来。”
“婵婵你听见有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了吗?”温月停下手中的敲个不停的木鱼。
门外传来婵婵打着哈欠的声音,困倦仿佛可以传染,“没有啊……小姐你听错了吧 !”
“是吗?”可她明明听到了,还是个熟悉到让她觉得有些温暖的声音。可就是不能对号入座,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可能是我幻听了吧。挺你打哈欠,我也觉得困了。”她把木鱼撇到一边,将三个蒲团拼到一处,蜷缩成虾米的形状躺上面凑合着睡了。
“老爷,奴才去给二小姐送床被子过去吧。入秋了,您真狠心让她在祠堂里挨一夜的冻?”
右相爷瞪了说话的老管家一眼,怒气腾腾道:“你以为她自己不会偷偷带被子进去?她可是温月,什么时候让人省心过。”忽然说到伤心事,哀叹不已,“夫人走的早,将这一对女儿都丢给了我。但凡这温月有她姐姐一半的文静懂事,我也不会老得这么快!都是给她气的。”
老管家撇撇嘴,表示不赞同。诚然这二小姐是顽皮淘气了些,比起其他的大家闺秀而言,是思想独特了些,可这老爷对二小姐的关心也真是一般般。甚至还不及庶出的三小姐。要说这大小姐入宫之后,府中最受宠的就是三小姐了。只是三小姐出生不高,一直在府中受宠,在整个荣州的上流社会一直没打出名气来。
比较之下,大小姐与二小姐就像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她们早逝的娘亲是上一任丞相大人的千金。
老管家还是想要溜出去给温月送被子。也不知为何,他也不是夫人家陪嫁过来的,却从来都和这位二小姐很是合拍。只要不是刻意有偏见,二小姐和府里的上下人物或者不算是人物的人物都很合拍。即使身份上隔着的是高不可攀,她也总是十分亲切爱笑的。
近来被老爷捉回来的二小姐有些忧愁,那些忧愁只在很熟悉她的人眼中才能被看出来。老爷从来只当温月是个淘气包,哪里真正留意过这个女儿的脾性。他自然也不知道,温月脸皮虽有些不薄,可骨气却是十分不容置疑的。
“何叔,看你在这踌躇半天了,是想出去透透气吧?”只见一位身段高挑,身材匀称的女子,提着绣花裙莲步轻移而来,转眼就停在了何管家面前。她唇角拿捏着温柔而高贵的笑容,似是主人为仆人考虑,根本不管是不是她猜想的那么一回事,径直缓缓道:“何叔你去吧。我来陪父亲说说话。”
是大家都不怎喜欢的跋扈二姨娘生出来的善解人意的三小姐来了。放在平时,爱憎分明的何管家面上听话,心里也是不会领这个情的。今日为了温月,他就勉为其难且领了这个情。
三小姐带着一小罐滋补汤,妥妥的是来尽孝心来了。见到温灵,右相爷整个神情都舒缓愉快了些。还好他还有这么一个听话的孝顺女儿,只是可惜了这丫头没福气,没从一个高贵的肚子里爬出来。
哎,想这些干嘛。她从哪个肚子里爬出来已经改变不了了,只要她肯好好尽孝,不让自己生气上火,将来为她谋个顶顶优秀的好人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父亲是在为二姐姐的事忧心吗?”温灵伺候着右相服用滋补汤,一句话问得似有心若无心。
“别跟我提她,都是她,把温家的脸都丢尽了!”老爷子一生气把手里的汤匙摔到了碗里,半碗汤水差一点都泼了出来。
“父亲息怒。”这一声响给温灵吓了一吓。她可是很久都没有见父亲在自己面前发这么大的火了。也是,她又不是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却从来不晓得珍惜与经营几个字是怎么写的同岁姐姐。就说这温月从一个好肚子里爬出来也就罢了,既是同岁,还偏偏比她早出生一日。只有一日啊,便让她又抢了做姐姐的先机。
自从大姐入宫后,温月也没得心思在府里呆着,一年里有半年都是在外面游历。比起温月,温灵的生活才更像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她自然是不知道温月在外面是怎么过的,只要温月不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弄得府里鸡飞狗跳就行。只有温月不在府中的时候,温灵才能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感觉,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她身上。所有人所尊崇的那一位小姐,只有她一个人。
右相爷放了碗,这汤有点甜,也不怎么和他胃口。真是提起温月,就能让他气不打一处来。“那个不肖女,我恨不得把她头发剃光了丢到寺庙里去!都已经定亲了,怎么就不能踏踏实实地留在绣楼里,非要出去惹事情。惹事情就惹事情,非要被左相的儿子给撞见!”
