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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回大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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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回 大殷往事

  三更梆声传来,正是子时。

  乐懿踢了踢鱼传,嘱他“快走”。

  鱼传嘟嘟喃喃,“恩公只说晚翠园见,又未说时间几何,作甚匆忙?”瞥眼见着乐懿颜色,眉脚高高扬起脸罩寒霜,是即将发怒的征兆,浑身一机灵,尤不知死活,仍好说歹说(啰里啰嗦)劝得(烦得)乐懿宁耐片刻,容他先期前往探试一二。

  谁知才出屋门便发觉异样,黄门郎照旧阴伏各处,只四周太过安静,静得好似连人呼吸都停止一般,鱼传仍不敢大意,于廊下障碍间穿行,小心到得正门前,手才将碰到门板,大门便洞开,唬得他倒退一步,恰撞在乐懿怀中。

  乐懿不管他,无视左右耸立的两个黄门郎,径直出得门去,又使鱼传拿了黄门郎腰间钥匙将铜锁锁住大门,二人钻入大雁河边,鱼传揽住乐懿跃上树梢隐藏。

  其时梁萧自远处走来,停在淑兰殿门前,拍了拍左右守卫,那二人浑身一震,呆立稍倾跺了跺脚,低声骂:“这泼天,把人冷得脑仁儿都糊住,刚才说到何处?”又冲梁萧笑,“梁大人又给兄弟们送甚好吃的来!”

  梁萧扔出个荷叶包,瞧黄门郎火急火吼打开,也在旁边跺了跺脚,仰头呵出一缕白烟。

  乐懿示意鱼传,二人无声腾起,于阴暗中遮遮掩掩无惊无扰进得晚翠园。

  才一落地,鱼传便着急忙慌道:“殿下,黄门郎怎地都不会动弹,还有梁正史,他可是贵妃娘娘亲哥,怎地,怎地好像帮我们做遮掩似的?”

  乐懿不理他,凝神环顾一周,指着穿林而过的流水,“顺河走。”

  鱼传一怔,“嗐?是要直接穿过果林么,这些日子也不知彰华宫寺人还在不在,若他们仍守在林中,岂不是要当面撞上。”

  乐懿脚下不停,越过几簇水仙大步往果林走去。

  鱼传急忙跟上。

  恰至林边,鱼传忽地拽住乐懿,“嘘”一声,拉着他跃上老槐树,两人隐身枝丫后远远瞭望,那林中仍东西南北各有守卫之人,只都泥塑一般未曾稍动。

  乐懿拍了拍鱼传,两人快速掠过果林,仍到了那天与红袍人约见之地。

  鱼传一时也不急于下树,探身细看林中。

  周遭虫鸣蛙噪依旧,却凭添若干寂静,十来人聚集之所,竟感受不到任何人气,直透出莫名诡异。

  一阵风过,吹来淡淡暗香,鱼传仰头闻了闻,疑惑道:“玄木魂……”话尤未落,下首十余个寺人各各恢复动作,照旧几个凑在一起聊天,几个仍旧打双陆聚赌,几个初时略显茫然很快也拿了长竹杠去绞那青梅。

  鱼传看得目瞪口呆,回望乐懿,“殿下,有人动过手脚……”

  乐懿低头瞧另一边,泉绛霄一袭红袍烈烈,身旁伴只威风凌凌的乌云豹,流水潺潺,二者踞坐石上,静静将他与鱼传看着。

  鱼传顺着乐懿视线望去,悚然一惊,“泉大人!他何时到来,奴怎地全然不知!”

  乐懿烦,沉声斥道:“下去!”

  鱼传依言跃下。

  泉绛霄似笑非笑看着二人,“不错,按时到来,”又端详乐懿片刻,“哼”一声,“你还真是他,只有他才能看懂某于门前敲击的暗语。”

  乐懿木着脸,“你既然知道这套暗语,就应该知道它其实是我自创的程序编码,这套编码世上只有我和俞传两人接触过,而且用它编制的唯一一组产品中途夭折,根本没来及面市。”

  泉绛霄:“哦,是么。”

  忽然听得林中传出喧哗。

  “卢冲,你手可真臭,照这么个输法,月钱何时能回来!”

