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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回快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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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 快醒来吧

  仿佛经历了很长很长的梦,那梦最终依旧定格在俞传跃下的刹那,血花四溅骨肉模糊……

  辗转间胸口就像压了千百斤巨石,乐懿只觉肺里空气越来越少,他也离死不远,这想法反倒宽慰了他,他由着自己飘飘荡荡,前方刺目的亮光中伸出双手,透着莫名熟悉,乐懿想了想,也伸出手。

  握住那手,是温热的,柔软的,他鼻腔一时酸涩,忏悔一样垂下头,低声道:“原谅我……”

  “乐懿,乐懿,混蛋!”

  脏腑里胀满的情绪还未得到回应,伴随一声呵斥又“啪”一下,此举彻底震惊了乐懿,以致脸上火辣辣的疼后知后觉才冒将出来。

  乐懿咬牙,么的,不管特么谁,敢扇老子巴掌,让你后悔做人,他狞笑着撩起眼皮。

  “我草!”

  “你草一个试试。”对面白得一塌糊涂,也美得一塌糊涂的人推了他一把,指着前方冷笑道:“知道你死性不改,去啊,草一个试试。”

  乐懿懵懂转头,又吓一跳,么的,什么玩意儿。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身透明轻纱,缓缓向他走来,姑娘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轻启朱唇,“公子,某是呼晴。”

  男孩也上前一步,“某是轻舟。”

  乐懿皱眉,心中感觉极不舒服,他四面一看,瞥见一座铜镜,下意识仔细瞅了瞅,没错,脸还是这张脸,只是,年轻许多,尤其满头卷儿是怎么回事,去,这不是重点,重点……

  “么的,怎么跟老子长这么像!”

  乐懿细细打量面前两个孩子,眉梢眼角……他怒,“你们谁?”

  他看得清楚,两个孩子,男的一双眼睛与他一模一样,女的,是那挑眉的动作,乐懿朝铜镜也挑了挑眉脚,不禁气卒,“开什么玩笑,扮老子很好玩儿么。”说着便上手撕扯两人脸皮。

  孩子不恼不羞,仰着脸由他折腾,直搞得两人面皮涨红也未曾揩了一丝脂粉油墨下来。

  乐懿嘀咕:“不是扮的?”

  便听身后冷笑,“自然不是扮的。”

  乐懿泄气,再是噩梦也要面对,他转过身,叹息,“俞传。”

  俞传冷冷看着他,良久不语,久到乐懿以为这个不一样的梦该结束了,才听他说,“醒醒吧,这不是梦!”

  乐懿遽然抬头。

  俞传还是老样子,不,他美出了不一样的风情,一袭长发像华丽的黑丝绒披散身后,素净的青灰袍子下衬白色里衣,唇边一粒红痣浓烈而又禁欲……

  浓烈?不对,俞传从不浓烈!

  乐懿喉结滑动,小心道:“挺有缘,咱俩,梦里老见。”

  俞传懒怠理他,一把推开了他,挥掌拍向两个孩子。

  乐懿来不及制止,只见两个孩子被拍中瞬间犹似灵魂出窍,四肢维持个奇异的姿势停止不动,“什么鬼!”乐懿惊。

  俞传捏诀闭上眼睛,一呼一吸都被延宕得极长,像在汲取某种不得了的能量以淬炼武功。

  乐懿有些反应过来,这确然不是梦,而是比梦更荒诞的未知名的历史,上一秒钟,他胎衣都还未洗净在他爹怀中夜会黑袍人。此刻,他看着铜镜,他至少十五岁,与二十郎当的俞传站在浮香缭绕高榻软枕红烛纱幔的屋内,见一双妙龄男女并打晕(死?)了他们……么的,乐懿骂,这特么不是妓院吧!

  俞传终于练完功,上前各拍了两孩子一巴掌。

  便见二人无视周遭,齐齐转身出了房门,那屋外就连连传来人声,“小娘子也赏某些个,两位公子一看就是好出身,若得了抬举,可别忘了某!”

