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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很多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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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回玉台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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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回 玉台通路

  彰华宫宴乐渐弱,盏茶功夫后,外妇陆续退出,一个个来时趾高气昂,去时低眉搭眼。

  月拱门边,穆之萍悄悄移近,探头一看,果然两个小内官贴墙等着她。

  她定了定神,小声道:“以后怎么寻你们?”

  乐懿眉目温和,回她:“某唤作乐懿,不必你寻,某自会寻你。”

  穆之萍一怔,转眼望来便跌入深邃至极的眸光中,她心下有些慌乱,面上倒是如常,“好啊,乐懿,某等你。”又急急道:“某该去了,先前有内官往彰华宫宣旨,申斥容贵妃内苑治理不善,收了后宫管辖之权,听闻,淑兰殿将解除禁闭,执掌后宫。想来宫中又该风云变幻,你二人小心处之。”

  乐懿眼角浮起笑意。

  穆之萍凝视他,远处穆夫人正走来,她不及细说,摘了腰间海棠玉挂塞进乐懿手里,脸上飞红,轻声道:“此去莫忘机。”言毕便纳头疾步而去。

  鱼传垂目悄立一旁,忽地耳尖一动,飞身掠起,自山石后拽出一人,竟是那唤作卢冲的寺人。

  鱼传皱眉看着他。

  卢冲挤了挤眼,与鱼传躬身一揖,恳切道:“彰华宫恐要坏事,某怕得牵连,看在这一日相聚之缘,特来求两位援手。”言毕巴巴望向乐懿。

  乐懿走拢,“你知道我们是谁?”

  卢冲行下礼去,一时毕了抬眼道:“大王子殿下龙章凤姿玉质金相,奴不敢不识。”

  乐懿冷笑,“你倒机灵,旧主仍在便另附他枝,这样人有何可取之处?”

  卢冲高昂起头,“古来成事背后多少隐忍蛰伏伺机而动,殿下难道不知。”

  乐懿挑眉,摸出泉氏处得来那页麻黄纸,递过去,“上书何意?”

  卢冲展开纸张,细辩那段代码,良久迟疑道:“不识。”

  乐懿收回麻黄纸,“你真是安平府人?”

  卢冲点头,“不敢欺瞒殿下,奴确是安平府人,只因族人犯事充作寺人……倒是宫中结识之兄长,唤作高矛的,是乐马府人。”

  乐懿沉吟,“高矛……现在何处?”

  卢冲豆荚眼一瞪,扯皮道:“说来话长,只恐一时半会讲不清。”

  乐懿拽了鱼传转身便走,卢冲起身连追几步,终听得乐懿道:“彰华宫阴私迟早要暴露,你身为容贵妃亲信,入掖庭局在所难免,某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手段可挺过这关,到时我们再谈援手与否。”

  二人沿晚翠园走走停停,一路遇上黄门郎巡查,视他们仿如无物,每每打个照面便擦肩而过。

  鱼传小声与乐懿道:“陛下真会解禁淑兰殿?”

  乐懿瞥他一眼,“你这人体摄像功能被某关停,他们不能再实时监视,若仍不解禁淑兰殿,岂非完全失控,现下这局面是,即便某不要求解禁,也有人逼着父亲解禁。”

  鱼传一顿,又道:“那个卢冲……”

  乐懿打断他,“此人你不必管,某自会着人处置。”

  鱼传停下脚步,咬着下唇不语。

  乐懿“啧”一声,回身道:“有话便说,扭扭捏捏做什么。”

  鱼传头埋得益发低,脚尖用力恨不能把块石子磨出粉。

  乐懿叹气,“某确实对你有所隐瞒,只因现下情况复杂,鱼传,你连自己究竟是谁都说不清,叫某如何托底?”

  鱼传蓦地抬头,“不管某是谁,都不会害殿下!”

  乐懿再叹气,“那背后操控之人呢,你能保证就不会害你我?”