  “瞧这话说的,输赢怎能单论眼下,前几日那俩,啊,赢得够多,结果怎样,现如今连命都丢了。”

  一阵淅淅索索的笑。

  “嘘,小声些,这两日黄门郎换了许多新面孔,别撞在刀口上给娘娘添堵。”

  “怕甚怕,南军正史便是娘娘亲哥,那可是一家人,还能把彰华宫怎地不成!”

  “这你们就不懂了,国舅爷是那徇私枉法之人么,前几日,啊,娘娘往淑兰殿去,回来不,啊,听说当中便有国舅爷不听招呼的罪过。”

  “卢冲,就你嘴欠,这些事是咱们这样儿的能议论的么,你倒是下注啊,说话的功夫全盘皆黑马。”

  “日间摘的那些红李,娘娘挑了顶好的一筐给圣上送去,圣上喜欢,赏了许多东西,某得了两个开元锞子,啊呦,那成色,那光泽,美!”

  “不知道夜里圣上还会不会去彰华宫。”

  “要死啦卢冲,这话是你该问的!走马快些!”

  “怎地啦,娘娘得圣心,某也过得舒心,怎地就不能关心了!”

  “卢冲某跟你说,你迟早毁在这张贱嘴上,某真怕有朝一日跟你落个过从甚密的大不是。”

  “你也别说嘴,瞧瞧前几日那俩,嘴巴够严实够得宠吧,结果怎样,不死得不能再死。”

  “你还说,总共七个食盒,丢了仨,你瞧见怎么丢的?还就是你藏的?那包雷公藤谁放进去的?你倒是一问三不知,要不是高公公,你小子能躲得过!”

  “放屁,即便药包里是雷公藤,你也别诓某无知,那俩死相全然不似雷公藤中毒之状!”

  “老天,瞧瞧这混蛋玩意儿说的甚,不是中毒死那俩还能是上吊死的不成!”

  “这话可是你说的,怪不了某!”

  “你!你!”

  “算了算了,说这些作甚,死都死了,最重要是我们还好生生活着,打双陆赢酒钱,这才是莫使金樽空对月,坐下坐下,哎,还玩不玩!”

  一时又是黑白马落盘之声,安静不过须臾,执黑之人高高跃起,大呼:“某赢啦,钱来钱来!”伸手便去搂钱。

  输钱几人愤愤,嘴下咒骂之余,又怂恿那赢钱的讲故事。

  赢钱的推不过,只得起势坐了高台,压低嗓门道:“说个不干净的?”