  “小郎头回接人便遇着俏郎君,可都满意……”

  乐懿皱眉,特么,还真是进了妓院,尤其妓院里的雏儿跟他长得忒像!

  不觉望向俞传,是因为这个来闹事?

  乐懿不愿想下去!

  只见俞传泰然自若各处翻找一周,寻了两枚殷红血玉塞入荷包,便冲他努了努嘴,抬脚欲翻窗而去。

  “……”乐懿扯住俞传,如果还像他爹那样高来高去,他实在不能,又不想莫名其妙落单在陌生妓院里,好汉不吃眼前亏,正待晓之以情。

  俞传看一眼握在腕间的手,睫毛扇动,忽地反手攥住乐懿脖领,纵身一跃,风萧萧中,二人很快融入夜色。

  坊墙、楼阁、长街、更夫、监门将军、护城河、漫天大雪……一样样自乐懿眼前掠过,又消失,留下褪不去的黑。

  落地时候,乐懿狠狠揉了揉脸,所幸曾在他爹怀中尝试过这无护具飞行,心理接受度尚可,只一张脸几乎被风雪糊住。

  俞传撇下乐懿,径自站在空地里凝神细辩,忽地皱起眉,待掠起,又想到还有乐懿这累赘,转身一把抓过他,依旧攥住脖领单臂一振,腾身扑入半空。

  悄无声息中,二人潜入一座村庄。

  俞传背部虚贴一株老槐树缓缓降下,单腿立于半截枝干隐身树后,间中转头扫一眼乐懿,示意他安静。

  不一时,村中传出女人啼哭,先只一两户,逐渐增多,竟至整个村庄陷入悲鸣。

  一队人马明火执仗而来,后面缀着无数妇人,哀哀戚戚跪地央求,被丈夫拉住,哭得直不起身,撕心裂肺喊:“求圣人带某去吧,放了小儿,他只两岁啊,天啊……”

  前首列队行走的十余人,每人背个大布囊,肩挎激光枪……停,激光枪,什么玩意儿,这特么究竟哪个王朝,看服饰至不过三到六世纪,一个冷兵器时代,哪来的枪,还特么,特么是激光枪!

  一妇人趔趄着挣脱丈夫,冲入队伍拽住一人,哽咽道:“圣使,求求你,某家孩儿从未离开过父母,不懂事,哪会伺候得来圣人,放过他吧,求求你,你看某家中颇有浮财,愿尽数赠与圣使,求圣使高抬贵手!”言毕跪倒长拜,额头磕在地上,一声声咚咚的直击人心。

  那人却恍若未闻,甩手摆脱妇人,依旧归队前行。

  妇人声嘶力竭,挣扎着膝行跟上,好容易再次拽住那人衣摆,额头鲜血滴下,她也顾不得擦拭,只管道:“圣使,高抬贵手,求你!”

  那人木然转身,一手执火把,一手端起枪,食指扣在扳机上对准妇人便欲射击。

  乐懿震惊,心里翻滚出四个大字,“毫无人性!”

  身旁一阵风过,俞传已然飞扑而去。

  不过须臾,那十余人尽皆倒地,俞传扯开大布囊,露出里面一张两三岁孩子的脸,他轻轻一拍,孩子醒转,啼啼哭哭要找“姆妈”。

  变故太快,后首跟随的村民还不及反应,此刻听得孩子哭,方才跌跌撞撞奔将过来,解开布囊一一抱出昏睡的孩子,大些不过七八岁,小的还未足月,齐齐跪在俞传身前,口中大呼:“求神人也救救某家孩子!”

