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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回再约晚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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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回 再约晚翠

  那边厢,昳丽出尘的男人,大殷显庆帝太叔连秀已然缓缓踏过落雪,站在梁氏身旁。

  梁氏脸色有些发白,默默行了礼,垂目不言。

  显庆帝凝视泉氏,温声道:“巧娘,许久未见,好么?”

  泉氏浅浅一笑,“尚好,只陛下禁闭得了某,却禁闭不了是非不找上某。”

  显庆帝看向梁萧,梁萧便趋前将事情原委一一报上,言毕显庆帝皱起眉,望着泉氏道:“巧娘何以分说?”

  泉氏捡起那双高缦鞋,上下翻看后,轻声道:“瞧着倒真像雨巷手艺,不过,某未曾想明白,意欲下毒鸩杀贵妃者竟蠢得非要穿戴一双能曝露身份之鞋,引黄门郎一路追踪还将此鞋遗留以为证物,这般行径匪夷所思闻所未闻,除非别有所图。”说着将鞋递与显庆帝。

  显庆帝接过,笑了笑,“别有所图……”便微微眯着眼细看那鞋,不一时,自鞋垫下方捏出一撮罕见的白色狐毛,一顿后,静静看向梁氏,并她身上白狐大氅。

  梁氏脸色遽变,戟指泉氏抖声道:“是她,是她,她本就是个妖人,是她陷害于某,圣上,圣上,圣上务必为某做主……”便颤悠悠将要跪倒。

  显庆帝扯住她,一时拧眉不语,良久与梁萧道:“梁正史如何看?”

  梁萧抱拳道:“此事其中确有蹊跷,须得再细查。”

  显庆帝点头,使彰华宫宫人好生将梁氏送回,看人走远方自缓缓旋转身,步步行至泉氏跟前,凝视她道:“至于淑兰殿,加派人手看管,为防不测,恰散骑常侍泉绛霄自庆弦国归来,可暂调入协同黄门郎监管淑兰殿,待一切查清落定,再作区处。”

  说着拍了拍手,便见门外又转出一人,狭长狐眼眉飞入鬓,着潇潇红袍素锦长靴,放荡不羁的走来。

  乐懿眼望那人走近,心里真特么五味杂陈。

  鱼传却在这时凑在他耳边轻声嘀咕:“奴原还不知殿下要那白狐毛作何用处,大黑天里巴巴点了雨巷姐姐昏睡穴,一路潜入彰华宫亲眼看贵妃选了白狐大氅穿上,偷偷揪下一撮毛带回,还得趁着先前众人不备将狐毛塞入鞋垫下,好一番麻烦……”

  鱼传还在絮叨,但那声音渐作模糊,这时于乐懿脑中无休止盘旋来回的,仅剩后世里那个他亲爹的石油王子朋友,如今换了古装成为他妈亲哥的泉绛霄。

  乐懿磨牙。

  那日以后,淑兰殿果然加强看守,门前门后甚而墙头檐下时不时都能见着黄门郎踪迹,除此之外,还依旧缺食短衣。

  那日以后,乐懿沉默许多,往往一人耽搁屋中,看看《幼儿启蒙》,打打沙袋,有时甚至几个时辰都不开口说句话。

  鱼传何曾受过这般拘束冷淡,常于雨巷跟前抱怨,雨巷便戳着他额头骂:“知足吧你,小祖宗,你闯下那些祸事自己还不知严重么,再说了,这些黄门郎未必就是看守,也有保护之意。”

  鱼传不解,连连追问,雨巷却不肯再多言。

  直到有一天,淑兰殿迎来不速之客。

  自显庆帝下令加强看管,数日来前门两扇厚重的楠木板终又得以打开,正是午膳时间,红袍金腰带的泉绛霄从洞开的门中堂而皇之走入,一时也不下阶梯,就站在高台上似笑非笑望着阖宫景致。

  旁边黄门郎皱了眉头过来问他,“泉大人,此门不易久开,是否先行进去,容属下关门。”

  泉绛霄摆了摆手,哼道:“不急。”

  乐懿神情冷漠望着窗外,看那只骚孔雀如何动作。

  鱼传摆好碗盘过来,恰见正门阶前一人背身而立两手负后,指头落于袖外随意敲击,一时也分辨不出是何人,只随口道:“那是谁?”

  午后阳光亮堂,将那人溢出进贤冠的几缕发丝都照得分外清晰,鱼传注意力转移到那几缕发丝上,嘻嘻笑着,“殿下快瞧,这位大人头发也带卷儿,与殿下一般无二……”

  乐懿瞥一眼鱼传。

  鱼传浑身寒毛倒竖,挠了挠头,嘀咕:“这么好的太阳,怎地还阵阵发冷。”一时又分了心,追着乐懿赶紧去用饭,怕那盅雀儿汤凉了不好喝,白白浪费他守了两日才打下一只的功劳。

  乐懿被呱噪得没脾气,指着泉绛霄道:“知道那是谁么?”

