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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回离宫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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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回 离宫异象

  我记录下这一切,并非为谁解释,也绝不是为谁博取同情。

  尽管无论是谁,看过如此一生,难免唏嘘。

  可那不是活着的俞传,也不是死了的俞传所能选择所要表达。

  乐懿,你生而高高在上,即便我和你的父亲在过去十八年里多番冷落于你,但你都算得天之骄子,你不能忍受半点疏忽,否则就要全力一击以夺关注。

  这样的你,自然看不上俞传,甚至于唾弃。

  陈家已败落,他们承受的是他们的因果,你是中间推手,但你比谁都清楚,它永远都不能成为你在父母面前邀功请赏的资本。

  这些年的算计,真正成全的,是你的野心。

  而你内心渴望的宁静,从来不由父母施与。

  我即将死去,如果心愿得偿,希望魂兮归去那一天,从俞传跃下的血花里能生出新的希望。

  新的希望里,我们有缘再见,盼你珍惜眼前,予最值得者最好的善待。

  2008 夏至乔予留笔

  子懿亲览

  疯子!疯言疯语!

  乐懿怒吼着撕碎了信,纸片飘落机舱一地,他哮喘发作,几欲窒息时,洋洋洒洒整封信内容,变作千万只蚂蚁爬行在他心肺上,折磨得人痛不欲生。

  以致如今,他仍能倒背信中每个字。

  辗转突变,眼下混迹未知朝代,那些疯言疯语倒成了最直接的资讯。

  包括留下那封信的乔予,以及淑兰殿的泉氏,按理她们该属一人。

  乐懿需要证实。

  他听见敲门声响,郎九从梁上落下,打开门。

  门外站的正是泉氏,孤身一人,见着郎九也仅瞬间意外,便恢复仪态缓步入内,边走边展开手中绢布,道:“银簪一事,这就是懿儿给的答复?”

  乐懿挑眉,“儿子正要问,难道他们不是母亲想找之人?”

  泉氏冷眼看他,“懿儿以为呢?”

  乐懿:“即便不是,也相去不远。”

  泉氏:“何意?”

  乐懿摸出黄麻纸递与泉氏,“这几组数值,别人或许不识,儿子却是烂熟于心,不敢托大,正是儿子首创。”

  泉氏跽坐几前,整了整袍角,漫不经心道:“哦。”

  乐懿对面坐了,看郎九斟茶倒水,一时毕了,方道:“母亲就不好奇前因后果?”

  泉氏喝茶,抬眼,淡淡的,“某只想知道,它意在何指。”柔胰玉指便点在黄麻纸上。

  乐懿看着泉氏,片刻后道:“重写代码。”又顺嘴说出一串符号,顿了顿,耐心解释:“有人想要告诉接头人,基因编码必须写入命符,否则无效。”

  泉氏闻言只管沉思,良久起身道:“为何想出淑兰殿?”

  乐懿:“母亲难道就不想么,不出去,你所谋如何实现?”

  泉氏面似寒霜,“某多年经营未果,方才退守淑兰殿,出去,求死而已。”言毕便起身欲离开。

  乐懿忽地道:“母亲,如今有我,或有转机。”

  泉氏倏忽回身,待要说话,却叹一声,道:“鱼传呢?”

  乐懿不语,抬头凝视泉氏,良久过去,直到郎九以为将生变故,乐懿竟露出些微失望之色,苦笑道:“母亲对儿子真是一点好奇都无。”

  泉氏始终面目冷淡,垂眼看着乐懿,道:“懿儿,你如今能坐于此,耗费多人心力,过去种种,无论你是否心存怨怼,某都希望,你能于最短时间里明白肩上重担,个人事小,天道不待。否则,建明宫不是襁褓,护不了你长久周全,某,乃至陛下,或许有一天都将成为你脚下石阶,我们自愿助你一程。可一应还须取决于你何时了悟,何时行正。”

  乐懿冷哼一声,“母亲这是嫌儿子整日玩弄心术,却迟迟未能按你们计划行事了?”

  泉氏一晒。

  乐懿挑眉,“或许母亲先看看这个,若你们连自己内部尚不能和睦,说实话,儿子也要细想,外来是客,何必喧宾夺主破坏既有局面,吃力且还自讨没趣。”说着捏住掌心,周身渐渐泛起红晕。

  郎九恍惚只觉空气振动,很快便呼吸无力,还不待反应已颓然倒地不醒。

  乐懿瞥眼看去,见他心口起伏有致,知道仅是失去意识并无大碍。再瞧泉氏,皙白皮肤上隐隐渗出光影,却并不清晰,忽明忽灭间,兀地响起一声尖啸,犹似飓风袭过般惊人。

  同一时,乐懿身前显出光幕,画面一颤,又传人声,先是鱼传,不一会后,是泉绛霄。

  鱼传正在酣睡,嘴里时断时续发出猫仔一样的呼噜声。

  泉绛霄倚着乌云豹,似乎心绪不佳,一杯接一杯灌酒,宫人走来,低声道:“大人,圣上今夜宿彰华宫,我们回吧。”

