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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回此鱼非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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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回 此鱼非俞

  三娘向妇人行过礼,便木着脸介绍道:“此为陶主。”

  妇人伸手一召,三娘转至她身后,闭目静默立时进入缺醒状态。妇人略微一笑,凝视乐懿道:“某忝掌匠阁多年,承阁中人不弃尊一声陶主,实则全赖先贤庇佑,才不致堕了匠阁声名。大殿下虽初登匠阁,你我却是神交已久,可唤某作陶沅方显亲近。”

  乐懿揖礼,“不敢,陶主当世贤达,晚辈望尘莫及,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陶沅豁然朗笑,“别人不敢说,大殿下确然当得‘三生’二字。”

  这里叙话毕,各自围堂中一几安座。

  那几上原本空无一物,待得各人落座后手边自动升起热茶,陶沅率先仰尽,乐懿、俞传对视一眼也仰尽。

  陶沅始终微笑凝视乐懿,这时忽道:“大殿下在那二十一世纪,可否想过,人类有朝一日能与自己制作的机械如此和谐共生?”

  乐懿也笑,“这确是人类发展之夙愿,只一方乃自然之结果,一方乃人为之结果,先天差异,其调和尚需过程,不敢妄下定论。”

  陶沅一怔,面露惘然,片刻方叹气道:“许久未曾有人如大殿下这般予某茅塞顿开之悟。”

  乐懿挑眉,正要说话,听得有脚步声渐近,抬眼望去时,一作艄公打扮的汉子正跨过门槛进来,与陶沅行礼毕,转身又与乐懿见礼。

  乐懿起身揖手,二人视线触碰皆一笑,乐懿道:“想必这位便是石广石先生,那日于永帝河上匆匆一见,幸得先生提点,否则某至今仍将于黑暗处摸索。”

  艄公又一揖,扯开阔口笑道:“大殿下实在明睿敏捷,那日仅凭某于永帝河上一句话,便及时堪破机锋留书霸下缸,若非如此,怎有双方后来合作。”

  乐懿挑眉,“石先生那日所言‘又收隔壁丑娃家一条小画舫,丑娃媳妇一场大病拖垮一家子’,字符重新编码后便是‘惜乎匠阁之大成难容于世,所求知音恐自方外,尺素相通可见霸下’之意,某于此编码甚为熟知,乍听先生话语即知内涵,倒是慨叹当日行止皆出偶然,如此竟得以相见,岂非大缘分!”

  陶沅闻言也不隐瞒,边轻扣桌面令升上新茶,边微笑道:“此却不敢再叨扰‘缘分’二字。大殿下身旁这位俞传,虽曾意外与匠阁失之联系,但月前于他识波中发现频段重回活跃,某即着石广时时关注动向,这才促成永帝河上一见。”

  乐懿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颔首以赞。

  双方还待细聊,无奈陶沅事务冗杂,不过片刻便多次被阁中人来唤,无奈只得匆匆暂别,将二人安置河边一座精舍先作歇息。

  陶沅离开时谆谆道:“能于阁中一见大殿下,本为非分,然沅确有诸多疑问想要请教,现下迦灵必也知悉二位至此,无论如何,但愿此一会面能称双方心意。”

  又特将石广留与二人作陪。

  别看石广生得粗犷,人却极为细致,引着二人来至精舍,一处处看过,又摸出只巴掌大小的匣子递与乐懿,言道若有任何需要,可凭此联络,说着面上露出些许赧然,道:“这通话仪比之先前给大殿下的,又经改良,现下通话双方距离已能延伸千里之外。”

  还待再说,他身上兀地响起急促的“滴滴”声,石广一怔,只说“无妨”,且指着西向桃枝灼灼、瓜蔓蜿蜒,东墙下一座龛笼檀香袅绕,微笑道:“这许多地方,大殿下可觉熟悉?”