  鱼传咬着下唇,半晌道:“某,我不知道,自从多出那些记忆,很奇异,有时觉得自己是俞传,有时是鱼传,有时……我只希望,还像从前那样简简单单才好……”

  乐懿皱眉,耐心快要告罄,“究竟做俞传,还是鱼传,甚至两者都不做,你还可以活成任何你想要的活法,这是个选择题,可是选择得有资本,你特么现在……”

  勉强按捺脾气,尽可能温和的,“鱼传,资本是你首先掌握得了自己,眼下你连一言一行都受控于人,谈选择,谈简单,恐怕不太切合实际。”

  鱼传嗫嚅一时,终于点下头去,“我明白,我听殿下吩咐。”

  忽地又道:“那穆家千金,不就是后来的陈年……”

  乐懿看他一眼,转开头,“不该问的就别问,能说的我自会告诉你。”

  鱼传一滞,眼珠转了转,不久便又恢复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

  一路无话,二人顺利潜回淑兰殿。

  落地时,乐懿低声道:“我现在需要打开淑兰殿通往外界隘口,泉氏不知就里,想来关键在你,那双‘圣眼’得受些刺激,否则它无所动作,我便也没方向。”

  鱼传眨眼,“你又要封住我五感六识?”

  外力催动命符毕竟于躯壳有所损伤,无怪鱼传有此一问,乐懿吸气,道:“我输入魂力,你配合运转体内命符,看会不会减轻窒息感。”

  鱼传伸手隔开他,正色道:“某可配合殿下,但殿下能不能先回答几个问题?”

  乐懿龇牙,他简直是搬石头砸脚,把个俞传唤醒,现在竟会讨价还价了,吞声道:“说。”

  鱼传掰下一根手指,“泉氏究竟是不是俞传的阿姆?”

  乐懿木着脸,“不是。”

  鱼传细看他神色,松口气,“嗯,某信殿下。”

  又掰下一根手指,“照俞传记忆,世上无人能操纵命符,除非,是圣人。殿下,是圣人么?”

  乐懿挑眉,握住掌心,呼吸间一股热流膨胀外泄,空气凝滞,微分子无限放大在他眼前扭动,鱼传胸间命符红光缭绕清晰可见,如果他再用力,并假借鱼传“破空术”,撕开时间隧道也不是问题。他松开掌心,热流回溯,转瞬一切如常,他在鱼传目眩神驰中问道:“你所谓圣人,是这样么?”

  鱼传怔怔,良久道:“恐怕是……”

  又默然片刻,缓缓掰下第三根手指,“陈家庄里,究竟有没有某的阿姆?”

  乐懿侧脸看住他,良久道:“没有。”一顿,终在鱼传急切的目光中无情道:“你所有关于往事的记忆,都来自一个程序包,为他人编撰植入,换句话说,你就像个智能机器人,只是你比之机器人更加先进,你有属于人的一切感知,而又超越人体机能的缺陷,你很完美,完美得仿佛是件兵器。”

  鱼传抿唇听完这番话,浑身微微发颤。

  乐懿静静看着他。

  忽然他似乎想通了,咧嘴一笑,道:“殿下往后欲待如何?”

  乐懿凝视他,“你仍愿跟着我?”

  鱼传瞪一双黑白分明清澈至极的眼睛,懵懂道:“奴不跟着殿下,跟着谁?”

  乐懿眼角一抽,“你可以回到你师父身边,在那里,不仅你师父,还有泉绛霄也会护你安全。”

  鱼传看着乐懿,“可师父和泉大人都想奴留在殿下身边。”想了想,又郑重道:“慧极必伤,奴也想劝劝殿下来,多思多苦,简单些不也甚好么?”