  泉绛霄摔了酒盏,怒发冲冠,“梁氏兀那贱皮,已得身孕,心思腌臜禁足寝宫,尤不自检,且花样百出缠着云胡,知不知道他是某的,是某的!”说着摘了墙上大梁氏剑,铿锵一声长剑出鞘,狞笑道:“某杀了她,好叫众人知道,爷爷没那么些好气性!”便踉跄拨开宫人,凭地掠起。

  宫人身手卓然,前首拦下泉绛霄,斥道:“胡闹,大人怎地这般任性,那梁氏事关前朝稳定,圣上不作此牺牲,怎能换来梁家衷心。”

  泉绛霄益发怒不可遏,“放屁,爷爷早说过,要这权柄何益,人生不过百年,若非活得恣意,给个圣人也不干!”

  宫人磨牙,“大人!”忍耐着劝道:“即便无关权位,我等所谋大事,若非舍得,以何见效,大人又有甚地不明白!”

  泉绛霄瞪一双血红的眼睛,怔忡半晌,涩声道:“但,但某与他未尝不能再诞下孩儿,何必非要裹搅梁氏……”

  宫人吸气,耐性快要用尽的模样,木着脸道:“此话已然说过无数遍,那孩儿只是意外。”

  泉绛霄怒吼,“浑说!都是浑说!既如此,你为何总不能解释懿儿之降生!”

  宫人沉默,良久道:“这世上诸多不能解释,若非如此,当初怎会选择听从圣人主张,招回乐懿,大人与圣上,不也是想就此一事,看清一切么!”

  泉绛霄捞起酒壶,一气仰尽,如困兽般来回兜圈,好容易平静下来,走至鱼传榻前,嘿笑两声,凄然道:“是么,某却不这么以为,他,他一心就是想救那人而已。”

  宫人转过身,轻声道:“他们血缘至亲,救,也是理所应当。”

  泉绛霄滑坐地上,乌云豹踱将过来,蹭了蹭他脖颈,便蜷缩脚下不动,泉绛霄揉了揉乌云豹头顶,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冷笑道:“血缘至亲?建明宫里哪来的血缘至亲!”

  一时静默,偶尔只闻得泉绛霄粗重的喘息声。

  许久过后,宫人才又道:“大人何不先解决现下困局,乐懿将鱼传送回,少了盯梢,那处任何异动我们皆不好防范,实在被动。”

  泉绛霄抬头,扫一眼宫人,“某却是好奇,无论泉氏,亦或懿儿,能回到大殷皆脱不得先生相助,他们本应心怀感激,于先生终要谋划之事也当竭力成全,先生为何不能将一切告之,非要两相猜忌又是何故?”

  宫人庄容道:“大人此言差矣,泉氏之复活,乃至乐懿之召回,皆是不得不然,耗竭某魂力不说,所成亦属首例,某实在不敢保证一切后果尽如人意,顺遂尚且罢了,若有诖误祸害苍生便是某之大罪,不如小人在先防患未然,总好过君子待之而养虎为患。”

  泉绛霄看着酒壶,兴趣缺缺道:“先生真是心怀天下,佩服之至。”

  宫人见状也不恼,续道:“建明宫当年得圣人指点,除修平宫、淑兰殿两处,皆防护得铁通一般,外人难以侵入,宫内人但有异象也瞒不了圣眼。现下去了鱼传,淑兰殿本就藩篱以外失之掌控,如此益发没了掣肘,先前是泉氏擅自传递,接下来又将如何!大人,无论怎地,鱼传还当遣回就近监看。”

  泉绛霄睡眼昏沉,漫不经心道:“那便遣回。”

  宫人叹气,“大人却不曾想,乐懿为何送回鱼传?”

  泉绛霄:“为何,还能为何?以懿儿之聪慧敏锐,怎能不识鱼传漏洞,尤其这孩子本就不想瞒着懿儿,更是漏洞百出,先生实在要人监看淑兰殿,某始终以为,鱼传并非合适人选。”

  宫人又叹,“鱼传确非上选,但他兼具异能,即便不能为你我所用,放在淑兰殿却是最好的眼睛,他之所见,便是你我之所见,他再有异心不肯配合,只要他留一日,淑兰殿便在掌中。”

  泉绛霄:“是么,既这般厉害,先生为何至今不能查清银簪相通之人。”

  宫人皱眉,“那泉氏确非寻常,当年竟知退守淑兰殿脱离掌控,你我借梁氏之手数次相逼,就想激她出来,却每每被她化解,如今觉察了鱼传之异,某想,传递一事她必先有安排,然此,也尽在你我彀中,大人之话忒也长他人志气短自己威风,未知找出传递之人仅时间尔。”

  泉绛霄便闭着眼笑,片刻后道:“懿儿出宫一趟,收服苋山诸郎不算,看来已然觉出不妥,他与郎九几次密谈皆避开鱼传。听云胡说,弦家也掺和进来,那叫弦歌的,甚而献出一块血玉,其中魂力十分诡异,连云胡都无法测知来处。”

  宫人笑了笑,“弦家不足为惧。”

  泉绛霄睁开眼,看着宫人道:“弦家是不足为惧,可先生待如何解决弦家背后的北方势力?云胡可绝不愿看到战火重燃。”

  宫人凝视泉绛霄,“大人说笑了,庆弦国多番与大殷争夺北境,又与弦家暗通曲款,此中种种,皆可一战!”

