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仙

  “呼”猛的坐了起来，脸上隐约的滚疼着，翻身下床，坐在镜子前头，右脸三条稍稍突兀的伤疤出现在平滑的明镜上，就像是被带着倒刺的犁耙刮过的一样，相比较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了，最开始，真真是触目惊心得很，自己瞧了都怕。

  两年了，那日的情形依旧是历历在目着，那双奸恶的眸子，我的手来不及挡，她的爪子便滑过了我的脸颊，从此我便需要离开我的家人、朋友还有我的家乡，因为这天下之间不能让百姓晓得真的有妖！

  是啊，若是他们知道了，一定是害怕得很！

  就像我当初是多么恐惧一般

  道长不晓得弄了什么法子，整个乡镇的人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记得身边有什么人，就像我的亲人、朋友都把我遗忘掉了。

  道长说，我不能留在那里了

  所以，我，变成了这世间不为人知的存在！自由，完全的自由，许多年前我是不断的在想，有一日我能够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然后安安静静的待一段时日，一直到我想回去再回去，如今这个愿望便已经成真了，我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芳华城比茯苓城还要繁华还要大，那些人给了我好些银子，又给了我这间屋子，然后，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后悔过，想了好多回，可后悔并没有用！无论如何都回不去。

  在床榻上坐了好一会儿，天色渐渐放亮了，这屋子靠着街，不一会儿便听见了来往的的小贩推着小车来往之声，推开半扇窗户，娘现在也已经起身了罢，开始熬汤了么？

  两年多了，娘、问水、端木、简俊。。。。。他们渐渐成了我的一个寄托，渐渐变成是我的一场梦境，因为她们的脑海已经完全的没有我了，只是我心里还有他们。

  这些时日我都不大出去，这间两层的屋子虽然不大，只是若做个小买卖倒也是足够了，只是我十分不想，一来是觉着我的这一张脸不便见人，二来我也不晓得自己要做甚，三来他们给的银子也够我用的了，也就没了兴致，整日整日的呆在家中，除了吃饭便是睡觉。

  躺了好一会儿，着实是躺不住了，这才下楼蹦跶了好一会儿，我这后门带了一个青瓦白墙的小院子，这小院子上回有人瞧中了，说是想要买下来，给了一千的银子，我想着万一旁人在我这后头开个热闹的酒馆子，那我只怕也歇不好了，所以便一口回绝了，那人还说我笨得慌，骂骂咧咧的被我赶了出去，就连那拉皮条的我也不搭理了，去岁我开始学着打理这院子里原有的几棵花木，过了一年，倒也是还能勉强糊弄。

  进小厨房里鼓捣了一会儿，端了小菜放在石桌上，又将半罐子青菜瘦肉的米粥端了出来，跟往常一样一边翻着话本子一边吃着我的早膳，几只小鸟儿不晓得从那一家飞了出来，竟是跑到我这里来觅食来了，扔了几颗青豆在地上，那鸟儿啄了，接着便飞走了，浅浅一笑，似乎这日子也没有那般无趣！

  有吃、有喝、无拘、无束不是很好了！

  日头渐渐的有点炽热，总想着吃点什么时令的水果，放下碗，胡乱的理了理衣裳，捡起桌上的钱袋子与钥匙，用力的扳开门闩，锁上门往东市走去

  自动的忽略那些人的各色目光，瞧罢，随你们如何瞧，反正也就这般，以前我都不在意，现在更不会在意了

  东市刚刚开市，这个点的蔬菜瓜果都是最新鲜的，我昨个才买了不少的菜蔬，今儿倒是不必买，径直的走向西瓜的摊子，虽然是快到了收瓜的时节，但还是有极大的西瓜，付了钱便抱着往家里走去。

  “哟，姑娘，买瓜回来了？”

  眼前这身着暗紫色的衣裳，大绿的裤子除了我家隔壁的婶子再没了别人

  放下瓜，掏出钥匙开门顺道应下“婶子，早”