  乐懿挑眉,“确然熟悉。”

  石广点点头便不多言,那“滴滴”声却又起,乐懿道:“石先生有事只管忙,某与俞传此来途中颇多波折,也想歇歇。”

  石广闻言感激一笑,未再拘礼揖手退走。

  俞传始终默立乐懿身侧,这时见石广走远,也不出声,视线仍远远缀在那背影之后,蹙着眉头未知作何念头。

  乐懿自顾掀开帘幔,墙角架着只拳头大小的暖色球体,一时也分不清是何材质铸造,透出的光亮却刚刚好,把个内堂照得柔和而静谧。正中一个形制古朴的石缸,依次向上错落分作三台,皆汩汩有水流下,乐懿探手一试,左侧石台流出的水沁凉,右侧则滚烫。

  乐懿又转向床榻旁的箱笼,蹲低身拨弄那锁孔良久,始终未得打开,叹息一声站起。

  床边搭了件鸦青色圆领袍,两只袖口不显眼处绣了十分精致的缠金纹,腰间又搭条玄色镶月贝石系带。

  乐懿想了想,解下有些皱巴的外衫,换上圆领袍。

  俞传下意识近前为他更衣,那袍子直如量身而做,竟是十分合体。

  乐懿垂头摆弄系带,不妨“啪嗒”一声掉落挂符佩,俞传屈膝捡了,细看时,脸色骤变。

  乐懿接过一瞧,是枚莹润剔透中渗出点点翠的青梅玉符,触手生温绝非凡品,乐懿自束好腰带,把那青梅符也一并悬于左侧。

  俞传怔忡片刻,过来自解了玉符,挪往右侧系好,又郑重端详。

  乐懿挑眉,“嗯”一声,冷冷看住俞传。

  俞传咬牙别开脸。

  乐懿扯下青梅符随手一扔。

  却不待玉符落地,俞传斜身掠过,早将符抄在手中,狠狠回望乐懿。

  乐懿冷笑,“怎么,这是你们定情之物?”

  俞传握紧拳头。

  乐懿:“看你伺候人比之鱼传熟练太多,早先年没少伺候他?”

  俞传胸前透出红光,周身魂力不稳。

  乐懿凝视他道:“你于玉台失了阴符,很不甘是么?”

  俞传咬牙。

  乐懿靠近俞传,“你逃出西城,躯壳破损,迦灵不可能好心将你一路带至匠阁,除非你曾经许诺过她什么?”

  俞传怒目看来。

  乐懿挑眉,“你可以对往事沉默,也可以因为当初许下的承诺而成为迦灵坐探,可是俞传你知道的,如果不是死亡,没人能阻止某知道想知道的一切。”一顿,面带奚落道:“尤其你们根本无法置某于死地,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秘密即将被揭穿的滋味,并不好受,是么?”

  俞传退后一步,握拳而立。

  乐懿步步紧逼,“你躯壳失了阴符,是迦灵分出魂识维持你之存续,你与她共享了识波频段,是么?”

  俞传终于暴起,魂力自他体内蓬勃而出,如千百枝箭簇射向乐懿。

  乐懿早有准备,魂力于身周形成一道防御,无攻击时绝无所觉,一旦遇上攻击却绵如密网,可持续蚕食吞并外力。

  待得俞传发现不妥,已然不及。俞传后继之力忽地中空,他脑中瞬间空白,末了只来及怒呵一声:“你故意激某!”

  乐懿探手过来,俞传恰恰软身倒在他怀中。

  石广一脚踏入,所见便是这一幕,一震之下闹了个大红脸,揖手急急退走。

  乐懿皱眉,魂力四下散开探查。

  石广并未走远,停在一株芭蕉树下,额上渗出点点细汗,他却兀自不觉,垂头呆立出神。

  四野笼罩于茫茫一片云海之中,偶尔露出硕大一支菡萏,粉瓣娇艳,花蕊……凝目望去,竟煞是恶心,那鹅黄色蕊心密密匝匝全是触角汇聚而成,互相吞噬着,直至整枝菡萏消失殆尽。

  只剩下白茫茫云海。

  魂力游离云海之外良久,始终不得寸进。

  乐懿收回魂力。

  怀中俞传睁双阗黑眼睛望着他。

  乐懿低头相看。

  俞传耳尖飞红,嗫嚅道:“殿下。”

  乐懿推开他,“醒了就干正事。”

  “俞传”扯住他袖子,怒道:“殿下怎地尽行些上屋抽梯的勾当,奴听了你话,费多大劲儿抽取魂力保留一缕魂识清醒,这两俞传可不好欺瞒,奴几次差点露馅儿,就这么千辛万苦的撑着等殿下召唤,好容易趁着俞传魂力不济夺回躯壳,想说殿下无论怎地总该给个好嘴脸……”

