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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回彼仪是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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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回 彼仪是懿

  鱼传昏迷不醒。

  乐懿魂力游走他周身,不能探明就里,只知他魂识百骸皆无问题,再探又发现,两个俞传魂识竟也消失不见。

  乐懿把鱼传安置床榻上,踱步一时趋前扶起,衔住他口舌,驱动魂力缓缓冲击命符,一阵心悸难耐后,阳符脱离缓缓滑向鱼传体内。

  忽地红光一乍,鱼传翻身推开他。

  鱼传脸色寡淡。

  乐懿魂力自转一周,觉察阳符又回归原位。

  良久,鱼传垂头低声道:“殿下才经历魂体分离,现下又强行脱解命符,不要命了么?”

  乐懿皱眉,“你怎么回事?”

  鱼传眼神闪躲。

  乐懿闭了闭眼,睁开,有些阴沉道:“我需要人手,能信任的只你一个,有问题早说。”

  鱼传倏地抬头,眸中光彩华然,拍胸口道:“没问题,没问题,奴说过,一定会,会……”一顿,抿了抿唇道:“永远陪着殿下。”

  乐懿凝视他片刻,道:“匠阁看来有大麻烦,石广势必与西城联络,你对西城了解多少?”

  鱼传:“奴以前从未听过西城,只俞传出自西城,奴于他魂识中截取了许多这地方的消息,不过……”一顿,豁出去道:“殿下来吧。”

  乐懿看他一眼,放出魂力,侵入他记忆元。

  记忆说白了,其实也是一组又一组的代码,有时模拟美好臆想,有时沉溺伤情,更多时候,是经历过而刻意遗忘的现实。

  乐懿并不喜欢窥探别人记忆,因为愉快的场面实在不多。

  鱼传缺心眼。

  缺心眼的爱好是臆想。

  其中场景往往荒诞而令人头疼。

  乐懿迎面撞上的记忆,是芭蕉叶随风发出“呼呼”的响。

  他随那响声,飘飘荡荡来到一座宫室。

  是淑兰殿。

  鱼传躲在西厢窗脚下,哭丧着脸,落几滴泪。

  鱼传对面,乐懿看见他自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最终定格在某个挑眉的瞬间,叹气着说:“又哭什么?”

  鱼传吸了吸鼻子,“奴是不是很蠢?”

  鱼传记忆里的“乐懿”把食指轻轻滑过他侧脸,“啧”一声,点头道:“是。”

  鱼传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看着乐懿,一串泪又滚下来。

  “乐懿”也看他,慢慢凑近。

  鱼传打个哭嗝,脸上瞬间飞红,慌慌张张想要捂住嘴,却半途拍在“乐懿”脸上,他益发手脚无措。

  “乐懿”依旧凝视他,反手握住他,捏了捏他手指,像发现新玩具一样,一根一根拂过。

  鱼传手指白皙、干净而颀长,平日里是有力的、灵巧的,此刻却变得迟钝、麻软,这感觉很新奇、很舒服,心尖在一遍遍的抚摸里犹如泡进了温水中,连带得浑身都暖洋洋。

  鱼传醉了一般,半睁半闭着眼挨近“乐懿”,毫不掩饰的闻他身上清爽的味道。

  “乐懿”吻住鱼传。

  鱼传仰面全无防备靠着他,翕张口唇,隐约里可见粉嫩而水润的舌。

  正是旖旎。

  景象兀地开始晃动。

  鱼传发出痛苦低吟。

  乐懿感到阵阵森寒。

  只觉一层层、一团团寂静而压抑的白倾面而来。

  乐懿魂力微微抖动,连带那白也开始蠕动,待静下心看清周遭时,乐懿发现那一团团的白里竟全是密密麻麻的触手在伸展挤压。

  这场景冲击得人有些反胃。

  然后乐懿听见一声喟叹,“这是最失败的分裂体。”

  那团白里吐出个阴影,阴影匍匐地上半晌不曾动弹。

  那团白争先恐后靠近阴影,一点点吞噬,阴影在颤抖,几明几暗间蓦地乍起,显出长身玉立不着寸缕的男子形容。

  男子周身有强大魂力在波动。

  那团白似乎对男子颇为忌讳,试探着接近、退后,反反复复几次,男子身形却越来越明晰。

  转过头时,恰是鱼传。

  不,是俞传。

  寂静里传来喑哑的异响。

  俞传一怔,推开密密麻麻的触手,显露背后一扇小小的窗。

  俞传扑在窗边。

  窗外有金属传送带在移动,片刻后,通过一具浑身被长发覆盖的身体。

  俞传嘴唇张合,看口型说的是“迦灵”,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741号,差两个参数,修改魂识,注射营养剂。”