  泉绛霄冷笑,又闭了眼睛,靠着乌云豹道:“别的不论,先生可弄清银簪内数值代表何意?”

  宫人:“不难,已着人联系辨认。”

  泉绛霄懒懒的,“为了这个,先生又待与他们交换何物?”

  宫人揖手深躬,不再言说,退身而去。

  一时殿中仅余鱼传酣睡声。

  泉绛霄缓缓直起身,出神良久,兀地掀翻桌几,胸口剧烈起伏,拳上青筋狰狞。

  乌云豹衔住他袍角,轻轻拉拽,泉绛霄松开拳头,抚过乌云豹绸缎一样的皮毛,“你说,某可当把鱼传送回?”

  乌云豹蹭了蹭他掌心,回身跃上床榻,趴在鱼传身边舔舐四爪,又摇了摇尾巴,闭眼瞌睡去了。

  屋中尽是一人一豹此起彼伏的呼噜。

  泉绛霄瞪眼相看片刻,颓然道:“云胡,你也想他回去么,某,怎地越发不能明白你之所想……”

  光幕开始发颤,渐渐的,影像明灭不定,最后留了一声轻叹,连同光幕一道隐去。

  乐懿周身光晕消退,一切恢复平常。

  他转身,看向泉氏,“瞧,母亲,你们从未相互信任过。”

  泉氏默立许久,复又坐下,整了整衣袍道:“你想知道甚?”

  乐懿挑眉,“始末。”

  泉氏看着他,“某所知并不多。”轻叹一声,方才絮絮道来。

  某十七年前入建明宫,睁眼记住的第一幕,便是行驶于永业道上凛凛的车马声。

  泉绛霄适时掀开车帘,探头进来问:“妹妹,前面就是金秋门,乐马郡平定方息便遣送你我入建明宫,梁丘氏享一郡威风时想不起你我,如今败了,你我倒成他们和谈之资,实属可笑,为保全合族命运,你我这杯鸩酒真是哭着也要饮下。”

  一路上,泉绛霄说了很多,某后来明白,那日每个字都是千斟万酌,解释的全是某之身世来历。

  某按照他们编排,入宫,封作美人。

  一夜,圣上来到淑兰殿,怀中抱一婴儿,说,孩儿名“懿”,从此便作你亲生,务必善待。

  那些年,某于建明宫里风光无两,奇珍异宝流水样涌入淑兰殿,懿儿三岁时,某被封作“昭仪”,宫中人都说,若非某出自乐马郡,这大殷的皇后都当得。

  一切原本平常,某也以为,某就是个平常的妃子。

  直到三年前,鱼传被泉绛霄送入宫,说是寻予懿儿的伴读。

  此后,圣上往和陵祭拜,宫中妃子仅某得以同行,某便带了懿儿、鱼传并若干宫人随驾。

  夜里宿在离宫。

  懿儿择席,半夜仍不得安睡,便要去园子里游逛。

  走时来某跟前讨食,那日天时原本很好,却忽地电闪雷鸣,某不欲他们前往,嘱了雨巷必得拦住。

  鱼传自来调皮,东奔西蹿撞进来,袖了桌上茶饼便要跑,某追上去,一道闷雷击下,震得殿宇簌簌发颤,某拉着鱼传,转眼四望,忽然半空里每一粒尘灰像是流水一样,旋转翻滚着将鱼传与某串联在一起。

  某以为那就是眼晕。

  出神之际放脱鱼传,让那小猴子溜走。

  懿儿与他毕竟去了园子。

  某睡下,却自不放心,苦等他们回来。

  那时四门合闭,原本无风,纱帘却无端卷起,摆荡扭曲。

  某太过震惊,瞪眼相看,一时静谧,凭添一道光幕。

  幕上如走马灯一般,先是黑魆魆的夜,萤飞草长枝蔓葳蕤,某听见鱼传的声音传来,他在笑,说离宫宫人偷懒,这满地的荒草不知道多久未曾清理,也不怕圣上抓个正着,必然大板子伺候。

  懿儿呵斥他不得妄言,正色道,离宫东南向是禁地,自来不许人进入,自然无人清理。

  那夜实在慌乱,某跟着他们视线,一一踏遍废弃的园子,倾颓的残壁下,几个黄门郎拉着寺人苟且,嘴里不干不净说的尽是前朝之事,说仪太子,说仪太子身边俞传,又说懿儿与鱼传,捎带得某也是好一番污言秽语。

  懿儿大怒,闯入与之争斗。

  更离奇的是,圣上转眼便来到,处置了黄门郎并寺人,大梁氏剑哒哒滴着血,某远在寝殿,却把那声音听得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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