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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回光阵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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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回 光阵以外

  窗下日影昏沉。

  乐懿长久跽坐,眉间深锁,偶尔轻扣几面。

  俞传推门进来,抿唇看着他。

  乐懿动了动,终于转头道:“见着迦灵了?”

  俞传一顿,走近,垂目道:“没。”

  乐懿起身,踱步,缓缓道:“如果你是迦灵的分裂体,她日思夜想就是融合你以提升实力抗衡雪原,你二人属根源性分歧难以调和,她不见你完全想象得到……但我更好奇的是,她又分裂自谁?”

  俞传摇头。

  乐懿看着他,“我找遍你和她的记忆元,竟然对这一段来历没有任何录载,为什么?”

  俞传嘴唇翕张,终于还是一个字也未说出。

  乐懿挑眉,“我猜,因为你们没有分裂之前的记忆,分裂之后,你们如正常婴儿一样长大,孩童时期记忆很混乱,甚至被重置过,是么?”

  俞传头垂得益发低。

  乐懿抬起他下颌,“我在你记忆元里看到,你确实与迦灵呆过西城,在一间空无一物净白的方室之中,不知岁月,不见来人,某日迦灵趁补给营养时冲破西城关隘,一路逃至匠阁。”

  “你随她逃出,入了匠阁。”

  “在此之前,你记忆元却又出现空白,当中还发生了什么?”

  俞传咬唇不语。

  乐懿忽然笑了笑,“不说没关系,总会知道的。”一顿,又道:“为提升品阶,迦灵想融合你,你呢,想融合她么?”

  俞传摇头。

  乐懿看着他,“你这样儿,真和当初在国大认识时候差不多,一问三不知,却又倔得要死。”

  俞传吸气,终道:“我不是国大的俞传。”

  乐懿缓缓走开,“是啊,你这具身体里纠缠了三段记忆,真难说清楚究竟谁是谁。”

  俞传跟上几步,攥住乐懿手腕,“你不也一样。”一顿,目光直直望进乐懿眼里,“为什么你好像不受记忆错乱的折磨?”

  乐懿看着他,缓缓挑动眉脚,“可能乐懿这个人要得太多,不管太叔仪还是太叔懿,都不想搅裹这些负担,到头来就只剩我在扛。”

  俞传:“……”

  乐懿凝视他,“我即将离宫,你又作何打算?”

  ※

  却说外间。

  申末时分,正门两扇厚重的楠木板终被黄门郎推开。

  显庆帝近身内官携旨而来,骈四俪六颂一番当世之盛、君王之明后,好容易切入重点,言道美人泉氏,三年前牵连巫蛊案,今查明事属构陷,为廓清内苑赏罚公允垂范后来,鉴泉氏蕙质兰心,特晋淑妃,辅弼圣上执掌后苑云云。

  旨意宣毕,便有殿中省各局流水价将些奇珍异宝华服珍馐送至,又拨二十余人听凭差遣。

  迦灵顶着泉氏容颜立于庭间,一波波受人礼拜,扰攘半日终消停些,门外金辂停靠,显庆帝缓步进来。

  迦灵淡淡望着显庆帝,这位于她身边长了十余年的“儿子”,褪去当年青涩,已然显出凌云之姿,眉目回转间,甚而兼具了些故人情致。

  显庆帝很敏感,甫一照面便觉出不妥,那声“巧娘”未及喊出口,凝目停在了一丈开外。

  所幸乐懿趋前,如礼拜毕,手一伸道:“父王正殿饮茶。”

  显庆帝看他一眼,四下望了望,“你母亲身边那宫人呢?”

  乐懿倒是佩服显庆帝仔细,龇牙道:“犯了事,西厢里关着。”

  显庆帝眉心一跳,抬步进入正殿。

  叙座时迦灵坦然落了首座,也不说话,接过俞传端来的茶水,呷一口,便垂目不言。

  乐懿示意俞传殿外守卫。

  显庆帝皱眉半晌,忽地脸色一变,起身道:“是……母亲归来了么?”

  迦灵抬头一笑,“难为云胡还能记得某。”

  这时乐懿也不便再在屋内,揖礼退出。

  与俞传二人立在阶前,斜阳如橘,晒得人浑身暖洋洋。

  “你确定跟我走?”

  “嗯。”

  “为什么?”