  “跟姑娘做了两年的邻居了，总不见姑娘来我家坐坐的，今儿我家男人得了几只肥鱼，姑娘若是不嫌弃便来我家用午膳罢”

  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不喜吃鱼，多谢婶子好心了”我与她之间何时熟哂到了去她家吃饭的地步？

  关上门，将门闩怼上去，吃了一半的西瓜，又看了一会儿书，不知不觉倒是午时了，太阳大得很，夏末的蝉鸣之声引得我起了几分困意。

  夏日楼上还是会比下头稍稍显热的，所以我只在夜里凉下来之后才会往楼上睡觉去，不然白日见我若是困了，只是会在楼下的屋子里睡觉。

  大约是我前些时日一人呆得太孤独了，总觉着屋子里只有一床到底孤单了些，便特特的去买了个大衣柜，又添了一张桌子，加了几把椅子，添了个书桌，这楼下的房间倒是满了些，再加了一套带花的帐子，倒是显得十分生机，与楼上的素净十分不同。

  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又是一些个乱七八糟的梦境，这一觉醒来，早已是晚霞漫天，十分艰难的爬起身，我也不晓得是何道理，原本日日睡得自然的醒过来，按理来说是不会贪睡的，可我就是贪睡，也不晓得是什么缘由。

  往石桌上又眯了好一会儿，夜幕降临之时，我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与往常一样，点燃灯，然后做晚饭，吃晚饭，洗澡，洗衣裳，看了一眼所剩无几的水，看来今日不必洗衣裳了。

  锁好门，拿起未看完的话本上楼去。

  日头沉了好一会儿，这夜间的风清凉了起来，

  芳华城的烛火也随着点了上来，靠在床上，吹着凉风，发了好一会儿呆。

  一直到觉察了累意，便关上窗户，放下帐幔躺了下来。

  睁开眼睛又是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月中

  一阵哀嚎的声响倒是引起了我的兴趣，披上了外裳，推开窗户，倒是不晓得哪一家大户坏了事儿，这一个个小厮丫头，婆子清客的都被绑了手往南市走去，数了一数，好歹是三四百口人呢！

  关上窗，三两步的往楼下跑去，洗漱完毕，便拿了钥匙推门出去。

  “姑娘，你也往那里瞧去？”隔壁的婶子打扮得十分伶伶俐俐，十分热忱的跟上我来“这是犯了事儿的大家仆人，比其他的便宜好些呢，你若是瞧中了，倒还能压了压价格，别浪费了那点钱财”

  点点头“多谢婶子指点”这一回，她的好意，我领了

  “嗨，这点子不值什么，我跟你说，这一家的好些胡娘小厮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公子小姐还要好呢，你若是喜欢多挑几个，我家里的那位原本是我爹娘逼着我娶的，一直也不大合我的心意，今儿我倒是要选一个称心如意的。。。。。。”

  这婶子絮絮叨叨了一路，一直等到了开市她这才停了下来

  行情都是先卖老的，先一批老些的仆人，这瞧起来粗手粗脚的能干事儿的十分快的被挑走了，剩下的几个着实看着瘦弱了些，也就剩了下来

  接下来却是一些稍稍年轻的男人仆妇，这些人许多都是夫妻，若是要买则要两人一起，许多人也不大愿意，这一批却是剩下了好些。

  在接下来便是年轻的了，隔壁的婶子看中了一个十分俊俏的小厮，只可惜，瞧上这小厮的人太多了，便采用了竞价，终究她没能高过旁人，只得退而求其次选了一个容貌清秀的，也算是欢喜的领着回家了。

  芳华城里多喜女娶男嫁，所以这一批年轻的小厮十分抢手的被带走，倒是丫头还剩了好几个

  “这位姑娘，你这站了好一段时日了，到底要还是不要的？若是不要，我们便走了！”那卖官走了过来跟我说道

  往身后一瞧，大家竟然都散掉了？

  看了看那几个丫头，指着边上那十分老实本分容貌极其普通的丫头道“我要她”