  鱼传不甚在意的,“谁?”

  乐懿:“救你一命的红袍人,泉绛霄。”

  鱼传:“嗐!”

  乐懿:“不明白?”

  鱼传懵懂摇头。

  乐懿让鱼传找出白玉瓶,嘱他开了瓶塞,鱼传一一照做,后便茫然把乐懿看着。

  乐懿忍耐道:“这气味,熟悉么?”

  鱼传闻言便凑在瓶口深深吸气,叹道:“师父有一秘传丸药蘧蘧梦,内中一味玄木魂便极似这味,但那玄木魂珍贵异常,师父只存有少许,言道此物世所罕见务须爱惜,奴前次不过受了小伤,哪能享用如此大造化之物,想来玉瓶里的气味也只是与玄木魂雷同而已。”

  乐懿闻言沉默一时,便使鱼传出去招呼泉绛霄。

  鱼传才出得东厢,恰见雨巷也匆匆而来,回望正殿窗沿边隐隐似有夫人身影,鱼传一怔,暗想,泉大人既为夫人亲哥哥,如何从未见他来探望,也从未听夫人提及他?

  念头才起,又摇头暗里嘲讽,鱼传你道自己是谁,夫人之事怎容得你桩桩知晓!

  如此想着便丢开手,与雨巷一道颠颠的往泉绛霄跟前去。

  泉绛霄望着二人走近,摆一副飞扬跋扈的尊荣,高高在上打量二人。

  雨巷前首行了礼,便不再言语,退在一旁等候示下。

  鱼传却不通这些,心里惦记着乐懿说的,此乃救他一命的红袍人,便颇有亲近之意,连凑几步深躬揖礼道:“泉大人。”说着又抬起头,弯着一双眼睛看泉绛霄。

  忽地一阵风过,卷落枯叶飘向门边,恰恰停在泉绛霄肩头。

  鱼传探手去捡,一时挨得近些,朦朦胧胧便闻得丝丝冷冽芳香自泉绛霄前襟溢出,一怔之下脱口道:“玄木魂!”就瞪起一双阗黑的眼把泉绛霄望着,喜道:“大人真是那红袍恩公!”

  旁边黄门郎听得这话,倏忽扭头来看。

  泉绛霄抬手捂住鱼传口鼻,拖着人跃下台阶,朝黄门郎喊一声:“关门,关门!”即拉扯着往中庭而去。

  雨巷始终默然相随。

  这时,正殿窗沿边的身影隐去。

  东厢窗下的乐懿也转回几前,捡起筷著,不紧不慢吃起饭来。

  泉绛霄匆匆蹿至廊前,一屁股坐了台阶,眼望鱼传撮着牙花道:“你这孩子,恁地实心眼,怎地甚话都往人天人地里说,不知道祸从口出二字!”

  鱼传掰着手指头,“大人,祸从口出是四个字。”见泉绛霄瞪眼,急忙转了话头,“大人,你真是红袍恩公!”

  泉绛霄摆手,“好说,好说,”忽地才反应过来似的,“你如何知道某是那红袍人?”

  鱼传也往阶下一坐,笑了笑道:“殿下告诉奴的,殿下甚都知道!”又指指泉绛霄前襟,“奴闻见好似玄木魂的味道,恩公当时留了药,当中便有此味。”

  泉绛霄浑不在意点了点头,瞥一眼雨巷,雨巷躬身退走。

  泉绛霄伸长手脚斜倚台阶,就午后暖阳半睁半闭着眼道:“你见天跟着你那殿下,不觉他近来有甚不妥?”

  鱼传一怔,摇手道:“无不妥,无不妥。”

  泉绛霄嗤笑,偏头看了看东厢,与鱼传道:“去,告诉他,想听故事就出来好生见礼,难为爷爷千里迢迢跑来此间,若非……哼,爷爷耐烦惹这些干系!”

  话音刚落,东厢门敞开,乐懿立于槛内,冷冷望着泉绛霄。

  泉绛霄斜眼看过去,一时二人都沉默不语。

  鱼传不嫌辛劳,乐颠颠儿的一一讨问了两人意思,来往着传达转述。

  总算乐懿不耐他那蠢样,甩袖进了内间,结束这诡异的对话方式。

  不一会后,泉绛霄也缓步进来。

  鱼传又生怕饭食不够,巴巴跑到后厨翻找,也无甚可款待,只将防备夜里饥馁的两张糙面饼切开,盛盘端来。

  东厢里二人犹自沉默。

  乐懿窗下翻看《幼儿启蒙》。

  泉绛霄随手扒拉屋中悬挂的沙袋,神情有些恍惚。

  鱼传进来的时候,乐懿瞥他一眼,勉为其难开口道:“他阿姆之事你最好与他详细说清楚,此人痴傻,夜夜梦里喊‘阿姆’,扰人清梦呱噪异常。”

  泉绛霄回神,淡声道:“说这个之前,你怕不应该先告诉某,你是谁?”

