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回父子相见
第二十二回 父子相见
人声散去,东园恢复宁静。
两只灰羽雀停在梢头,相互梳理翎毛,红色的喙爪映着初升朝阳,远远看去便似料峭零落中灿烂的花。
乐懿伸开手臂,灰羽雀振翅飞来,缓缓停落他臂间。
回头看鱼传时,那莽撞直白的神色依旧,只有细细辨认,方能发现他仿佛凝固在了某个时刻,浑身僵立未有稍动。
乐懿拧开灰羽雀足上绑的小小竹筒,反手将雀儿抛向半空,看它飞远,展开筒笺一目十行阅毕,垂目烧了。
柳条乱晃,一阵疾风过去,枝丫间发出“呜呜”的鸣响,除此之外,满园寂静无声。
片刻后,林中传来“嗒”一声,乐懿挥开袍角,好整以暇坐下,旁边仍立着僵直不动的鱼传。
他捡一枝枯枝拨土堆,阵阵鲜香溢出。
他刨起裹了一层泥的芭蕉叶卷,去了泥灰,揭开油润的叶片,内里现出水嫩溜滑的鱼肉,扑鼻香味引得人饥肠辘辘。
乐懿从鱼传怀中摸出一包细盐,均匀撒上,正待吃,眼前停落一双缎面的黑舄,往上一点,是绛色暗纹袍子的裾袂。
乐懿皱眉,低头自顾吃。
影子轻轻晃动,“巧了,某也正饿……”
于是曲腿坐了一旁石台,拿起另一块芭蕉叶卷如法炮制,甚而接过乐懿手中盐包细细撒匀,叹息声中下口便嚼。
分明野味野趣,被绛红袍子一番施为后,倒显出金风玉露钟鸣鼎食的浪漫高贵来。
乐懿大倒胃口,抛下芭蕉卷,抬眼瞅绛红袍子,不冷不热道:“难得,父亲大人这是来探徒儿,还是探孩儿?”
显庆帝一晒,照吃不误。
乐懿手指轻扣膝头,片刻后道:“父亲是从何时发现,鱼传不再受你们控制?”
显庆帝瞥他一眼,“嘶”一声,比个噤声的手势,“食不言。”继续大口朵颐,偏生行动间又处处讲究有礼。
乐懿看他作势,勉强宁耐一时,木着脸道:“如此珍馐,怎能少了佳话佐料,不若便让孩儿与父亲讲一段故事凑趣。”
不待显庆帝答言,便续道:“二十五年前,大夏王朝终于毁在了末代君主怀帝手中。”
关于这个朝代的终结,可以说因为将百姓逼上了梁山所致;但也有人认为,究其根源仍是大夏王朝几百年来培植的两股力量,巫马氏与太叔氏不可调和的分歧而致。
不管怎么说,大夏一分为二。
巫马氏从大夏王族梁丘氏子孙中选出一支拥立为主,建骊国,巫马氏为国师,永世摄政。
太叔氏以乐马山为界,建殷国。
乐马府惯为梁丘子孙封地,末任封王便是怀帝异母兄弟。
战事甫发,乐马王倒戈大殷,元帝立国后,乃就地封赏,降乐马王为候,仍辖乐马郡。
开元十一年,乐马候叛乱,元帝亲征。
此一役虽为殷国境内平叛,实则牵扯的仍是大骊与大殷的宿怨。
乐马候野心太大,因其兄长当年登基而记恨,反之;后又因多次交涉元帝,望助其入主骊而不得,再勾结骊反之。
那时元帝已界暮年,平叛并不顺利。
乐马郡四周高山连亘峰险奇绝,终年积雪又阴雨绵延,大队人马才一踏入乐马山便纷纷感染时疫,战机一误再误。
好容易出了大山,兵马皆力竭。
幸得元帝神鬼布兵,大殷与骊鏖战半载,死伤各半,耗损惨重。
无奈之下,双方提出以王子为质,休战三年。
大军返朝之时,元帝斩乐马候于长刀下,整肃境内梁丘氏余孽,由朝廷遣员统归乐马郡管制权。
次年初,元帝三子,十一岁的太叔连秀送往骊国,以为质子。
同年中,姑孰城发生暴动,暴匪首凶乃梁丘氏故旧,城中匪徒以乐马郡特色小食偃月饼包藏讯息,勾连响应,戕杀姑孰百姓万余人。
匪众得以剿灭时,已近隆冬。
远征乐马便染恙的元帝,没熬过这个冬天。
临终前,他让寺人做了一席偃月饼,却颗粒未进,并下旨建明宫禁食此饼。
元帝薨逝后,禁令流传至民间,姑孰城百姓为纪念这位开元帝君,也相继禁绝混沌、偃月饼等小食。
乐懿停住话头。
显庆帝恰扔了鱼骨,拿块软绸帕子仔细擦净了手,袍袖轻振,抬眼望向乐懿,道:“懿儿说这故事何意?”
