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往事
此时的谢洛却逍遥自在,云絮山白云悠悠,清风缥缈,拂面花香沁人心脾。绿竹林层层叶片飒飒的响,夕阳余晖下被渡了一层金光,远方一抹淡淡的红晕染山巅,山峰延绵千里层层叠叠,一条素白纱带飘落在山峰之下,直向远方流去。逐仙宫的弟子正站在不远处,他们或许武功算不得最好的,但在这么多江湖门派中,必然是最光彩照人的。在众多或美貌或俊俏的弟子中玉沐清又是最显眼的那一个,她本就身材高挑,乌黑的发利落的用玉簪梳了起来,长长的垂下,露出了有着优美弧度的后脖,既有女孩子的娇俏,偏又有几分英气,何况她是门中大弟子,自然格外注重仪态,便显出了几分疏离冰冷的利落。平宣在她旁边站在,弯着一双桃花眼,眼中神色却是意味不明。但奇怪的是逐仙宫的宋风霖却并不在此处,这样想的显然不止是谢洛一人,许多门派皆在偷偷抬眼打量逐仙宫这边,不过逐仙宫的人向来下手狠辣,故而到了此刻也并未真的有人上前来交谈询问。相比之下,不远处树后的枯叶剑派弟子则显得低调许多,他们无论男女皆着灰衣,一眼看去灰扑扑的一片,仿佛是掉进了煤炭堆里。谢洛悄声道:“李掌门在此道上的眼光着实是有些问题的。”且说谢妙言此人虽说常年山中清修,但如她一般出生名门,即便一身道袍,头上也不过只一布冠,对吃穿住行的铺张奢靡也是旁人难以想象的,自然她在自己的衣着上已经无法再讲究,说到底也不过是挑一挑是哪匹料子的暗纹更精致华美罢了,故而便将自己发挥不了精力全数发挥到了侍女们身上,谢洛还记得当初的远浮山正是花花绿绿,来来往往的女孩们皆是衣着讲究,布料的花纹,颜色皆随时节变化而有所不同,熏的香料亦是要配着当天的衣服而有所改变,走在内中便是香风袭面。谢妙言的这个习惯并非她自己私自创造,而是谢家血脉里带来的走在哪里也改不了的对外物的挑剔,他们的习惯便是,万事万物还是要好看些才好。自然,毫无疑问,这个习惯不论是在谢妙言身边长大的谢洛还是在谢氏门中长大的谢子卿,皆有所遗传。谢子卿点了点头,这灰扑扑的一身,实在是有些让他难受,虽知行走江湖低调是好事,但毕竟从小养成的习惯,下意识便认为无论到了哪里,看见的人都该是衣着华美,飘起的袖子里散发出合适的香气。五颜六色见的多了,这样的灰扑扑,他们两脑中便都只有一句,原来这世上竟还有人这样穿衣?姑姑同这人亦算交好,且说当日姑姑是如何挑剔自己的衣着,竟也忍得了这样的东西?谢洛调整了下自己的震惊,眉眼淡漠,手执一把拂尘,走到李觉那边施了一礼:“李掌门甚巧,竟又遇上了。”他若不出口伤人,姿态举止便是挑不出毛病的得体,更兼一副好皮相,站在那里便如同仙人般,周身都似有淡淡光华,整个人如天上的月光般若即若离的。他身边的人虽是瘦削,但气质温润淡雅,脸上有着淡淡笑意,眉间那颗朱砂痣格外显眼,使人见之可亲,枯叶剑派的女弟子们皆暗中偷偷打量,红了粉白面颊。李觉微微颔首,他背负长剑,一身布衣,身为一派掌门也确是气度不凡:“算不得巧,你们出现在哪里,除了云絮论剑还有哪里可去?”又看向谢子卿,“你好似不太好?”脸上泛着死气,分明将亡之兆。谢子卿心头一跳,承认道:“确实不太好。”李觉点了点头,便不再接话,他也不过是看出来随口提醒,并未真的打算关心谢子卿的身体,故而无论如何回答,李觉都不会接下一句了。此时日头已经渐落了,许多人也陆陆续续的离开欲回自己房中,明日才是云絮论剑正式开始,今日众人来不过是为了知晓第一战和自己门派对决的究竟是何方人物,现下既已知晓,便也就没有必要再停留此地了,谢洛回头一看,方才最为显眼的逐仙宫弟子也已经尽数离开了。谢洛两人便也施了一礼离开了。回去的半路上,却与叶秋之意外相逢了。他正怒气冲冲猛向前走,一副要赶快摆脱身边人的架势,方谨迷惑的跟着他加快脚步,并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了这人?好似从前也是这样时常好好的就突然发脾气,让人好难懂。谢洛笑道:“叶兄为何如此怒火中烧,故人相见,应当欢喜才对。”叶秋之是个难得发脾气的人,平日里总是一副万事不挂在心上的模样,无论是谢洛还是谢子卿皆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怒火中烧。