  俞传睁一双灰茫的眼睛,看传送带上的迦灵缓缓前移,麻木的想,很快,那也将是他的结局。

  一切意外发生于倏忽间。

  俞传看见迦灵朝他眨了眨眼睛。

  无数漫长时光相对,使得俞传与迦灵的相互了解已然煅炼成为本能,未经思索,他便释放出强大魂力。

  时空急遽变形震颤。

  迦灵于传送带上跃起,双臂一挥磁力密度空前加剧,所有物质极速运动,整个圣城颠倒旋转,报警声尖锐刺耳。

  空间被撕裂,通道隐约可见。

  迦灵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助某离开这里!

  俞传魂力流失得太快,他即将撑不住磁场,他无法说话,只摇了摇头。

  迦灵低斥一声,双手结印挥向俞传。

  俞传原本变得冰凉的躯壳腾起热浪,他来不及弄明白其中变化,只觉魂力赫然增强,通道亮起极光,数据连接成功,离开圣城之途便在咫尺。

  识波突破迦灵建立的外壁,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俞传被迦灵的磁光刀托起,极速飞向通道。

  一组识波附着在俞传魂力中,通道的极光开始闪烁,变得很不稳定。

  迦灵在他识海里呼喊:清除识波,清除识波。

  俞传心中充满悲凉。

  他一直以为,他的结局是同迦灵一道消亡于这座没有生气的圣城,而不是逃离去往未知的前途。

  迦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俞传,你本分裂自某,某一腔孤勇之志却未予你分毫,这般死气沉沉挨日简直令人不齿,你若真厌世,不若与某闯出去,寻到雪原圣人,或可请他融合你我二人,到时你也不必苟活,而某,恰恰得偿所愿,岂不妙哉!

  俞传迟疑。

  迦灵厉声催促:清除识波,清除识波!

  俞传应声催动魂力,双手各浮出一枚光球。

  将将踏入通道时,几组高阶识波为俞传强悍魂力激荡,化作碎片散入半空。

  俞传双手连弹,光球正负极一碰凝成光墙,阻挡住识波碎片又一波入侵。

  俞传传声:迦灵,某还能撑住通道60秒,快!

  通道将阻断躯壳通过,魂力也不能再行使用,俞传魂体分离前,及时凝出两枚光球藏于识海。

  空间跃迁中时间无以计量,不知过了多久,光球都变形成剑状。

  俞传尝试运转魂力,正在慢慢凝聚。

  同一时间,俞传发现大量低阶识波频涌入识海,俞传提力应战。

  一组不明识波频出现,俞传催动魂力防御,光剑碰撞发出干扰极,识波频在其强大力量碾压下剧烈颤抖,即将消散。

  “小美人,你……”

  俞传闻言一怔,魂力变得不稳,他放大五感,有些着急道:“什么?”

  凭空溅出一股猩红液体,他忽然像被烫着般连带魂识都微微发抖。

  他强自收了魂力,五感延伸,但觉天幕漆黑四野辽阔,万物生息起伏。

  那是与圣城完全不同的时空。

  俞传察觉异常。

  稍倾感知地上颓坐一人,气息奄弱而面目俊美,微眯着眼将他看着,低低说了声“小美人”,便心跳脉搏骤停。

  风吹来。

  俞传失去了躯壳,但他仍能感受这是与圣城截然不同的景象,曾经他挨过一次次试验失败重塑的痛楚直至麻木,对这些城外景象的期盼便成了他活下去的良药。

  于风的温柔、肆掠、张狂、和煦原本都只来自一组组枯燥信息的揣摩,如今真切感受到,他实在应该新奇,应该激动。

  可一切都来不及体验。

  甚至来不及思考迦灵在哪里。

  他望着下方逐渐冰凉的身体,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情绪,是连眼睁睁看着自己躯壳被分割都未曾有过的慌张。

  未经思考,俞传释放魂力涌入那人身体。

  他有些诧异,他们的魂力竟然如此融合,不多久,那人缓缓醒来,睁眼便问:“你怎地才来?”