乐懿盯着显庆帝,“父王更感兴趣的,该是这些宫中隐私一禁多年,孩儿却自何处得知?”
显庆帝也不否认,微微颔首,“懿儿便说说,你自何处知晓这些?”
乐懿不禁佩服亲爹这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镇定,挑眉道:“那日泉大人将孩儿送往东市,照你们预料,东市遍布建明宫眼线,并鱼传这个坐探在侧,无论如何,孩儿就算身处宫外也翻不起浪花。可惜你们低估了孩儿后世带来的记忆。”
显庆帝一怔,“记忆?”
乐懿扯了扯身旁鱼传,两人交握的手心闪过一阵红光,鱼传恍惚醒来,蓦然见着显庆帝,一时便极心虚,嗫嚅着不知该如何称呼的模样,乐懿扯了扯嘴角,“他毕竟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叫声‘师父’么?”
鱼传咬了咬下唇,轻轻唤道:“师父。”
显庆帝淡笑,看着鱼传,“你还是选了他,小鱼儿。”
鱼传跪地,仰望显庆帝,“师父,徒儿知道,师父真心待徒儿好,可是殿下,殿下一个人,很孤单,徒儿,愿意永远陪着他。”
显庆帝轻轻抚过鱼传发间,“你忘了圣人教诲么?”
鱼传摇了摇头,良久道:“比起陨落,心里的孤单更可怕。”
显庆帝点头,沉默片刻,凝视乐懿道:“后世所发生一切,包括俞传魂体分离前后经过,皆从鱼传脑中尽数截取,即便他此后效诚于你,单论记忆,亦无多少可用。”
乐懿木着脸,“是么?可用的倒也不必多,只要些须关键,比如懂得合适时候煮一碗偃月饼……”说着一顿,垂下眼,只余光里关注着显庆帝,“便足够。”
显庆帝皱眉,稍倾反应过来,“哼”一声笑道:“难为俞传居然有此用心,竟于后世以‘偃月饼’向你疏通消息?”
乐懿木着脸,“只怪孩儿明白得晚了些,所幸未曾错过与郎九最初交涉,知道凭一碗偃月饼点破他背后身份。若非如此,孩儿这哑巴亏吃得难免伤筋动骨。”
显庆帝明知鱼传迟早会背离自己,千算万算选出玄木苋专为替代,便是寄望一朝鱼传不可用,仍有玄木苋顶上再作暗探。
说来巫马与太叔一脉争斗百年,两者仇怨从前夏朝堂燃烧至殷骊分立,间中又借梁丘氏乐马郡之乱再生兵祸,当年姑孰城匪患成害,以偃月饼串联消息者都知是巫马氏支撑的梁丘氏故旧。建明宫于其中关窍再明白不过,却多年未能查出匪患头目究竟为谁,如今看来,偃月饼一案爆发,又是巫马氏出头遮掩了匪患头目行迹。
而郎九,竟正是当年祸首,巫马故旧。
乐懿凭一碗偃月饼,唤醒了郎九掩藏多年的身份。
甫一清楚这关键,显庆帝便心中大震,是他小看了俞传,或许也小看了泉绛霄,他原本以为,俞传仅是工具,泉绛霄十数年里穷追自己不舍定在掌握,谁知这一波波往事掀开来,隐隐绰绰都有他们手笔,自己反倒成为后知后觉那一个。
连建明宫都未曾查明的祸首,俞传何处得知真实消息?甚至他一缕魂识漂泊万万世,又于人海里寻到乐懿,把他们都不尽知的若干关键一样样留与乐懿,只为有朝一日供他得用?如此心思手段,都是何处生发的韧性坚毅,难道就为与仪太子之间牵强短暂的“情义”么!
越想越发可疑,显庆帝身遭气流翻滚,勉强宁耐着闭眼深呼吸,再睁眼凝视鱼传时,面色便有些不虞,“看来,某还当感谢小鱼儿,若非你,懿儿怎能真正掌握玄木苋这副爪牙,又何处知晓十数年来禁论的阴私!”
鱼传咬着唇角,期期艾艾半晌,末了咬牙道:“师父,殿下是你的亲儿,何故,何故……”
显庆帝袍袖一挥,冷声道:“‘师父’二字不必再提,某不信懿儿未曾与你说明,这些年真正教授你的,并非某,而是泉绛霄那厮假冒为之。”
鱼传再次跪地,重重磕下头去,“不,师父,徒儿虽傻,但也能分得清,谁是泉大人,谁是师父,泉大人确实教授徒儿诸多药论药案,可传授徒儿一身武艺的,正是师父,徒儿知道,不管这身武艺师父是想徒儿用来保护殿下,或者……不管怎地,徒儿知道,师父真心待徒儿,更是真心待殿下,既如此,为何师父不帮帮殿下?”