  乐懿不觉仔细打量鱼传。

  一身灰布袍子玄带束腰,形容极简,却无论如何掩不去明丽的五官,漆黑长发泛着光,衬得他每一寸肌肤都晶莹剔透朝气蓬勃,他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可以是国大的俞传,也可以是太叔仪身边那个得势的俞传。

  但又都不是,他是此刻的鱼传,傻楞傻愣的,还有些无知者无畏。

  ※

  仿佛探秘,乐懿的大殷之旅充满了各式各样奇思妙想。

  他将体内魂力调动与鱼传命符一起运转时,他们意识达成同步,任何一方一旦动念,另一方便即时知晓。

  乐懿感受着鱼传脑中混杂的记忆,寻找可用之处。

  鱼传全然放松由他,自己却开起了小差,无非想着公孙树下盐梅入味不曾;尚食局新上任尚食官为人谨慎,不知会否堵了他早先挖下的墙洞,往后要寻些不凑手的调料难免麻烦……

  乐懿被他那些零零碎碎的念头闹得眉心直跳。

  所幸很快于俞传记忆元中发现一些淑兰殿通往外界隘口的蛛丝马迹。

  乐懿示意鱼传催动命符,两人魂力融合,空间立时发生晃动。

  不过须臾,周遭微物质凝聚形成一条光路。

  乐懿扯着鱼传循光路到了后院小楼。

  正要靠近,忽听得厨间一声异响。

  乐懿立时撤去魂力,扶住鱼传潜于窗囿下,两人稍作宁定,一时便闻人声响起。

  “先生,奴确实未曾寻见通路。”

  是雨巷。

  “不,奴已然尽力,实在这淑兰殿诡异得紧,泉氏又深沉,奴每每探寻无果。”

  “现下仅知后院常有异象,至于隘口位于何处,实难辨别。”

  “大王子近来动作颇多……复活?奴不知这些异常与复活是否干连……泉氏并无异动,倒是早间宫中盛传,淑兰殿将行解禁,她恐为内苑掌权……奴一直未曾寻得那纸代码,是,已然搜遍淑兰殿,并无大人所说代码……喏,奴不敢懈怠……”

  言语中便听脚步嗒嗒,雨巷捧了条盘快步走出。

  鱼传立时催动魂力,磁场颤动,微物质快速凝聚形成高密度空间,改变了光与声的路线,以致外部无法感知内空间,内空间却能感知外部。

  两人躲在空间内,瞧着雨巷从旁而过却一无所觉。

  乐懿咋舌,么的,这奇幻的世界。

  待得雨巷走远,乐懿魂力探出,与鱼传一并又开了光路,沿光路登上阁楼,转至墙角几组木架旁时,光路隐去。

  乐懿拍了拍墙面,“看来就是此处。”

  鱼传催动魂力跃跃欲试。

  乐懿倒生出些隐忧,谁知跨过这座墙,又该看见什么奇观。

  两人魂力交缠攀越,忽地探知一阵震动,鱼传撒欢般催动魂力,乐懿提力殿后,又分一股魂力四下查察。

  墙面倏忽消失。

  显露长长阶梯好像通往地心。

  鱼传迈步欲下。

  乐懿拉住他,“撤了魂力,有人过来。”

  这里话音才落,便听得泉氏声气,“雨巷,懿儿越大越无礼,不必纵着他,即不想吃,便饿着,那鱼传也是,且闭了东厢门户,让他二人好好反思去。”

  雨巷作难,“夫人,自早间殿下便水米未进,怕饿出个好歹,奴还是做些汤水送去吧。”

  泉氏冷了声音,“你来,某有话要说。”

  片刻,方听得脚步远去。

  鱼传瞪眼道:“雨巷她……”

  乐懿打断,“行了,她自有母亲应付,走吧。”

  两人魂力融合,那光路又再出现。

  是偏离阶梯的另一个方向。

  鱼传迟疑,目之所及能落脚处只有阶梯,其余皆是望不到底的黑,光路凌驾黑暗之上,却该如何通行。

  乐懿扯了鱼传循阶梯而下。

  鱼传感知他脑中所思,不禁道:“殿下,阶梯尽头可真是隘口?那这光路又有何用?”