  俞传越发惊诧,更疑惑,他为何能看见他?

  他已成为一组高阶识波,于人来说,他不过是空气里无色无味的一缕风,没人能看见风。

  除非圣城中人。

  可他分明不是。

  俞传收回魂力,围绕那人飘荡。

  那人目光始终追随,脸色不佳,但眉梢眼底皆是笑意。

  俞传忍不住问:“你认识某?”

  那人伸出手,俞传犹疑一时,缓缓落在他指尖,那人低头,声音轻柔而缱绻,说出的话却是:“小美人,老子等你等得辛苦。”

  俞传不曾见识这样的粗鄙,有些发愣。

  却在刹那,一股强大魂力袭来,俞传被震得魂识不稳。

  许久后,待得再次能感知周围,他看见他自己一身白袍缓步走近。

  那袍子先是浅浅的白,渐渐发亮,直至彷如极光。

  俞传魂识散去。

  记忆元里空茫一片。

  稍倾,乐懿撤回魂力,退出鱼传记忆。

  鱼传回神,脸上仍泛着些许红,一味躲避乐懿视线。

  乐懿眉头一皱,“你看过俞传记忆?”

  鱼传摇头。

  乐懿:“为何不看?”

  鱼传瞪圆眼,“这组记忆元设置了阻断,若非他与某同源,必不能被发现,兼且俞传惫赖,阻断上更有阻断,奴突破得了第一层级,却去不得第二层级,所幸每个记忆节点有标识,通过标识可搜索截取西城相关。”说着又不无酸意道:“俞传表面看着对殿下冷淡,实则倒是配合得紧,知道殿下总有一日会需要他记忆,第二层级阻断竟然排除了殿下。”

  乐懿:“你倒想得美,”手指点了点额间,不无奚落道:“俞传多次被改造,看着像人,实则就是个精密仪器,每有举动必伴随强大逻辑与目标,你猜他会花功夫跟某玩这些花胡哨么!”

  鱼传缩了缩脖子,摇头。

  乐懿:“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某,太叔仪与俞传初次见面便是通道外,两人之间似有某种牵连……”

  鱼传听闻这话立时塞了满肚疑惑,待着急追问,无奈乐懿止住他,示意他打开床榻边那箱笼。

  鱼传恹恹蹲低,几番拨弄后,果然将箱笼打开,乍见内里之物便惊呼道:“这,这是凤仪宫中东西!”

  乐懿凑过细看。

  箱笼里诸多杂七杂八的玩意儿。

  陈旧干净的鞋履衣袄,缺角的书籍纸张,泥捏的锅台小人儿,一只芭蕉叶编就泛黄的蚱蜢……

  鱼传捡起那只蚱蜢,面色恍惚。

  乐懿看着他道:“记得这玩意儿么?”

  鱼传攒眉片刻,终道:“不记得。”

  乐懿踱步,忽地击掌一笑。

  鱼传惊回头,乐懿蹲低身,鱼传意会,二人魂力交汇一番沟通后,鱼传捡起蚱蜢,瞪眼道:“凭它?不能够!”

  乐懿耐住性子解释:“这箱笼,以及院中多处布局,几与凤仪宫一致,为何?这箱笼,包括凤仪宫内那只箱笼,仅你能打开,为何?”

  鱼传懵懂:“为何?”

  乐懿磨牙,“一,这箱笼设置了密钥,编码与某熟知的一切皆不相符,以某素常经验根本打不开它,而你却能打开,你想一想,谁教过你编码?”

  鱼传连连摆手,“奴没进过学堂,除了受师父、泉大人教习识得几个字外,从未接触殿下说的编码。”

  乐懿吸气,“你怎不想想,你那药典中诸多不传之方,用的是何写就?”

  鱼传拍脑门,“啊,师父……”一顿,又挠挠头,迟疑道:“奴也不知当初授奴这部药典的,究竟是师父还是泉大人,只知那时他说过,药典不传之方应以……”说着一一解释阅读办法。

  乐懿仅听几句便明白其中关窍,止住鱼传,沉思一时自言道:“这是完全以推翻老子编码基础上重新建立的一套进制体系,难怪老子眼晕。”

  鱼传像有所悟,道:“殿下意思,师父正是那幕后之人,教了奴特殊编码,故而奴能顺利解开箱笼密钥?”

