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回坞墟怪相
第三十一回 坞墟怪相
郎九率众迎来，十步之外悉数大拜行礼，一时礼毕，郎九上前又揖手，道：“尊主康健，实乃苋山之福。”
乐懿扶起他，低声道：“此处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
一行十数人悄声潜行，天边泛白时，总算走出南坡之境。
回望半山雾霭，郎九有些动容，道：“果然诡谲，素来只听传闻道，‘姑孰南坡彩云间，一朝误入终不还’，属下这几日不知使了多少手段，竟连进这山中的门道都未能窥得，又放入无数养得精熟的灰羽雀探路，看来是再不能归来了。”
旁边鱼传歇不住，与一高品玄木郎唠叨，“匠阁里甚都有，只有想不出，没他们不能造，连那人都，嗐，不可说不可说。”
又作副神秘脸，压着嗓门显摆，“这次顺利出来全靠殿下算无遗策，你等不知，还未进匠阁，且在淑兰殿中殿下便曾言说，三日内须得离开姑孰城。先时某还不信，当中又经突变去了陈家庄，与泉绛霄一番争斗，曲曲折折进入匠阁。匠阁何种地方，数百年只闻其地何曾有人亲历，某那时只想，这辈子恐就折在里间了。”
“谁知，嗐，出来了，将将三天，我们出来了！”
鱼传“啧啧”有声，一脸崇拜又把乐懿望着，见那位面目五官浓烈至极，深深重睑偶尔转向他，眸子里寒光一闪，渐渐又变得无奈似的回头。
失去苋主消息多日，这时再见，郎九显得有些激动，把近来之事细细与乐懿分说不算，甚而带着看好戏的心态，于梁家、弦家衰荣颇有描摹。
乐懿打断他。
正是盛春时节，溪涧边落了满地野梨花，满眼望去只见雪白一片，煞是动人。
乐懿站在大石上，沉默片刻，道：“匠阁之外，某虽可误导陶沅追踪，暂时稳住她，但此计不能长久，一旦她与迦灵沟通消息，必生事端……”一顿，又道：“可知俞传躯壳下落？”
郎九摇头，拧眉道：“只知小圣人躯壳最终为泉绛霄所得。”
乐懿瞥一眼远处没心没肺的鱼传，自言道：“他们究竟是否同为一具躯壳？”垂目出神良久，方道：“烟老城之行势在必然，如今又掺和石广、弦歌诸事，情况颇复杂。你尽快唤醒烟老城玄木郎前来与某联络，此一；二则，姑孰城至为关键，某不在期间这里必有动荡，你留下策应。”
郎九一顿，揖手应了。
乐懿看他一眼，“有话直说。”
郎九：“尊主此行将与弦歌为伍，弦家这位小公子明面风流，实则阴险毒辣，尊主随身只一个小圣人，属下怕事发突然应付不便。”
乐懿挑眉，“这却不必担心，石广也被某讨来一路随行，应付之事尽可交与他处置。”
郎九一怔，“石广？他与弦歌私下交易暴露，陶主还能放他出行？”
乐懿看着郎九，“于陶沅来说，关键不在处置石广，而在摸清石广私与弦歌交易之深浅，某清楚这点，陶沅也清楚这点，放石广出行，不过正好试探。”
郎九闻言汗毛一乍，连忙躬身道：“属下明白，属下当留守姑孰，做好策应，以备不防。”
这时晨曦初露，诸人终出得山林，一方垭口里恰见座村寨，郎九一路听了乐懿安排，此刻也不再耽搁，携众告辞离去。
鱼传走了这些时候，腹中早饥馁，见人走远便不拘着，咋呼道：“殿下，该进村寻点吃的，饿得很了。”
乐懿四下瞭了瞭，也不理他，拔步自往前去了。