  “……”

  “你什么都比鱼传好,就这谨慎寡言的性格,啧……”

  “他好,你又何必唤醒我!”

  “这不也挺能说,干么镇日万言不如一默的,嗯?”

  “……”

  一问一答平淡至极,却叫人松弛到想放肆,正是乐懿当年每每嫌弃,又每每累极回味勾引着他往家去的冲动。

  乐懿转头看俞传,温情才起,对面人神色突变,“阁楼有异!”

  乐懿皱眉,早先留于阁楼那缕魂力缓缓游弋探寻,瞅空望身后正殿时,门依旧紧闭,内里隐约有声音,凝神细听,似是显庆帝诉说,又似迦灵冷冽的嗓音在安抚。

  乐懿催动魂力向外扩散,片刻后,东南角树梢几声鸟啼。

  稍倾,郎九乔作寺人自角门进入,屈身礼毕,乐懿将今日遣来一干宫人移交,嘱他依计行事。

  自己则拽着俞传沿回廊七转八拐,上了阁楼。

  俞传趋转命符,乐懿魂力注入他内体。

  光路延伸,过墙不见。

  两人魂力攀沿叩开墙面,相继闪身而入。

  那光路依旧与长梯两个方向通往未知去处。

  光路下黑不见底。

  俞传摸出一枚狐丘国的夜明珠,“殿中省今天送来许多异宝,见了这明珠就想着或有用处,偷偷藏了,现下正合用。”

  撒开手掌便见拳头大小一枚珠子,却是不会亮。

  乐懿皱眉,摸出火折一晃,照旧无光。

  俞传怔怔。

  乐懿沉吟片刻,分出一缕魂力凝在额间。

  那光路全仗二人魂力支撑,力量甫一减弱便开始摇晃。

  乐懿加速驱动额间魂力,不一时,周遭微物质旋转着朝某个固定方向漂浮,他感觉到眩晕,磁场正在调换,俞传身体晃了晃,下意识伸手来扶他,两人掌心相向而握,乐懿额间魂力流转,缓缓经过两人脉络。

  乐懿凝目望向俞传心口,那命符红光却迟迟未能泛出。

  他知道魂力供给不够,只得又撤出一缕力量运转肢脉,那光路却立时摇晃得厉害,似乎随时都将崩塌。

  乐懿动作很快,后继魂力续上,不过须臾,两人心口命符射出红光,撞在一起时红光犹如沸腾四处炸裂,场面一时壮观至极。

  乐懿再聪明,身体魂识融合不过一日,即便体内魂力充盈,但于运用上仍显生涩,坚持这许久已然撼动魂识不稳,隐有两者剥离之象,一时凶险异常。

  他觉出不妥,又不能功亏一篑,只竭力维持。

  转眼两道红光似是由陌生而向熟悉,渐渐相互开始接纳,缠绕着扭作一股,与那光路并行,一高一低一白一红朝未知处延伸。

  乐懿力竭,咬牙硬扛。

  黑暗深处,两道光似两把钥匙,沿一点同步转动,寂静里忽听得“咔哒”一声,光路消失,黑暗像两块幕布向两侧缓缓移动,光亮涌入。

  俞传揉了揉眼睛,再看时,脚下显露又一长梯,延伸至光亮处。

  他回身扯住乐懿,踏上阶梯。

  哪知未及防,乐懿一扯便倒,身体失去控制一路顺梯滚落。

  俞传大惊,几下纵跃抱住乐懿身体,喊一声:“乐懿!”

  乐懿全无反应。

  俞传心慌,倾尽所有魂力凝于掌心输入乐懿体内,时间一点点过去,魂力绕乐懿身体周遭运转一周又一周,终无路而入回归俞传体内。

  这已然是魂识分离之兆,俞传曾经历其凶险,一时浑身止不住颤抖。

  他忽然想,自己命符属阴,乐懿属阳,未知此刻融合能否解急,他不管不顾把魂力凝于关元,先发一击冲向心口,他本体命符果然一阵摆荡,却也激得气血逆涌,嗓子一甜便呕出口血沫。他不死心,又一击冲向心口,魂力、魂识震荡之下感知浑身脏腑就如遭遇凌迟,痛得丝丝缕缕不尽不绝,冷汗浸湿了外袍,他吸一口气,缓缓疏导魂力,终于略有成效,他咬牙,凑在乐懿唇边,顿了顿,两人唇齿相依唾液相融,他体内阴阳命符顺魂力方向,嵌入乐懿心口。