温灵眼珠一转,满意笑了,一双软绵绵的拳头轻轻帮父亲捶起背来。到现在为止,她的亲爹还在以为温月去西市的事情是被左相家小公子抖出去的。真是妙哉。温月,很快你就会尝到你这高贵身份所带给你的与众不同。
“父亲,外面说的再难听,毕竟是传言。传言误人,相信庆王府不会什么话都信的。”
“庆王府。都怪那个死丫头,要是庆王府来退婚该怎么办啊?”老爷子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转念一想,胡子又垂了下来。“不会,有那件事,庆王府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来退婚的。”
“那件事?”温灵重复。
“没什么,长辈的事情,你个小辈就不要问了。”
温灵温顺地点点头,从来都不会忤逆右相的她定不会在今日这么关键的时刻去做傻事。
“怎么不捶了?”右相转头,看到温灵垂着两条胳膊一脸心事地站着。
“有心事?”他追问。
温灵走到书桌前,对着右相道:“女儿想借父亲的笔墨一用。”
做了这么多年的父女,右相自然是明白温灵的意思。他点头,走过来等着看她能写出什么字来。
“驻贤院?!”右相盯着那三个大字,一时陷入了深思。
温灵适时在一旁吹起了耳边风,“父亲,驻贤院历来都是有身份有婚约的女子才能进去的地方。那里面出了那么多的王妃、夫人,哪一个不是贤名远播?无论是什么品性的女子,没有驻贤院□□不成的!就算是学不到什么真本事,去里面提前和那些小姐郡主熟悉起来不也是件好事吗?”
见右相仍有犹豫之色,温灵咬咬牙,大着胆子道:“大姐不也是驻贤院里□□出来的吗?”
一道凌厉寒冷的目光从右相眼中射出,如利箭钉在了温灵心口,接着是冷声冷语,“胡说什么!你大姐贤良淑德,那是是夫人教的好。”
他这反应,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
“父亲说的是。是女儿胡言了。”温灵低头,懊恼自己这一步还是走的太急了。一切都落在了父亲的眼里,她至纯至善的伪装,因为自己的急功近利自己险些褪去。
“你回房去吧。驻贤院的事,为父自己会考虑的。”
现在赶快离开才是不暴露更多的最好选择。
温灵离开后,右相书房的灯火亮到了半夜。烛火勉力地抽燃着,为了让右相能再打一盘利己的好算盘而点燃自己。
第二日一大早,温月就上了一辆名曰去上香的马车,下车时看到一块金灿灿的牌匾高挂在大门口。她指着上面的字,大声念道:“驻、贤、院。这寺庙的名字挺有意思!”
一同而来的温灵在婵婵不友好地注视下,过来隔着自己的手帕握了握温月的手。还是那副替人着想的模样,还是那温柔如水的声音,“今后姐姐就要在这里修习各种功课了,可能会有点苦。我真是也想来吃一吃这种苦,可惜温灵出生不够,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温月手僵在了半空,何止是手,她觉得自己的脸也僵成一块铁。什么意思,不是说上香的吗?
不过温月不会傻到在这里与温灵争辩,即便她晓得自己上当了。驻贤院里已经有人迎了上来,今日府里跟过来的人,此刻看起来才像是为押送她而来的。从溜出绣楼去西市的那日,她就有一种十分强烈的被人盯上的感觉。再看温灵身边的丫鬟,这明晃晃的翠色衣衫,不正是她那日看到的一抹翠色衣角吗?
“好!好!”温月两手一拍,就是响亮的掌声。“难得你今日没带面具,竟与我坦诚相待。”
“你说什么?”温灵眉梢上挑,眼看就要发怒一般。
哈哈大笑,温月摆摆手再不多看温灵一眼。宫斗宅斗嘛,自己没斗过还能没看电视剧里斗过吗?这样的好端端的一朵白莲花,一杯碧绿茶,何必与她见识呢?
“这是来欢迎我的吧?”对着驻贤院出来的几个人,温月径直迎了上去。
“你是院长?还亲自来接我!客气,客气。哎,太客气了!”
院长黑线,她可没做自我介绍呢,这丫头怎么就看出自己是院长了呢?这位,真的是驻贤院办院这么久以来,最不像大小姐的大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