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与蒙面公子的窘迫同行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7章 同是沦落人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在驻贤院住了两日,温月有一种高中没毕业回炉重修的感觉。这里是有校服的,统一的湖蓝布衣,为的是缔造一种十分勉强的公平。来到这里的第一日,那个被温月跨上胳膊的女院长就一本正色地告诉她,驻贤院,那是个讲究公平的地方,这里公主小姐一视同仁。此等新鲜的说法还令温月兴奋了一把,心里嘀咕那渴望的大同社会是不是要实现了?开心了有半日,眼看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跟崭新的一样,充沛着希望,发着希望的光芒。

  直到躺倒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小床上,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公主小姐都一视同仁,公主就不说了,小姐至少也都是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出小姐……一视同仁,呵呵。

  鄙视的也是她,偷偷在心里藏着希望之小火苗的,也是她。

  这几日正逢驻贤院休中秋节的假。说来也可恨,她那大头爹竟是在中秋节当天送温月来的驻贤院。到底是有多不待见,过完节再送走都不行。驻贤院这两日甚是冷清,所谓的被一视同仁的女学生们各个都回家探亲过节去了。

  只剩下一个女子,作为早入院的前辈这两日一直陪着温月在院子里瞎逛。温月能感觉到,这位病病的、弱弱的、脾气好好的小姐姐是真的性格不错,不是那种笑面虎。可能她性格上唯一的不足,就是骨子里的自卑懦弱。这一点,正和温月骨子里的坚韧强悍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楚双宜很喜欢温月。她知道温月的身份显贵,也明白自己和温月朝夕相处,融洽相处,等那些人回来终究会遭人闲话。不过,温月身上有种她自己没有的东西,无关身份与地位,深深吸引着她。

  只是一来就交到朋友的温月并不明白楚双宜的尴尬。不像温月天生含着金汤匙出生,楚双宜的母亲其实算是父亲的小妾。大夫人过世后,父亲才将母亲扶正。她也就从庶出变成了嫡出。楚大人位居三品,又是文官。家里的全部心思都在远方戍边从军的哥哥身上,楚夫人担心女儿将来嫁不上好人家,于是各种求楚大人出面张罗,才有了楚双宜进驻贤院镀金的机会。这些尴尬之事,在荣州上流圈子传了个遍。要说这楚双宜挖空心思想进驻贤院镀金还能被人理解,可她庶出变嫡出的硬伤,成了她们远离她的主要原因。

  温月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看着走在前面蹦蹦跳跳,偶尔因为雨后草丛里冒出的一只小蘑菇而蹲下来伸手去戳一戳的微笑着的温月,楚双宜心里是感激的。她不求遇见更多能理解自己的人,只求眼前的女子永远待她如初见时温和大方,愿温月能一生如意。

  关系这么好,楚双宜却不是温月的室友。在这里,是两个人一间房。放在现代,那可以说是贵宾级别的待遇。比起那些叫小姐刚来时候嫌弃的模样,温小姐真的是平易近人、平易近房!

  院长叫她等上一等,明日,温月就是有舍友的人了。

  第二日,温月起了个大早到小竹林里打太极拳去了。这太极拳还是她大学上体育课,这个也不想学那个也不想学,没办法才学了个运动量最小的。如今,这套切西瓜大法她居然还完完整整都记得。成日里看着楚双宜病病的,弱弱的样子,温月一双小眉毛就忍不住纠结在一处。像是两条毛毛虫在打架。

  原本想扯着楚双宜一起,自己做个好人,将切西瓜大法传给楚双宜两招,也顺便体验一下做师傅的感觉。却没有找到楚双宜的人。某位面生的大小姐才换下绫罗绸缎,穿着校服悠悠从屏风后转过来,用一种看猴子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温月一番。“你找楚双宜?这个时间她除了在厨房里帮忙还能在哪儿?”

  “是么?多谢。”那种毫不掩饰的瞧不上,根本就不用温月去揣测什么。她大概能明白一点,楚双宜的自卑是从何而来。

  一个人在小竹林里切西瓜切得正起劲,感觉听到了陈年没有开过的木板门被突然推开才会有的那种吱吱呀呀的声音。温月立马收功,藏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假山后面。她也说不上自己为啥要藏起来,反正就是藏起来了。

  从石缝里寻声而望,才知道方才并非幻听。原来,小竹林边缘的废墙上有一道被漆得与墙融为一体的木头小门。此刻门被推开,探出一个脑袋来。

  乃是一颗陌生又眼熟的脑袋,温月仔细思索,仔细在脑海中搜索……是谁呢?是谁呢?是谁呢?

  啊!顾相南!

  可以啊。是为了坑她坑到这里来了?