  不过片刻,乐懿动了动。

  俞传撤开身体。

  乐懿睁开眼,一滴泪便忍不住,“啪嗒”摔碎在他眉骨上。乐懿抬起手,俞传凑近,把脸贴在他掌心蹭了蹭,只字未言。

  乐懿难得一笑。又过片刻,站了起来。

  两人拾级而下,走向光亮处。

  那竟是个传送光阵。

  两人甫一踏上便觉天旋地转,意识恢复时,已是依依墟里烟,鸡鸣桑树颠,眼面前恰一幅田园盛景。

  农妇从麦田里走来,肩上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前面坐着孩童,后面满满一筐藜藿。

  农妇迎着光,一手挡在眼前,仰起的面庞淳厚如身后土地,眯眼道:“这是哪家阿郎?庄里可许久没外人来了!”

  乐懿迎上去。

  农妇走出田埂,终看清乐懿、俞传二人颜色,一时有些怔忡,“两位郎君好相貌,只这气色不佳,是身上哪里不适么?”

  乐懿揖手,淡声道:“有劳挂怀,适间入庄确与几位壮士有些冲突,并不碍事。”

  言毕便并肩与农妇一道,熟稔至极往庄内走去。

  农妇益发拿不准,试探道:“小郎是否来寻人?”

  乐懿坦诚道:“先时于东市认识一位食寮后生,经久未见,恰好遇着机会,便来看看故人。”

  农妇抚掌笑,“小郎说的可是陈麦子?”

  乐懿点头,“正是。”

  农妇神情更松泛许多,两人一路谈些四时稼穑旱涝之年的艰辛,转眼进了庄子,又转过几畦菜地,农妇指着一院高墙道:“麦子就住此间,只现下东市未散,恐要晚些才能归来。”

  乐懿面露惘然之色。

  农妇见之大为不忍,道:“这回日头正毒,两位郎君难不成就空在这里等,不若便到家下歇歇脚?”

  乐懿一时迟疑,农妇又再热情相邀,客气一二几人方转个向,往农妇家走去。

  一路农妇介绍说,陈家庄都姓陈,庄中唤她作陈大娘,担里正是她唯一儿子初五,今只得五岁。

  初五见提到自己,吸了吸鼻涕,探手去抓乐懿袍袖,乐懿低头一瞥,孩子心下一震,无来由只觉害怕,转而去抓俞传,俞传便柔柔与孩子一笑,一来二去,竟玩在了一处。

  陈大娘益发喜欢。

  两家不过毗邻,几句话功夫便到。

  才进院初五手脚麻利跳出筐子,落地时一个趔趄栽在地上,也不哭泣,揉了揉膝盖钻入堂屋。

  陈大娘笑嘻嘻看孩子闹腾,不急不恼。

  农家院子简朴,几架豆荚,一座井台,东角晒了许多干货,门廊下还有未做完的木工,乐懿凑近细看,竟是个刨子,便有些意外,假意道:“这个,却作何用处?”

  不待陈大娘答言,初五奔将出来抢过刨子,躲在俞传背后细瞧,见无损伤,方探出头望乐懿。

  陈大娘拍几下初五,斥他“没规矩”,又转与乐懿道:“这是初五不知何时学来的玩意儿,谁也不晓得有甚用处,只他整日沉迷折腾。”

  乐懿点头一笑。

  这时庄中处处炊烟,各家已在准备晚饭。

  陈大娘自去忙碌,留了初五待在旁边,又鼓捣他那刨子。

  乐懿见他几个榫卯尺寸不对,翻来覆去耽搁在最后组装处,好意提醒道:“你该把那走马销截短些。”

  初五诧异,虎头虎脑把乐懿望着,“这是某从麦子处习得,他说是不传之秘,你怎地知道当中名目?”

  乐懿诈他,“麦子也教过某。”

  初五瞪眼,“胡说,某三岁就入了麦子私阁,是他选中的关门弟子,没道理还把手艺外传!”

  乐懿也是惊奇,这孩子五岁,不仅动手能力极强,口齿逻辑还如此清晰,实属异数。

  他益发沉住气,漫不经心道:“某还知道另外一个地方,会的手艺比之这个更经济节约。”

  初五不服,跳起来连连追问:“是何处?”

  乐懿看着他,“匠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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