  乐懿不断推动魂力向前,他们现下所处伸手不见五指,一切只得靠感知,听了鱼传问话,脚下不停,许久回一句道:“世上事,三分靠命,七分靠赌,不赌如何知道。”

  鱼传一怔,服气,闭嘴紧紧跟着乐懿。

  未知行出多久,似乎一天一夜过去。

  两人在黑暗中已然生出幻觉,仿佛明明灭灭总有光亮悬在头顶,待得望去,又是漆黑一团。乐懿停下脚步,反手扥了鱼传在身前,席地而坐。

  鱼传欲转头望他,乐懿止住不让动,片刻后,头顶似又有指头大小的亮光晃动。

  乐懿蓦地附身封住鱼传嘴唇,探入口中攫住舌尖,下力一咬,血珠溢出,同时咬破自己舌尖混了两人鲜血喷向光亮处。

  鱼传还在愕然。

  空间微微摆荡,稍倾,眼前许多指头大小的亮光汇聚成团,光色冷冽,但总算照得一方空间依稀可辨。

  正中一处高台。

  乐懿如被牵引,几步行至台下,鱼传追来,二人跃身而上。

  台上空无一物。

  乐懿趺坐地上,放出魂力四下一探。

  台子中央忽地豁开,片刻后,缓缓升起一丈见方玉台。

  隐约间,玉台上似有人形。

  鱼传跃起查看,惊呼一声:“殿下,是,是你!”

  乐懿呵住他,嘱他旁边护卫,暗中催动魂力。

  几息过后,魂体分离。

  这种感觉太特么震撼!魂识下方是他的两具身体,一卧一趺坐,魂力包裹着命符在两具身体间急速旋转,良久,两具身体合二为一,命符嵌入。

  如同闲置已久的器械,历经魂力、魂识的涤荡充盈,四肢五感六识七窍渐次焕发生机,但又总是欠缺一脉,身体始终无法动弹。

  鱼传靠拢,扶起乐懿。

  他眼中光芒变幻,几起几伏,忽地大呵一声,“融!”

  他紧紧握住乐懿手心,催动魂力,转瞬间,似有血脉将二者牵连一处,流转数息,鱼传脸色惨白,跌落一旁。

  乐懿腾跃而起,一把揽过鱼传,魂力喷涌外泄,半空震动,显出一只灼目巨眼。

  巨眼开阖,有声音传出。

  “为了这家伙,值得么?”

  鱼传怒目道:“不要你管!”

  巨眼晃动,光亮渐暗。

  鱼传又喊:“倒是你,于建明宫显露行迹,就不怕雪原圣人寻见你,收了你本源。”

  巨眼狞笑,声音飘忽,“鱼传,这个男人擅专骗人,看看俞传吧,那就是你之下场,哈哈哈……”

  光亮隐去,巨眼消失。

  乐懿扶起鱼传,凝视他片刻,低声道:“抓紧。”两手交握,放出魂力。

  “鱼传”抬头,目光变幻中,呢喃道:“仪太子。”

  乐懿无暇答言,魂力一波接着一波涌出,数息过后,玉台降落不见。

  随即原地显出一个宫装女人身影,影像晃动,开口道:“你来了。”

  “鱼传”怔怔以视,默然两行泪。

  宫装女人缓缓移步,停在“鱼传”身前,“你来了。”

  “鱼传”面色发白,伸直手却穿过影像落在半空,他闭了闭眼,“迦灵……许久未见。”

  宫装女人淡淡的,“许久未见,俞传。”

  言毕回视乐懿,起手一揖,“圣人,欢迎归来。”

  乐懿扶住宫装女人,沉吟片刻,道:“某之记忆仍有断层,仪太子之前,皆无印象。”

  宫装女人一顿,肃容道:“雪原圣人已预知其中诖误,嘱某于宫中配合圣人行事,只某躯壳十数年前有所损毁,不得已滞留玉台。之所以历经千辛万苦将圣人寻回,实则此间事态发展叵测,雪原圣人一力难以支撑,此后所谋重大,未知结局若何,所幸圣人归来,一切便可寄望。”

  一顿,又道:“玉台与通路相连,不便久留,可至淑兰殿一叙,待某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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