  顾相南并未察觉到任何的异样。但他也只是探出半个身子观察观察,看着这么一道甚是不起眼的小门,十分满意地点头。一个小厮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扯了扯顾相南的袖子。“公子,咱们走吧。要是被院长发现了就惨了!”

  顾相南依依不舍,一面小心关门一面眉飞色舞道:“当然不能现在进去了,你当本公子傻啊!得找个安静的时候,悄悄的来。”

  说完,门又被关好了。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

  假山后,某人背靠石头仔细琢磨着顾相南的话。得找个安静的时候,悄悄的来。来干什么?暴揍还是绑架?还是来抢她腰间这白玉坠?

  不想还好,一想,顾相南犯罪嫌疑人的帽子就摘不掉了。她如今势单力薄,怎么能让他趁虚而入?不行,不行!

  半个时辰后,温月搬来一些木板和工具,以一己之力,封印了这扇危险之门。又调出暗色的漆,涂在了上面。

  一切收拾妥当。温月便乐呵呵地回自己的小院子里。明明走时门关的好好的,现在怎么大敞着?温月眼珠一转,眸光璀璨如星。定是她那位新室友来了。

  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即便不喜欢这种贵贱之别,可她依旧牢牢记着这是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屋子里很干净,那是温月早上出门前才打扫过的。到了驻贤院,是没有仆人的。一切事情都得自己亲自动手去做。跨过门槛时,温月手上的一串钥匙发出清脆撞击声。屋内人闻声,也是十分惊喜,声音清脆宛如画眉,“是谁来了?”

  接着是一阵小跑,温月干脆也不往前走了,而是站在门口等着里面的人自己跑出来。晨早的秋阳只剩残余很少温度的光线,于是就显得萧瑟与颓败。这样的光线,打在温月面前的一方石地上,光斑婆娑,旧得让人感动。

  她见到一匹梅花鹿向自己奔跑而来。是一匹毛色光泽均匀的鹿,它跑着,扬起四蹄。她看见了梅花鹿一双漆黑的湿漉漉的双眼,干净得宛如一汪冰山上的深泉水,宛如一切她能想到了所有纯净事物的总和。这还是一匹有钱人家的鹿,至少是被圈养在红楼梦大观园里。

  梅花鹿腰间挂着一个白玉坠,和温月腰间挂着的,一般模样。

  温月唇角噙着丝了然笑意。她明白了,这是养在皇宫里的独一无二的梅花鹿,是将顾相南迷得神魂颠倒的人,是不怕流言蜚语将玉佩给了周旻渊的人,是如今荣州城上流社会里唯一名声烂到可以和她媲美的人。

  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聂同心。

  只是这玉佩不是给了周旻渊,还能给要回来吗?

  是一瞬间突然注意到温月站在门口。身姿笔挺、端立如松。一双如星似月的眼,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于是她也就突然停下来,在距离温月两步远的地方。几乎是同时,聂同心也注意到了温月腰间与自己的一模一样的白玉佩,她反应过来,这个人就是当年和她拿了一对玉佩的温月。

  少时,温月的母亲尚且健在,姐姐也才入宫不久。温月还有机会时常随母亲进宫探望姐姐。那时候聂同心就喜欢和温月一起玩。宫里的娘娘都说,是因为那一对白玉佩的缘分,拿了白玉佩的主人之间于是也有了密不可分的默契缘分。这样的快乐大概持续了一年。许多年后,她们又见面了。

  只是这一段温馨感动的记忆只存在在一个人的脑中,另一个人永远也无法真心回应。

  “温月!温月!温月!”聂同心激动到瞬间眼泪盈眶,仿佛丢失了多年的珍宝,多年寻觅终于失而复得似的。见温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是多么热情回应自己,聂同心也并不失落。她上前,一把握住温月的手,拉着温月像是孩子一样转了两圈。“你想不起来了吗?我是同心,聂同心!听说你这些年跑去外面游历去了,都不来宫里看我。你不记得了?是你教我糊的纸风筝,是你教我不开心时候不要一个人闷着,把御花园里新开的花掐一掐心里能舒服一些,是你教我每天去给不喜欢我的丽妃娘娘请安时给她唱一遍她最讨厌的歌,是你教我……”

  “好了公主,别说了。”她还觉得现在的自己成天都在给之前的温月丢脸,若聂同心所言不虚,她今日做的,真是不及当年温月的一半。

  “怎么了?”聂同心眨着一双水汪汪湿漉漉的大眼睛,无辜地将她望着。

  “我觉得,那时候我好像把你教坏了……”

  “没有。你教我做的都是我喜欢的。父皇说过,我喜欢的,就是对的。”

  “这样?是么。”低头,看着自己被紧握着的一双手,温月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她就遇见了在大周朝极其与自己投缘的两个女子。一个自卑到骨子里,一个自信到细胞中。

  今日聂同心的说的话,换做楚双宜来说,那一定是:我喜欢的,都是错的。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