鱼传无趣，连忙跟上，一段路后只觉两旁益发荒凉，心下难免惴惴，正要说话，转过弯角恰见座废弃祠堂。
乐懿迈步进入。
祠堂破损厉害，似乎一阵风来都能吹垮它。
鱼传周围转了转，满地狼藉，连个落脚起坐处都没有，叹息一声，忍着饿寻了枝杈勉强打扫过，又在佛龛后刨出块还没朽透的麻布地上一铺，打算让乐懿先坐下歇歇，他好去找些吃食果腹。
兜了一圈却未见着乐懿，鱼传莫名发慌，立时放出魂力探寻。
片刻后寻无所踪。
他脚尖轻点，跃上房顶。
先入村时还朝晖霞光，前后不过顿饭功夫，此刻竟然暮霭四合，已是快要入夜一般。
他明知有异，可一心记挂乐懿，何曾分得出精力思考这些，只管推着魂力一寸寸向外搜寻，始终未能感知到乐懿。
鱼传吞咽口水，浑身微微发着颤。
二人一同入祠堂，他虽中间四处忙乱，魂力却能与乐懿互为联动，他仔细回想，乐懿并未离开过祠堂。
他落地转入堂内，放出魂力一点点探寻感知。
依旧无果。
鱼传抹了一把脸，手上泥灰随着渗出的汗一点一坨凝在皮肤上，他一无所觉，运转命符推动魂力再一次探寻。
蓦地外间传来沉重喘息声。
鱼传一跃而出，呼道：“殿下去了何处！”
却眼前一暗，鱼传呆怔，原来不过这点功夫，天色已然黑透。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鱼传缓缓后退，魂力向前推进。
退至祠堂边有光映出，他依稀觉出对面是一团黑魆魆之物，体型极大，沉重呼吸时偶尔还传出“呼噜呼噜”的震颤声，却不是人。
鱼传又退。
对面之物向他逼近。
鱼传退入祠堂，内中明亮至极。
光渗出照见一团硕大无比浑身长满黑毛的怪物，每行出一步，地上便被它拖拽出湿乎乎一条水痕，散发阵阵腥臭。
怪物似乎有所忌惮，动作小心翼翼，渐次停下来，横在祠堂前呼噜噜大喘气。
鱼传手心全是汗，他开通识波频段，一叠声呼唤乐懿，脑中始终寂寂。
一人一怪物隔了十余步对峙。
鱼传偶尔抬头，瞥见星光急速划过天际，一颗，又一颗，一颗颗终连成了片，仿佛涌动的光流恢弘而盛大的庆祝着什么。
鱼传傻眼，呆呆凝望。
“你在看甚？”
鱼传喃喃道：“某从未见过这般奇观！”
“这里每天如此，没甚稀奇。”
“是么？可建明宫的天空不这样。”鱼传忽地一惊，回神望去，四下除对面怪物外，并无其他。
鱼传吞咽口水，“适间是你在说话？”
对面道：“可不是。”
鱼传清了清嗓子，“你会说话？”
对面“哼”一声，不答言。
鱼传尴尬，“某唤作鱼传，敢问尊介如何称呼？”
对面一顿，似乎在沉思，片刻方道：“忘了，曾经好像有过名字，后来便都忘了。”
鱼传踏前一步，“怎地会，名字生来跟随自己，忘了甚也不能忘了名字。”
对面有些烦躁，“忘了就是忘了，恁地啰唣，你在此间何干？”
鱼传想起乐懿，又一阵烦恼，道：“某在等殿，某家二郎，先还同某在祠堂里，现下不知去了何处，你看见他么？”
对面道：“不曾。”
鱼传皱眉，“你都不知二郎模样，怎地就说不曾见过！”
对面理所当然道：“不管你家二郎甚模样，只要靠近坞墟，便休想逃脱某之视线。”
鱼传：“坞墟？甚是坞墟？”
对面：“这里便是坞墟。”
鱼传一怔，“这里不该是姑孰城郊么？”
对面：“姑孰城？不知。”