  还待理论,却见乐懿示意他噤声。

  鱼传捂住嘴,下意识跟随乐懿放出魂力。

  片刻后,魂力触知石广还在芭蕉树下发呆。

  四野笼罩的白雾却渐渐淡去,屋舍、稻田、小溪、五彩斑斓的野菊,于日光下生机盎然,又是好一幅世外盛景。

  二人魂力缓缓延伸,至那荷塘边时,一只看巴将将跃出,似有所感忽地停止不动,对峙良久,看巴眼中露出猩红光芒,稍倾又传来急促的“滴滴”声,看巴略一迟疑,终转个方向跳跃远去。

  魂力撤回。

  鱼传瞪眼一时,惊道:“殿下,此地大为古怪!”

  乐懿示意他闭嘴,伸手紧紧揽住他,垂头压将下来,双唇交接魂力流动,片刻阴符归位,鱼传力量激增。乐懿却忽地撩起眼皮,沉声道:“哦,原来是石先生,快请进。”说着极为自然放开了鱼传。

  似乎二人被撞破亲密之举无关紧要,又似乎二人任何行径皆理所当然坦诚至极,倒把个石广弄得进退不得。

  乐懿走出去,与石广对面叙座,鱼传抿着唇斟来茶水。

  石广清了清嗓子,道:“适间不及与大殿下详说,匠阁一切皆受魂力操控,大殿下凡有意动,自有机械手感知配合,例如茶水一事,大殿下只需想象,便能达成。”说着瞥一眼鱼传,似乎奇怪他为何要亲力亲为这些琐事。

  鱼传竟也反应过来他所指,眼一瞪道:“有甚稀奇,他就喜欢人伺候!”

  乐懿止住他叨叨,脑中动念,果然面前升起三盏温度适宜的茶水,呷一口,香气也刚刚好,乐懿赞道:“妙!”

  石广便在对面笑。

  一盏茶喝尽,乐懿道:“石先生有事大可去忙,某看四下里风光正好,打算出去随意走走。”

  石广摆手道:“无甚无甚,大殿下想去何处,某自当奉陪。”

  三人遂出了精舍,沿河而下。

  这里两岸风光比之别处,又另是一番景象。一侧芭蕉成林,一侧垂柳依依。

  人行其间,放眼望去满目皆浓绿,先时只觉震撼,不多久后,却隐隐生出些烦倦之意。

  鱼传假作俞传脾性跟在一旁,冷着一张脸,连眼神也不好四下乱瞟,绑手缚脚的,时间一长,益发不得劲。

  忽地魂识略有波动,鱼传随之看去,发现河床正渐渐升高,水流旁溢直至涓滴未剩,终形成一道望不尽的传送带,端头似连接了稻田,片刻后,捆捆稻穗整齐传送经过。

  三人驻足观看。

  石广偷眼看两人,乐懿一贯高深莫测,俞传却是副不耐烦的模样。

  心下便有些嘀咕,当年他全程参与俞传躯壳修复,熟知这副躯壳中一切参数尽以终极执行者而设,照说修复后的俞传对匠阁号令必是景行行止绝无折扣才对,然这些年试验下来,躯壳每每于不同环境中出现适配性变异,例外真是莫衷一是。故而此刻看俞传,尽管哪哪都觉不妥,却又无论如何不敢轻易下定论。

  思绪正纷乱,见传送带兀地停下。

  这时稻穗已脱壳,米粒精细处理后颗颗长圆又饱满光泽,品相实在惹人喜爱,都分别按级别各自放在不同容器中传送通过。

  乐懿径直上前,传送带停下,他随意捡一粒米喂进口中略一尝,便点点头。

  石广心下却大为震惊。

  传送带直接连接中央处理机,除去陶主无人能操控,不料乐懿简简单单一缕魂力输出,便能制停处理机。

  不怪陶主曾言,此人至为关键。

  石广收摄心神,面色如常道:“今年这批果米算得盛产,却不宜于大殷境内交易,眼下已托一支商队将之贩往骊国,那里人口每多富贵,又喜新奇,于匠阁中产出这些小玩意儿接受度颇高,收益便也马虎。”

  乐懿闻言,似随口道:“听说大殷有两大商队,一者为泉绛霄操控,一者背后之人却是弦家?”