显庆帝怒极,清斥一声“蠢货”,又道:“你要某助他作甚?助他回去后世?还是助他一并带走你?”
鱼传怔住。
显庆帝转向乐懿,“你说,你究竟想某助你作甚!”
乐懿难得一笑,眉目间冷意散去,语气里也带上了调侃,“父亲怎知某要回去?”
显庆帝冷着脸,“你身在建明宫,再懂避人耳目,总有马脚露出,若非想要离去,何故私与城南下庄联系?”
乐懿“啧”一声,“毕竟没能瞒过父亲,想来那下庄周遭也尽是父亲坐探,否则以匠阁之声势,父亲怎能容许其盘踞南坡经年。”
一顿,又道:“没错,孩儿是联系过匠阁中人,至于目的,却不如父亲所料,孩儿,一时倒不想离去,父亲清楚,请神容易送神难,孩儿脾性自来执拗,被你们无端拐来此处,若不辨个子丑寅卯,怎对得住父亲这些年的冷淡冷漠。”
显庆帝压下眼角异色,冷哼一声,“你愿留下?所图为何?”
乐懿哂笑,“泉氏颠簸两世,养育孩儿数十载,上一世虽中途弃孩儿而去,眼下她一点所求,孩儿不计前嫌,愿助其达成。”
显庆帝皱眉,“你知她何求?”
乐懿木着脸不答。
显庆帝眉脚一抽,“你与匠阁联系上,是她促成?”
乐懿沉默。
显庆帝磨牙,“某倒真是小瞧了懿儿你,你凭真真假假一包雷公藤,搅得彰华宫阵脚大乱,以查内情为机拖住某,又借泉绛霄那厮任性,怂恿得他将你二人送出建明宫,那时你便知泉氏假银簪传递消息之图,窃去银簪奉之闹事,引来弦歌,一路找到陈家庄,也把某之追查引往弦家与陈家庄,你却暗中搭上通晓内情之人,转而去了下庄,联系上匠阁……如此,究竟谁是那通晓内情之人?”
乐懿扯了扯嘴角,一副卖关子到底的模样。
对峙良久,乐懿终道:“父亲愿意招回孩儿,只为救清境圣人么?”
显庆帝眉间一蹙,缓声道:“此话何意?”
乐懿木着脸,“那年雨夜,黑衣人拦下父亲,你二人所谈,某便在侧,亲耳所闻。”
显庆帝遽然起身,吸气道:“那时你方才出世,能听懂甚?还是你要告诉某,你并非现下归来,早在十数年前,你魂识便在大殷?”
乐懿摊手,“父亲以为不可能么?”
显庆帝脸上煞白,戟指乐懿,良久方道:“你,你……”
乐懿走近两步,看进显庆帝瞳仁深处,“父亲既能避开‘圣眼’与孩儿谋此一晤,还有何事不能直言?孩儿所要并不多,或有一日终可全了父亲这番执念,只是当中,父亲不妨略作退让,解了孩儿心中疑虑,到时,一切尽皆可谈。”
显庆帝胸口剧烈起伏,避开乐懿视线,负手远望,沉默不语。
乐懿声音低沉,“父亲借助黑衣人之能,去往后世,寻到俞传,寻到某,示弱陈家远避他国,促成俞传与孩儿谋面,想要的,就是某与俞传命符契合那一日,好获取阴阳命符,以救清境圣人。”
嗓音低沉中渐渐杂糅颤声,闻之不禁叫人心酸,谁知那语气又一转,依旧冷淡道:“难怪俞传从天台跃下,一息尚存交与陈年的,是一枚血玉。”
乐懿发出金属音般的狞笑,喉结滚动白牙森寒,道:“那血玉是阴符,与某之契合,便可成阴阳命符,法力无边,可生死人而肉白骨,是么,父亲?”
显庆帝倒退两步,面色青白,“你,你……如此曲折,区区月余,竟被你看透,究竟是人是鬼……”
乐懿再近一步,“是人是鬼父亲不是最该清楚的么,某这副躯壳来自太叔仪,为维持太叔仪躯壳不腐,父亲以自身命符荣养,魂识亲历后世,召回某。一切是够曲折,当中多少算计一步步推行无误,直至你们以为某与俞传同时归来,阴阳命符唾手可得,谁知俞传沉睡迟迟不能唤醒,你们方才警觉,阴符或已遗失,为此不惜假冒泉氏形容,与鱼传下蚀心毒,想再次确认阴符所在,可惜被某识破,无奈之下,你们不得不启用圣眼,干扰鱼传神志,也干扰某之判断,是么,父王?”