鱼传咬唇一时，只觉其他都不重要，找回殿下方为关键，于是语气带了些恳求，道：“你既如此神通，能不能帮某找找二郎，他身长六尺有余，浓眉大眼，高鼻阔口，着绛纱袍腰悬青梅符十分俊美……”
对面打断他，“某说过，这里除你外，并无他人！”
鱼传急得转圈，口里一个劲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对面看他实在惶急，良久道：“那人对你很重要？”
鱼传连连点头，“很重要很重要，若是丢了他，某……”话未尽，眼里便蓄了泪，泫然欲涕。
对面“扑通通”一阵晃动，没好气道：“你出来，某帮你想主意。”
鱼传依言踏出祠堂。
一人一怪物渐渐靠近，鱼传丝毫不防，立在那物三步开外，求道：“你说，有甚主意？”
怪物未知如何，一时凝立不动，片刻后缓缓道：“某此来乃是饿了，一路寻到附近只因着实香，是某许久未曾吃过的香，你若答应予某此美味，某便帮你找你家二郎。”
鱼传连声道：“予你予你，但凡某有这美味，必定予你。”
怪物发出“桀桀”的笑，“既如此，便怪不得某了。”话毕一阵剧烈摇晃，庞大身躯倾泻于地四下蔓延，那些黑毛也一并摊开，犹似株株触角直立，蠕动着爬向鱼传。
景象太过震慑感官，鱼传一时没忍住，吐了出来。
忽地，一簇簇密密麻麻的黑触角却像遇着天敌，停止了前行，甚而挨挨挤挤一个劲往后躲。
便在转瞬，又是一阵剧烈摇晃，怪物聚拢恢复作硕大一团，通体包裹黑毛，怒道：“你这小子，兀那无礼，怎地一言不合便唾某一脸。”
鱼传擦了擦嘴角，抬眼望来，面上透出些羞赧，低声道：“对不住，适间一时不防，绝非有意冒犯。”
怪物一顿，丧气道：“罢了罢了，这般一腌臜，多少香味也下不去口。”想了想，又道：“你且随某来吧。”
鱼传脸色不甚好，却极是执拗，道：“不，某要去找殿，二郎。”
怪物没好气道：“你知他在何处？”
鱼传摇头，却仍是一动不动。
怪物似乎没见过这样泥古不化的，不奈搭理他，自顾而去。
鱼传后首略一停顿，又转入祠堂，依旧放出魂力四下探试。
他已然觉出不妥，外间漆黑一片，只这堂内亮如白昼，那怪物看着神通，却始终不敢靠近祠堂半步。
他虽蠢笨，前后一联想也有了自己计较，与其无头苍蝇一样摸索，不如死守这里，殿下既在此消失，无论如何也该在此留下蛛丝马迹。
鱼传起了念头，探试起来便颇有成算。
那魂力一遍遍掠过祠堂，渐渐觉出些异样来。
小小一间祠堂，看似衰败，四面墙八根柱一道屋脊，每每被扣动时，发出的却是“锃锃”的金属音。
鱼传催动魂力又一次攀过墙体，他这次加快了动作，那金属音次第响起，竟像调试过一般，音色分有高低，连在一起犹似悠扬曲调。
鱼传赫然觉察脑中传出异声，却不及辨别，外间又响起“呼噜呼噜”的沉重喘息。
接着一声呵斥：“兀那小子，你出来！”
鱼传一怒，魂力散去，乐声消失。
他好容易窥着些门径，这时无端被打断，心里真是又气又急，怒冲冲飞掠而出，吼道：“兀那怪物，某说得分明，有正事要办，你却一再来骚扰，甚是可恶，看打！”
说着便高高跃起，又箭矢般俯冲而下，魂力凝结掌心击出，这势头看似犀利，实则就是个花架子吓唬人罢了，他此刻满心都是乐懿，哪愿多生事端，只盼赶了怪物仍去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