  石广竖起拇指,“果然任何事都瞒不过大殿下。”

  说着三人离开河边。

  石广续道:“弦家现任家主乃是弦樛,当年其祖追随元帝攻城掠地,立了好大功勋,众人皆以为弦家必为开朝四公之一,孰料一番论功行赏下来,弦家仅得个侯爵。”

  “弦家祖上其时年已及艾,遂辞官故里,不多久便也撒手归西。直至当今圣上即位,弦樛乃携家众再上姑孰城,袭了爵位入礼部任侍郎职。”

  “弦樛却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情练达尤擅经济,侍郎职上便与上弦、骊、狐丘诸国通好,又多番上书促成边境商贸事务,后升任户部尚书,与兵部一文一武配合,益发将边境商贸经营得红红火火,每年为大殷创造多半赋税,说得夸张些,乃是个握着大殷钱袋、当今圣上身边最当红得用之人。”

  “恐亦是这些年风头出尽物极必反,圣上后来扶植了泉绛霄,此獠狂妄,明目张胆蓄养兵甲组建商队,与弦樛几番争斗后,竟生生压下他家势头,并把那商务通道逐年蚕食,如今两方可谓不相伯仲各有优胜。”

  “总而论之,弦家根基深厚,较大规模交易仍与他家代理更为稳妥。”

  “而泉绛霄,擅长鼓弄些新玩意儿。”

  “照说匠阁经济该当交由泉绛霄代理更适宜,无奈此獠实在邪性,手伸得也太长,竟一再提出欲干涉匠阁内部事务,不得已,匠阁只好把经济一事交付了弦家。”

  “弦樛毕竟当朝为官,诸多事务不便本人出面,于是任用亲信与各家交涉,如今其幼子唤作弦歌的,颇有他当年风姿,已渐渐接掌家族事务。”

  石广说着又觑了觑乐懿神色,笑道:“大殿下或许于弦歌有些印象,便是那日东市里与你们打赌,货一枚血玉的。”

  乐懿也看他一眼,挑眉道:“原来是他,某道何许人也,竟使人窃某一支银簪,又把玄木郎耍得团团转,至今仍不能查清其背后渊源。”

  石广笑得有些尴尬,吞吐道:“这也是某之失误,那日恰与弦歌交涉完年前事务,间中便收到陶主要求前往东市见大殿下,其时与陶主联系的通话仪竟被弦歌窃听,他因此一路尾随而至,这才发生后来种种。”

  乐懿挑眉,“是么,这位弦小公子看来性好窥探他人,或占他人之物为己有,所幸出手颇为大方,一枚上等血玉翻手便送出,如此做派,果真‘出类拔萃’。”

  石广如何听不出讽刺之意,无奈内中确有隐情不宜说透,只得转移话题道:“听闻弦歌与穆家千金很是熟稔……”

  乐懿冷冷看过来,并不搭腔,自转朝精舍而去。

  石广心下发憷,紧赶几步追上。

  鱼传落在二人之后,佯作一副冷面孔,暗中却与乐懿散开魂力四下探查。

  一切似乎平静。

  忽地鱼传两眼发黑。乐懿及时感应,回头召他近身。

  鱼传强撑走拢,乐懿一手揽住人,与石广道:“陶主日间忙于事务不及详谈,还请石先生代为转达,在下亦有疑惑相询,亟待再与陶主一叙。此便暂别。”

  言毕半扶半抱鱼传快步而去。

  石广揖礼恭送,直至人影彻底不见。

  三娘凭空现身,木然道:“处理机又出问题。”

  石广扶额,“这已是一月内第五次出问题,该如何是好!”

  三娘一顿,道:“陶主不是说过,乐懿有大神通,只要争取到他,必可度过难关。”

  石广咬牙,良久转向三娘,轻轻拂过她发丝,“恐来不及,若不能尽快与你更换能源,你将,彻底休眠。”

  三娘木然,“你待如何?”

  石广:“西城……”

  三娘打断他,“噤言,陶主说,处理机探不出乐懿魂力动向,未必他便不会私下探查,还该谨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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