  付了银子，接过那丫头的卖身契“栖蝶”这名字倒是很有意思

  “是奴婢”

  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随我回去罢”

  关上门，倒了杯茶水给她“坐”

  栖蝶接过，十分拘束的坐在了我的对面

  伸手捂住脸“这样你可觉着好些？”

  “主子误会了，奴婢并非这个意思”说罢便跪了下去

  好笑的看着她“起来罢，我这里又不是那大家子，没有这样子的礼数”

  隔壁传来了一声瓷缸破碎的声响，想来是吵了起来，指了指隔壁“边上的婶子买了一个小相公，说不准你还认识，若是有机会，我带你见见，对了，你是哪儿人呢？”

  “奴婢便是芳华城的人，奴婢的爹娘都是上家的仆人，奴婢是家生子”

  摸了摸下巴“竟然是这样，那你父母还在里头？”

  我这话一说，栖蝶倒是哭了起来“我妈今日还生病着呢，也不晓得被日头晒了半日会不会加重了她的病情”

  呃，失策呀失策，原本还想着寻一个父母不在或者是没了父母恩情的跟我做个伴儿呢，可这丫头看起来父母是待她极好的，我真是于心不忍了，不能留她了。

  从荷包里掏出十两银子递给她“罢了，这是十两银子，你若是有外地亲友便去投靠外地亲友让他们想法子将你爹妈赎出来，你的卖身契我先会留着，等你们日子过好了便自己拿银子来赎”

  栖蝶听了我的话倒是愣住了，大约没想到我竟是这般宽厚的人物，是了，这换了谁都会不大相信竟然会有这样子的事情落在自己的身上，可偏偏我就是这样子的

  见她不做声，扣了扣桌子“你没听错，我放你去你的亲友家中，放你离开”

  直到栖蝶离开，她似乎都不大相信这个事实，揉了揉脖子，我不该凑这个热闹去的，其实我就是想找一个能够说说话的伴儿罢了。

  关上门，看着桌上的茶碗，这个屋子除了我，真的还有人进来过，够了，能跟我说上几句话已经够了。

  因着隔壁的新来的小相公，接连着两三个月都不曾睡好觉，好容易今日安静了下来，倒是我这里被人敲起了门来，拉开门，这张脸我倒是陌生的很，我跟她认识么？

  “你是？”

  “恩人”那人普通一声给我跪了下来“奴婢是栖蝶呀”

  竟然是她？短短几月，我倒是将她给忘记了，看了一眼他边上的男子，将门来开了“进来说罢”瞧着栖蝶这一身衣裳装扮，只怕是来拿自己的卖身契的。

  给他们倒了茶，打开柜子将栖蝶的卖身契拿了出来“给”

  栖蝶十分感激的从那男人手里拿了一包银子出来“这是五十两银子，多谢恩人”

  十分不客气的接过银子因笑道“不谢，我也并未作甚，倒是白白的收了你的银子”

  “这是应当的，若不是恩人将我赎了出来，我如何能有此时？”

  “对了，你娘好全了罢？”

  “我妈好了，如今我们一家子都在表弟的庄子上过活，恩人若是不嫌弃，便去我们那里逛一逛去？我们也好置办几桌酒菜，好好的感谢恩人”

  “这个都是不必了，想来你们那庄子离这里也是远得很，我也不想动弹，若是以后碰巧经过了再去罢”

  “虽是离得远了些，正好恩人也当做散闷罢，那庄子虽然不大，倒是十分有趣味儿，春日里可翟笋，夏日里可钓鱼，秋日去捡枣儿，冬日能捉野味儿，庄子上人也多，大家伙说说笑笑的，也都是十分的和善人，这纸上是地址，恩人若是闷了，只管去”

  送走栖蝶，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回回的行人，转过身，将门紧紧的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