  乐懿抬眼看他,一晒道:“不管是某亲爹,还是泉绛霄,都没这本事,他们最多算个传承人……现下不论这,只说凤仪宫与这院子,以及箱笼密钥、箱笼内杂物。”

  说着接过鱼传手中草蚱蜢,轻轻翻看,“我记得当时凤仪宫那草蚱蜢已经碎不成形,这个却完整……”

  弹指喜道:“你起来,反向驱动命符。”

  鱼传瞬时面上飞红,嗫嚅道:“可是可以,只,只是需要殿下……”

  乐懿一把揽过,熟练至极衔住他口舌。

  两人虽多次经历亲密之举,于鱼传而言却几乎处于昏迷或不得已之下,像现下朗朗乾坤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时如此这般倒是头一遭,鱼传浑身便似腾起大火,烧搅得他脚板心都发烫发麻,脑子直如一团浆糊。

  乐懿魂力甫一探入,只觉他体内处处混乱不堪,烦躁一起,下力咬住他舌尖。

  鱼传受痛,哼一声连忙收摄心神。

  乐懿尝试反向运转二人魂力。

  果然不过须臾光路连通,只那形制不再纵深延长,变作一幅平直光幕。

  乐懿又分神警戒,以防突变。

  光幕先时空空一片,几息后,出现点点雪花,慢慢雪花聚拢,影像成形。

  一袭白袍的“鱼传”走近。

  面上神色素淡。

  少年“乐懿”腰悬青梅符,疾步追来。

  “乐懿”喊住“鱼传”,怒道:“你果真要走?”

  “鱼传”回头,“某本来便不属于这里。”

  “乐懿”颓然,“你把某弄来,就这么扔下,合适么?”

  “鱼传”一顿,凝目看他,“在这里,他们找不着你,你很安全,某还有重要事待办,必须离开。”

  “重要事?比某还重要么!”

  “……”

  “某知道你心事,某答应你……你留下……”

  “……”

  “乐懿”等不到回答,发怒道:“你以为全天下都该听你的么,某偏不,你要离开,某也离开!”

  “鱼传”叹息,“你离不开。”

  “鱼传”挥手,景象忽变,四周不再是建明宫巍峨的殿宇,白茫茫雾霭中,露出菡萏摇曳,芭蕉柳树成林。

  “鱼传”站在河边小院间,对面是“乐懿”。

  “乐懿”四顾茫然,忽地慌乱,“这,这里很像烟老城,匠阁……”

  “鱼传”面目冷淡,“你一脚踏出建明宫,收容你的,只有这里。”

  “乐懿”戟指“鱼传”,恨声道:“你果然与匠阁有关系!”

  “鱼传”不理他,缓缓转身。

  片刻后,河岸对过一人飞掠而至,穿越他们身体,弯腰拉开床榻下一屉,一柄大梁氏剑显露出来,那人捡起剑,轻弹锋刃,满室嗡然。

  “乐懿”惊诧,“这剑,是某从匠阁带出,怎地又回到此间?”

  细看一时,疑惑道:“这人,某好像见过?”

  “鱼传”凝视他,“他不就是某么?”

  “乐懿”摇头,“不,他不是你,某一定在哪见过他!”

  “鱼传”一晒,“还记得某救回你那夜么?”

  “乐懿”猛然反应过来,“是那夜差点杀死某之人!”

  “鱼传”轻笑,“回去吧,好好呆在建明宫,或许你们就能见面。”

  “乐懿”:“……”

  “鱼传”沉吟一时,叹道:“匠阁与建明宫,分为犄角互相补充,匠阁好比建明宫的倒影,一切发生于建明宫者,这里均有备份,而匠阁所行,独立于建明宫。记住某今日所言,现下你或不能理解,但总有一天,会有人懂得。”

  影像还在继续。

  画面里,“鱼传”消失。

  “乐懿”踯躅小院,凝视那人身形,大梁氏剑被舞得密不透风,“乐懿”缓缓靠近。

  “谁!”

  “谁!”

  乐懿撤回魂力,鱼传收势不及,踉跄摔倒乐懿怀里。

  远处,石广垂首走来。

  待得近前,沉默片刻,毅然道:“大殿下高智,必然已发现俞传躯壳问题,在下不才,曾参与这具躯壳设置,算得熟悉情况,若殿下能允在下一事,某可修复此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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