  围坐诸人便大为兴奋,面红耳赤聚拢静听。

  据说。

  元帝年轻时是前朝军官,因与乡里恶霸争斗失手杀了人,获罪关入监牢,牢头却是善心人,得知元帝经历很同情,便趁一次暴匪劫狱的机会,将元帝偷放了出去。

  元帝流落民间,一路向西避逃。

  那年正遇大灾年,度河水泛滥,两岸百姓流离失所,到处都是穷寇、恶霸、饥民、生离死别……

  这时元帝已连日不得进食,本是健壮体魄也最终扛不住倒在了度河边。

  却是大缘分,让元帝遇上文氏。

  文氏是当地首富长女,人不仅生得美且心地良善,时常带家仆救济灾民。

  那日在河边见着晕厥的元帝,便施与羹汤药剂救醒了他,又见他无去处好心带回附近庄中安置。

  元帝身体恢复后,留在了文家充作家丁护卫安全。

  不久,当地流民冲击官府,发生□□。

  城中富庶之家也被洗劫。

  文家在那次□□中死伤无数,元帝护着文氏与她的幼弟,逃离当地。

  途中,他们成了亲。

  文氏自幼识文断字,比之行伍出身目不识丁的元帝来说,真是深明大义远见卓识。

  成亲后,即便在艰苦而危机四伏的逃难路上,文氏仍坚持教导元帝课读,使其知学之道,知虑而后能得,知所先后近道之理。

  后来,他们遇上官府征兵,元帝在文氏鼓励下应征入伍,积功累晋升作前朝大将。

  无奈前朝腐朽以极,不多久便分崩离析。

  元帝帅其将士四处征战,多年后受黄袍加身登顶帝位,入主姑孰城建大殷国,封文氏为皇后。

  文皇后却因途中屡有亏损,主持后宫不多年,未曾留有血脉便撒手归天。

  同年,元帝念夫妻深情,力排众异扶立文皇后幼弟为太子。

  开元三年。

  受子嗣传承重压,元帝扩充内宫。

  开元四年,太子薨逝,时仅十四岁。

  开元十二年,元帝崩。

  因终身仅立文氏为后,立言与之合葬皇陵;太子早逝,却未明诏再立储君。

  这一年,储位之争让大殷国经历了建朝以来最为血腥动荡的一年。

  元帝子嗣实在不算繁盛,仅有三子。

  长子伯夷,时十二岁,聪慧决断,乃贤妃所养,元帝一度十分钟爱于他。

  次子仲稷,时十一岁。生母本是修平宫伺候的宫女,幸为元帝临幸产下王子,封作修媛。

  三子连秀,时十一岁,昭仪宫所出。这位昭仪来历成迷,但其人颇具异域风情,性子洒脱,很受元帝宠爱。

  从前廷至内帏,立长立嫡亦或立贤,被反复而胶着的争讨,各方势力用尽阴谋伎俩,掀起太叔一族残酷而毫无底线的内斗。

  伯夷、仲稷相继殒没后,终于次年,确立三子连秀为大殷国二世帝,年号“显庆”。

  恐是那年死的人太多。

  建明宫开始流传,每一点流萤的光都是凡世间一切死去而不甘的灵魂在寻找恩怨因果。

  心怀龌龊的建明宫人受到惊吓,于是夜里不再敢轻易出门,他们都怕报应。

  更有那传得悚惧的,说晚翠园的荷塘里看巴之所以灭之不绝,是因为有人沉在塘里死不瞑目,托了看巴将自己的冤屈告白天下。

  宫人都言之凿凿,称曾见一身全白的女人,半夜里自荷塘飘荡出来,牵着个孩子在塘边行走。

  每逢这个女人出现,园中都是仲夏夜,满月华光看巴鼓噪,女人细细的声音在风里传,“夜里的木梨花最清香,采些回去给阿郎煎饼吃。”

  孩子于是馋得涎水直流,高兴得四处去扑萤火虫。

  那些流光在木梨花枝间缠绕,渐渐的飞越枝头,在白色的花瓣上空聚集成一团,那么亮,那么娇娆,一阵风过后,它们很快散开,星星点点的光也弱去……随即便听到“扑通”一声。

  孩子回头张望,不见了女人,大声呼叫:“乳娘,乳娘,你在哪里?”

  那呼声打破晚翠园的妩媚,在夜幕中显得如此凄厉。

  然后,一个青衣人光着脚,飞快跑进园里,袍子盘扣系错了位,一头黑亮的长发在夜幕中飘散纠结,他跑到孩子面前一把抱住他,他使劲想将孩子的头压进怀里。

  可是孩子好像魔怔了,一定要将头伸出来,一定要感受这夜色的荒唐与可怕,嘴里不停歇的呢喃,“乳娘说要摘木梨花给阿郎煎饼吃……”

  故事未完,寺人们便被吓得胆战心惊,那说故事唤作卢冲的家伙,被诸人围在当中狠狠修理一顿,直至捧出当日所赢之钱求饶,才免去荼毒。

  有人旁边消停一时,指着卢冲道:“你小子,这些宫闱秘闻也敢拿来编排,简直不要命!”

  也有人笑骂:“你由得他,这小子仗着背后有人成日胡沁,某倒要看看,他究竟腰杆子多壮脖子多硬!”

  卢冲躺在草窠子里,听了这些话浑不在意,咧嘴笑了笑道:“某这里故事可多,偏你们胆小,人敢讲还不敢听,孬种……”

  有那年纪轻的寺人凑在卢冲跟前,追问:“哥哥,那女人、孩子、青衣人,究竟是谁?”

  卢冲叹了很长一口气,忽地发作道:“……天快亮了,还不去把那些布套子取了,好让果子接接露水,今日摘些桃子呈上去,某看许多熟得正好,快快,起来干活,干活!”

  一群人便嘻嘻哈哈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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