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邀醉舞
萧蓠小心地抬眼,将坐在最高处的那三人过目一遍。
皇帝慕容恒,眉目英挺,面部轮廓如同刀削。
看着他,萧蓠鬼使神差就想到她闺房里躺着的摇钱树云倾。
这一联想,他们还略有些相似,大抵好看的男人总有些共通处,但云倾的五官比之皇帝都更为细腻柔和,也更为精致,特别是眼睛,皇帝的眼如鹰,精光四射又俯瞰众生。而云倾的眼略一看去明澈清华如纯净的水,细看则如洗过的夜空,似近又远,望不穿看不透。
萧蓠拉回思绪,又看向慕容恒的身边,皇后一如传说中的高贵美丽,与皇帝珠联璧合,只是她人虽笑着,眼底却难掩一丝落寞。
想想也是,日后要与一群年轻貌美的女孩儿争宠,任谁都不会开怀。身为帝后,要想一世一双人,这辈子恐怕是奢望了。
这样想着,她不禁有些同情这个女人,也更坚定了自己往日所思,女子独生才是最好。
最后,萧蓠的目光定在这场寿宴的主角张太后身上,太后已年约不惑,虽是保养得宜,脸上除去眼角几道细纹,其余部分皆光滑如玉,只是不知为何两鬓霜白,使原本看来三十出头的容颜无端得老了几岁。
张太后显然对这等场合意兴阑珊,她将下方扫视一遍,对慕容恒道: “皇儿,这虽是哀家的寿宴,但也是特意为你而办的,好好看一看吧,有没有合意的人儿。”
“儿遵旨。”慕容恒应着,往下方望去,只觉得满座的莺莺燕燕,花红柳绿,让人眼花缭乱,反而没了赏美的兴致。
一曲乐罢,趁着礼乐暂停的间隙,忽有人起身祝酒道:“今日太后娘娘大寿,臣妾祝您寿如南山,松鹤长春。”
张太后道:“郑修仪有心了,哀家一把老骨头活那么长做什么,只盼望小辈们好,慕容氏子嗣绵长,江山永固,哀家就很欣慰了。”
郑修仪本是慕容恒从前王府内的老人,新帝登基后最早的几位妃嫔之一,惯会察言观色。
听太后这样说,她立刻会意,端起笑道:“太后说的极是,臣妾看,礼乐虽大气庄重,但听多了也难免乏味,今夜这样的盛宴,不如换点新的花样,这座下多有名门淑女,必然个个才貌双全,不如让她们轮流献艺,给太后娘娘祝寿,也好让臣妾们开开眼界。”
这郑修仪虽是入宫侍奉的早,也颇具几分才气,但姿色平庸,与皇后相较就逊色许多,本就无子无宠,因此也不怕失宠。
她如今一心只要讨太后的好,而且近来年,慕容恒独宠皇后,像她这样的妃嫔多受冷遇,内心未必没有怨怼,平日里不敢声张,今日恰好寻到时机使点小心思。
今后有许多才色双绝的新人入宫,皇后恐怕疲于应付,到时再也没功夫顾忌她了,郑修仪如是想着,心中窃喜,往日怨气仿佛一扫而尽。
果然她这一进言,张太后连连点头:“郑修仪所说,甚得哀家之心,那就开始吧。”
张太后一说开始,底下面面相觑,毕竟人数众多,诸女谁先谁后,没个明确排位,谁都想独占鳌头,却谁也不想争这个先,毕竟先来的容易被后来者压下去,而排到末尾也不好,一轮表演下来,观赏者到了最后往往疲倦,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花香。
此时一直未曾发话的傅皇后终于出声:“臣妾建议,不必争谁先谁后,以诸位妹妹所坐顺序依序进贺就好,不如就先从右面这一列开始。”
张太后见她说得得体,也没表示异议,于是一场诸女争奇斗艳的序幕正式拉开。
当先走出来的一位妙龄女子,身段高挑,螓首蛾眉,容色艳丽,偏目射寒星,神情清清冷冷,颇有点冷美人的风范。
那女子施了一礼,不卑不吭道:“臣女温氏清颜,身无长技,请求现场做诗一首献给太后祝寿。”
内侍取来纸笔,那女子动笔写来,一簇而就,一首贺诗只片刻就做好了,内侍取来给太后观摩。太后展开看过,赞赏了一个好字,然后又递给了皇帝。
慕容恒过目一遍后,也道:“不说是诗才惊人,倒也颇具古意,闺阁中具有这等文墨也属难得了。”
他随即就叫来内侍拿给底下人传阅,又问:“可否再做一首与朕?”