  俞传侧开身不受众人跪拜,身形轻飘飘一转,一一拍醒十来个孩子。

  村民益发感激,只口舌笨拙翻来覆去的说“感谢神人搭救”,一时也再无新花样歌颂。

  倒有先前差点死在激光枪下的妇人抱着孩子膝行过来,仰头道:“神人,此去百里廖无人烟,夜深了,若神人不弃,还请往家中稍事歇息。”

  俞传似乎不甚习惯这阵仗,犹豫一时,回头望了望乐懿方向,想那混蛋颠簸几个时辰水米未进,怕饿出个好歹,于是点头应了,只让村民先回,他清理了现场便来。

  待得村民皆走远,俞传回身依旧照地上每人头顶一拍,十余人悠悠醒转,站起身木然瞪着俞传。

  俞传右手一振,一柄上下泛着冷光的长剑凭空出现,他挽了个剑花,冷光犹如绽放的韦陀照亮夜色。

  又一振,一只光触手飘飘荡荡坠于半空,作出攻击的姿态。

  那十余人似乎终被震慑,一个头目模样的走上前,躬身揖手道:“圣人有何吩咐?”

  俞传冷脸道:“谁派你等前来?”

  小头目木然道:“大渊献着小的寻找合适活体,圣城将有新的试验开启,急需标本。”

  俞传:“除你等外,可还有其他躯窍行动?”

  小头目:“暂无他人,此次仅小的受了任务。”

  俞传“哼”一声,倏忽之间,光触手极速旋转,“噼噼啪啪”击中十余人,中者便以奇怪的姿势静止不动。

  俞传捏诀站立,一时呼吸汲取完毕,照旧搜了众人身上红色血玉,再附送一巴掌全部遣走。

  地上火把渐次熄灭。

  光触手、光剑也消失不见。

  野地里漆黑一片。

  “出来。”

  乐懿叹息,转出土石堆。

  俞传太不像俞传,从前的俞传胆怯懦弱,每每遇上他,神色里总免不了羞中带魅,实则是个极称心的情人,不似如今,威风凌凌仙姿逸态,却冷冰冰毫无生气。

  乐懿挑起眉脚,“一直没自我介绍,鄙人乐懿,这位,神仙,该如何称呼?”

  俞传全不在意他话,瞥他一眼便当先而去。

  走出一段发现乐懿未曾跟上,又停住脚,也不回身,只管等。

  乐懿叹气,摇头,拔步跟上。

  进得村庄,那险些死在枪下的妇人迎将过来,轻语道:“某唤作三娘,郎君请朝这边来。”又悄悄抬头看一眼乐懿,目光一经碰触却快速转开,一时闹了个大红脸。

  俞传皱眉,瞪了眼乐懿,当先拂袖而去。

  乐懿摊手,特么,这又干他何事!

  村庄并不大,左右不过三四十户人家。

  经过一座白墙绿顶的穹隆建筑时,乐懿停在一旁细细辨认上面描画的动物纹样。

  三娘怯声道:“郎君,此是村中匠阁。”

  乐懿一怔,“匠阁?”

  三娘:“这些年匠阁信众越发多,有那漂泊在外接触过的便回村来宣讲,匠阁不止经文可涤荡人心,尤其因材施教授人手艺最是深得村民之意,某家孩儿他爸正是匠阁中人,与阿翁熟识,若郎君愿意,或可引见。”

  乐懿挑起眉脚,躬身揖礼,“好说,若有需要必叨扰娘子。”

  这里说着,一边随三娘穿过篱笆,听得两三声犬吠,终进了一户四面高墙的人家。

  院中早等了三娘家中诸人,一碰面便齐刷刷跪倒,大礼相拜。

  不知为何,这些人似乎都看不见俞传,尽围着乐懿唱诵,扰攘一时,三娘显是发现乐懿困顿,忙忙迎了人去往里间,指着收拾干净的床榻盆罐道:“郎君只管随意。”

  又进来揭了几上竹纱罩,露出一罐羹汤,一碟子肉铺并几张冒着热气的面饼,笑了笑,“村里人家简陋,郎君莫嫌弃,用些方好安寝。”

  待离开时,忽又道:“先前想是眼花,某竟还以为郎君是圣城来的神人,也是某痴心妄想,总因自家苦难常盼神人眷顾,想得多了就恍惚了,错认了郎君莫怪。”言毕施礼退出。

  乐懿看人走远,关了门,回身望着窗前俞传,“啧”一声道:“这位神仙又使得什么障眼法,搞得人全忘了你,怎么地,做了好事不留名,清高?”