鱼传一旁听得越来越糊涂,此刻不禁插言道:“殿下,你说甚?”
乐懿握住鱼传手心,凝视他道:“让他醒来吧。”
显庆帝阻止不及,红光闪过,鱼传凝立当地,眼中眸子明灭倏忽,良久不定。
走马灯一样的画面在翻滚,有些画面以俞传为主,有些则以乐懿为主……
乐懿记得,后世那天,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俞传像一只绝望的凤鸟抛弃仅剩尊严,以难堪的姿势在他驱策之下迷乱。
那太美了,乐懿在那美中获得变态般的沉醉和长久兴奋。
余韵还在撩拨着他时,他一度想,或许就放弃吧,带着娘娘腔远走天涯。
可这想法刺激了他,他耗费了整个青春期、蹉跎了差点就拯救了他的爱情,一步步走到今天,如果放弃,他会失去所有,包括他不多的还能回赠予陈年的同仇敌忾,与彼此的信任。
乐懿为突然冒出的荒唐念头而迁怒俞传,伏身再次将他死死压制住,纵横驰骋低吟婉转之间,他点了烟,烟灰落在俞传漂亮的腰窝里,混合着汗液,糊成一团黑魆魆的泥,他嫌弃,从俞传身上翻下来。
他支开长手长脚倚在沙发上,肆无忌惮的袒露着自己,被俞传羞赧却又渴望的一次次偷看,他终于站起身,站在俞传面前,把软得面条似的娘娘腔拉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冷漠道:“十点以前赶去学校天台,陈骏这混蛋居然真敢现身,我要人赃并获,知道么,人赃并获,这是□□,带好,照我教你说的,让他把所有屎尿屁都秃噜干净!”
后来,乐懿就听说俞传跳了楼。
警方搜索监控发现,乐懿那从E国赶回来的母亲是除陈骏外,近期接触俞传最频密的人,因而遭了问讯,又拘留。
虽经引渡,母亲未在国内受审,但却承担了谣言里幕后推手的角色。
陈骏当天被捕。
陈年隐藏在花坛里目送同父异母的哥哥进了警车。
入夜潜来二人常见面的地方,递给乐懿窃听器,还有一块血玉。
陈年状态不太对劲,怔忡道:“他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居然还留了一口气,告诉我说,这个,”她指着乐懿手中血玉,“留给你作纪念,他说他很蠢,帮不了你,说他不怪你,说你很孤独,太可笑了,还像拜托我照顾你一辈子似的说你的习惯、喜恶,他是个逗比么,神经病,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陈年临出门前转头与乐懿道:“警方侦讯结束后,他遗体会在这保留七天,”说着放了张纸条在鲨鱼水箱边,冷笑一声,“本来不想告诉你,想了想,或许你还没坏透,良心发现会去看看他,死相不丑,不影响美观……我今晚的飞机离开,以后别再见面了。”
“对了,他说你躁郁症发作的时候,你有躁郁症么,我怎么不知道,他说你会吃一种盐梅糖,你吃糖么,我怎么也不知道,他说他做了一瓮埋在别墅梨树根下,说那样才好吃……”
关门的声音很大。
乐懿一个人留在黑暗中,直至太阳升起,落下,升起落下……
无数天里,他反反复复与自己确认一个问题,他是不是只让俞传引导陈骏曝露了手里生意的黑幕并窃听,是不是只让俞传稳住局面直至警方赶到。
五天后,乐懿确认了这一切。
俞传的死,是其个人情绪问题,绝非他胁迫或算计。
他于是冲澡换衣裳,一条条领带慢慢挑,挑完领带挑手表,挑袖扣,穿戴齐楚离开市中心那套千平的公寓。
阳光普照天空蔚蓝,街上人流如织车海无边。
乐懿漫无目的开着车转悠,终于转进京城著名的会所商贸区,他193的身高宽肩胸肌长腿俱全,二十不到年纪整套百万高定梳个油头,俨然世纪大佬般踏出千万豪车,于各色美人垂涎中昂首大步行走在精雕细琢的壕人区,他甚至抽空扶起撞进他怀里的靓妹……
两相对视时,靓妹长长的睫毛突然戳中乐懿神经,他感觉一阵心慌,推开靓妹,忍着快炸裂的头疼摸出药瓶,药片还没来及塞进嘴里却伴随浑身痉挛撒了一地,他跌跌撞撞狂奔上车。
在车里,他仍安慰自己,这只是成功后的空虚。
他发动车,上环内湖路,一脚油门提速冲至二百五,没肇事没车毁人亡,一路有惊无险到了京郊。
他两手捂脸一个人坐了很久,放下手,掏出张皱巴巴团成一团的纸,他没打开,握在手心里踢开车门,一步,两步,踉踉跄跄进了家殡仪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