温玉颜闻听夸赞,面上并不见多大喜色,只淡然回道:“臣女拙作,太后、陛下谬赞了,作诗本是兴致所至,臣女不才,眼下诗兴不浓,就不再献丑了。”
原来这温清颜是当朝中书令温泰之女,邺城名媛,论父亲官位倒也平常,但她出生的温氏家族却着实是本朝一大望族。
钟鸣鼎食之家世代相传,连皇族也不怎么放在眼中,在他们看来慕容氏不过是以武力得了江山,算不得多体面,所以对选妃一事也不大热衷。
温清颜退下后,除去她,其余诸女都是由礼官事先抄录好所献才艺,然后依次一个个报来。
又有几名闺秀上来献了技艺,有人吹笛,有人婉转歌唱,有人弹奏琵琶,都各具妙处,但以萧蓠看来这几个只能归于平庸一类。
直到第五人上场,却是萧蓠适才惊鸿一瞥的那名少女,礼官报出名目:“江氏女玉柔,献歌一曲。”
玉柔,萧蓠觉得这个名字倒是很贴和她,身娇体弱,柔若无骨。
少女欠身行了一礼,娓娓唱来: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家靡室,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这原是诗经里的一首采薇,由江玉柔唱来就格外不同,那歌声软糯,如梦似幻,像片片轻羽撩动人心,听得直教人心痒难耐,加上她载歌且舞,一双莲足灵活地旋转,纤腰扭动如媚柳迎风,看得人是血脉贲张,难以自持。
一向自诩不好女色的慕容恒看直了眼,此刻有种冲动,想要跳上台去,与其共舞,甚至于将她拥入怀中,轻柔爱抚,待到一曲毕,还沉浸在其中,在皇后傅昭华的再三呼唤下方才清醒过来。
他脸上尴尬,握住傅昭华的手,一面轻声安抚她,一面暗自心惊,自己从未对一名女子产生如此浓厚直接的欲望,便是一向爱重的皇后也不曾。
这样一名小女子究竟有何魔力?
他犹自苦思,身边的傅昭华却凉透了心。
她与他夫妻多年,也不曾见过他这样失态,这美人还未入宫就能勾人魂魄,倘若入了宫,恐怕是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
旁观者清,座下萧蓠已了然于胸,这个江玉柔不简单,初看她时眼前一亮,还当是少见的尤物,再听这一曲,便知道这里头的把戏。
《巫门圣典》中有一术叫做媚道,是巫师以特殊的舞蹈与声音魅惑他人,到达某种目的。
天下之术,求同存异,换言之,这个江玉柔虽没学过媚道,但肯定学过某种媚术,甚至造诣不低,无形中便可用自己的身体魅惑他人,使中招者无知无觉。
一般的官员之女即使想要争宠于后宫,应也不会学这些旁门左道,江玉柔的背后怕是另有乾坤了,只是这也与她无关,社稷天下本不该是她萧蓠忧虑的事,她只需独善其身。
萧蓠只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等轮到她时,已是晕红满颊,有些醺醺然了。
礼官郎声报道:“萧晏之长女萧蓠,献邀醉舞一曲。”
不错,她今夜要跳的正是当年云妃所创,那支名动大燕的邀醉舞。
这舞日后被邺城各大妓坊效仿,也有不少名妓跳过,然而无人再创当年之神话,只沦为了平凡的舞曲,即便是这样,这只舞也不是谁人都能舞得,若跳得好是邀醉舞,跳不好就成了耍酒疯。
当礼官报出“邀醉舞”三个字时,底下一阵哗然,也许是云妃的故事太深入人心,也许是没想到有人敢不自量力,东施效颦。
其中坐在上位的张太后凤目一眯,表情甚是微妙。
二十年了,自她去后,宫中无人再做此舞。张太后目注远方,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