此话一出,叶秋之心头更梗,正想反驳回去,眼睛余光却正瞥见方谨望向了自己,一下子便有理直气壮变为吞吞吐吐:“唉,谢兄,谢兄说得不错。”当然是哪里都是错!方谨此人,唉,他哪里都好,就是脑子不太好,但长了副好看的皮囊,多年前他前往蘅水断芳为的是看一眼此派剑法,极巧的是许多年前两派掌门本就私交甚厚,方谨的师尊本也是个好脾气的人,年纪大了,对后生晚辈便满心慈爱,竟真的同意了让他进入一观,便是在那时他走错了路误入了方谨洗澡的温泉池子。当时方谨便已同现在一般脸上无丝毫情绪了,可自己只当他是性子冷漠罢了,何况当时烟雾袅袅之下隐约可见他满脸通红,何况他还长了副难得一见的好皮囊,便也觉得好玩,同这人调笑了几句,没成想这人脑子是有些毛病的,在他眼里叶秋之此举分明就是登徒子,但他那时刚闭关出来,并不知晓此人是谁,白日里再见叶秋之却是猝不及防,又红了一张脸躲走了。但是如此便也罢了,那时的叶秋之或许真正还是太少年了些,竟觉得更有趣了,便追了上去,逮到机会便要调笑他几句,结果便是等他反应过来,方谨已经视他为挚爱之人,难以摆脱了。但那时他对方谨究竟还是了解不深,不知此人是多么的执拗一根筋认死理,想着或许过些日子再同他说清楚便也罢了,何况那时他刚知晓方谨是天生的一张冷脸,还饶有兴致的教他如何笑,如何哭——自然他算是成功了一半,方谨从此能露出又像笑又像哭的滑稽神情了,或者再进步些他还能露出那吓坏了下面师弟师妹们的阴惨冷笑。但后来他终于觉得烦躁没意思了,想要同方谨说清楚,结果一见到那张脸,就万事也说不出口了——叶秋之也是见过他杀人的模样的,那夜有人闯入,掳走了门中女弟子,方谨追上去,只一剑那人便身首分家,扬起的血在月光下格外显眼,正落在随后赶来的叶秋之眼中,若是自己提起,必然是要被他千刀万剐了,话已到了最后终于还是噎了下去,此时方谨正瞧着他,一阵苦笑,最后干脆自暴自弃的逃到了北漠去了,直到谢子卿找上门来让他帮忙他才离开,或许那时他也觉得这般躲着也并非办法,总是要回来解决才好。但就如同多年前一样,他一瞧见方谨,就什么也说不出了,一想到他难过,自己的心中也就酸涩难言,真正是让他左右摇摆,差点就又想跑了。不多时,三人便回到房中,方谨站在院里并不回去,院中树叶被黄昏的风吹得沙沙作响,不知哪里飘来了花香和青草的香气,夕阳下他一人站着,一身黑衣,长身玉立,背负长剑,脸却是轮廓分明,淡黄的光落在脸上,睫毛便投下一片阴影,实在是好看极了。叶秋之脸上好似有些抽搐,认命道:“方大侠,方兄,你不嫌挤,想进我屋子,你就进吧,但我并没有跑的打算,您老便是回去,我明日也还在这里。”方谨显然只听到了他前半句话,连一旁的谢洛都能看出他的欢喜了。原来方才站着不动,便是担心叶秋之跑了,他并不知叶秋之从前往事,但这两个人,实在是让他见识了。他和谢子卿快七八岁时初相识,他因难得回谢家,又出生嫡系,除了一个妹妹,便再没其他熟识的同龄人了,别人仿佛都不太爱离他,那时谢子卿已有十岁,坐在假山后石头上读书,虽年岁还小,但也有了些清俊模样,又是极为儒雅斯文,谢洛从假山后跑出,吓了他一跳,等到第四次在假山见到谢洛,谢子卿终于肯放下手中的书,无奈的道:“小六,你若想同我玩,直说便是。”谢家同辈人一起排行谢洛正排在六,自然若是血脉实在是太远的支了又支的支脉,便也并没有再排进去。谢洛那时还没脱去孩童稚气,虽因谢妙言的教导,总是一副持重的小大人样,但脸上还白生生,肉嘟嘟的,抬头却是满脸弃嫌的“我并没有,你别乱说。”这般神情。谢子卿到底年岁还是大些,他是庶母所出,和嫡出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又无往来,如此生的白生生珠圆玉润的小公子他也是很难不心生喜爱。且同在谢家,论来论去,倒还算是他的弟弟,便更觉得他可爱,那满脸的嫌弃便也毫不在意,叹了口气又道:“那便当是我想同你玩罢。”说着便拉起了谢洛了手去后山了。且说这两人趣味倒是极一致,慢慢的长大便也顺理成章的表明了心意,真是一路顺遂,便以为世人皆是如此,如叶秋之和方谨这般的,他是头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