  乐懿冷笑,“你不是知道么,否则何必巴巴从千里之遥跑来建明宫。”

  泉绛霄闻言全然不恼,反仰头一笑,末了道:“有意思,有意思。”一顿又道:“你还知道甚?”

  乐懿木着脸,“知道你们找我来,实则是想救一个人。”

  泉绛霄诧异相看,“你如何得知!”

  乐懿摊手,“瞧,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这才是公平交易。”

  泉绛霄又连道三声“有意思”,转向鱼传,“你阿姆很好,好得不能再好,她是老子亲,她是老子亲自安顿,活蹦乱跳倾国倾城,尽管放一万个心,方便时,或可重聚。”

  鱼传听了这话,整日提吊的心终于回落,屈膝长拜于地,把头磕得嘭嘭响,又哽哽咽咽羞羞赧赧一再请泉绛霄吃饼,也不嫌寒碜。

  乐懿间中忽地插言道:“带鱼传入宫的也是你。”

  泉绛霄、鱼传闻言尽皆一震,齐齐将他望着。

  片刻反应过来,鱼传一把攥住泉绛霄袖摆,吃吃道:“当,当真?”

  泉绛霄撮着牙花儿看乐懿,“你这脑袋,是有些与众不同,如何便知是某带他入宫?”

  乐懿咽下一口饼,冷淡道:“猜的。”

  泉绛霄不信,见乐懿不想说,也只得“哼”一声,捏了汤匙勺一勺羹汤慢吞吞喂进嘴里,咂了咂舌忽地皱起眉,“汤里放了何物?”

  鱼传连忙道:“是尚食局每月按例送来的盐梅。”

  泉绛霄不忿:“浪费。”

  乐懿看他一眼。

  泉绛霄倏倏转开了头,忽地起身,袍袖一振转至门边,又顿住脚道:“晚翠园见。”便跃上宫墙冉冉而去。

  鱼传眼望泉绛霄消失方向,良久欣羡道:“奴要何时才能练得泉大人这身手……”猛又想起来,追着乐懿问:“殿下如何得知是泉大人带奴进宫?连奴自己都从未见过当初那黑衣人面目!”

  乐懿起身,指着汤碗道:“某还知道这汤里盐梅并非尚食局配送,而是你那神秘师父所给。”

  鱼传一把捂住嘴,半晌放开手一副傻子脸,“师父,不怪徒儿,是殿下自己知道。”

  乐懿被他蠢笑,嘴角一时居高不下。

  鱼传立时转了注意力,爬到乐懿身边仔细端详,嘴里连声叹,“殿下笑了……奴,从未见过殿下笑……”说着又要掉眼泪。

  乐懿最烦男人哭,立时冷了脸,一巴掌糊在鱼传头顶,道:“淑兰殿守卫森严,想想怎么去晚翠园。”

  鱼传一张脸还皱着,闻言迷茫道:“怎地去……仍与往常一般去?”

  乐懿也不指望他有主意,木着脸道:“三更,从正门出,出去后顺河走。”

  鱼传挠头,瞠目,“三更?正门?顺河?为何!正门守了十二个黄门郎,墙边檐下全不放过,奴一时要避开这些人,绝无把握!”

  乐懿摆手,转身走开。

  鱼传便知再无转圜,虽相信乐懿,但仍担心又发生与巡夜黄门郎碰面之危,左右为难之下难免生出些埋怨,“恩公有话何不就在这说,非得去晚翠园,难道不知淑兰殿如今处境么!莫不是又要如上次那般,引着奴穿高缦鞋留下证据,予彰华宫好大借口发难,奴总不明白,生这些是非作甚,殿下偏说那红袍人是泉大人是奴恩公,他既是恩公,何必如此折腾奴,折腾殿下夫人……”

  乐懿被他呱噪得头晕,按捺着火气道:“这就好像考试,明白?我是某某推荐来执行任务的,因为任务重要,幕后之人便增设一波面试考官,没有问题也要制造问题,让我在这些问题里过五关斩六将证明确实能执行这项任务……这么作,问过我同不同意么!”

  鱼传愣怔,望着乐懿满脸暴戾之气,一时脚底生寒,不敢再多言,一溜烟收拾了桌上碗碟往后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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