  也不等俞传回复,便叼了肉脯进嘴里,咀嚼几下方叹道:“可饿死了。”

  他横扫几上食物,虽狂风骤雨一番,但礼仪不差分毫,间中还知问“你当真不吃”,见俞传没反应,便又自言“也是,神仙辟谷”。

  实则他内心犹自转着各样念头想要求证,便不时撩起眼皮悄悄打量俞传,五六分钟后吃饱喝足,方开口道:“说说吧,这位神仙,你既然不承认自己是俞传,咱们素不相识的,把我弄来这到底几个意思?”

  俞传踱出阴影,每一步行来都带动得周身光晕晃动,映衬着极致的美、极黑的夜色,便如神人降临般叫人充满遐思幻想……

  停!

  乐懿简直想扇自己,且不论面前之人是否俞传,即便是,俩之间还隔着那么深的怨恨,尤其他两次清醒面临的事件都跳脱杂乱,令他很没有头绪,当此时刻,还有闲心欣赏美色,脑进水了真是!

  乐懿挑起眉脚,看俞传停在榻前,转身脱鞋收腿趺坐,一切表现得十分自然。

  乐懿笑了笑,“就一张床,你睡这,我睡哪?”

  俞传看着他,良久道:“为何不问那些人是谁?”

  乐懿从善如流,弹弹手指,“得,那就说说,那些提线傀儡一样的家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俞传低头,似是弯了弯嘴角,道:“躯壳人。”

  乐懿皱眉,“躯壳人?言下之意是,他们确实没灵魂?”

  俞传点头。

  乐懿:“他们受谁控制?要做什么?”

  俞传看着他,“受西城大渊献控制,至于做什么,不巧得很,大王子殿下,他们正是要找出你!”

  乐懿:“……”信息太多,需要消化。

  俞传也不再多言,转头望向窗外。

  这时雪停了,风仍大,呼啸着横冲直撞,却在屋子周遭像遇见降头,都莫名转了弯,又四面汇拢齐齐向着院中枯藤老枝胡乱的刮。

  乐懿听着那萧瑟的声音,皱眉道:“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俞传“哼”一声,“睡吧,醒来就知道有何不妥。”

  乐懿:“我怕我等不到明天。”

  俞传眼中流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他,“你智商180,就算等不到明天,还有后天,大后天,总有你看清楚的时候。”

  乐懿见他难得说这些话,便道:“至少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俞传冷声道:“这要问你。”

  乐懿皱眉,邪肆一笑,“是么,不会是我臆想出来的吧?”

  俞传不再说话,转了个身背向他。

  一问三不答,沟通彻底无效,乐懿望着那铺了半床的柔亮头发,叹息道:“我睡哪?”

  俞传:“……”

  乐懿咬牙,走近榻边,慢慢翻身入内,头着枕间,与俞传四目相对。

  俞传太白,白得肌肤下细细的血管都能看见,明明互相凝视着,他眼底却一片空茫,刨除这些,此刻的俞传面目清冷映衬朱红的痣,实在是副诱惑人的姿态,却不知为何,乐懿眼中看去竟全是危险。

  于是这晚的乐懿表现得十分规矩,仅偶尔拿一双重睑深邃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

  良久,俞传眼珠动了动,终于开口,声音却很低,低得犹似呓语,“快醒来吧,乐懿,一个人那么久,真孤单啊……”

  乐懿探出手落在他脸上,肌光肤滑,只触之一片冰凉,心尖无来由一颤,脱口便道:“真希望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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