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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回史实两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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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回 史实两异

  怪物“咦”一声,不躲不避只摇晃着硕大一团,两者将将触碰上时,瞬间沿地面平铺蔓延开,黑毛伸展蠕动,把个鱼传完全包围住。

  鱼传尽管早有提防,乍入其间仍觉恶心,他闭了五感放出魂力。

  那黑触角却乖醒,像是明知不敌,竟全体急速挪移与魂力搞起追击战,你进我退你退我进一时胶着难分胜负。

  鱼传本就焦躁,瞥眼那天色,仿佛一夜又将过去,他急欲摆脱怪物,咬牙勉力驱动命符,竟是要全力一搏。

  怪物也发现他企图,倏忽收拢成团远远弹开,将鱼传撇在一旁。

  鱼传失了对手,怔怔独立。

  几丈外怪物轻轻摇晃着,不辨喜怒。

  “你真是傻子,为个不值当的人,命都不要。”

  “浑说,殿,二郎聪敏英武世间少有,他哪里不值当,你个怪物才不值当!”

  怪物发出“桀桀”的笑声,“不信么?这便予你看看哪里不值当!”

  一阵晃荡后,簇簇黑毛向两侧蠕动挪移形成一道无尽通路,又“霍啦啦”摇摆着,极力邀请鱼传踏上通路的模样。

  鱼传迟疑。

  “怕?怕就再也见不到他。”

  火气又起,鱼传掌心凝结魂力,双手连抓凭空出现几枚光球,齐齐往怪物撞去。

  怪物轻呵一声,黑毛变化阵型排成半月形屏障,光球撞上时,黑毛围绕光球盘旋兜转,卸了冲击力,又作一条无尽通路,光球落将下来,沿着通路滴溜溜往前滚去。

  鱼传神色一时也变得怔怔,似乎受未知力量牵引,茫然踏上通路。

  迷迷糊糊间,仿佛爬过幽长隧道,仿佛趟过湍流险滩,仿佛经受烈火炙烤极寒冰冻,皮肉俱毁经骨寸断求死不能间,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能相信你么?”

  鱼传闻言便想呼号,“殿下,可找着你了!是奴,奴是鱼传,奴在这儿!”可他发不出任何声响。

  飘飘荡荡中,他见地上一团焦黑之物,形状诡异丑陋,偏总忍不住去看,尚未瞧清何物时,却只觉一阵阵酸楚。

  正是惘然,忽有人径直走来,面目冰冷的停在那团焦黑之物前,片刻回转身,道:“你引某来,为的便是这?”

  “别假装不认识!”

  那人淡漠道:“确然不识。”

  一顿又道:“你不敌陶沅散尽魂体,侥幸留一缕魂识却原来龟缩此间装神弄鬼。”

  “一切皆拜你所赐!”随着怒吼乍起,八方动荡紊乱,飓风呼啸。

  鱼传魂识受震飘摇无依,眼看即将被吞噬。

  “是么?”

  那人绛纱袍子轻摆,两手一抓,极光浮起飓风渐散,终致平和寂寂,方续道:“你敌不过欲望,妄图据匠阁为己有独尊天下,又操控人心排除异己,伙同西城将大好一座烟老城变作屠宰场,你算过么,那年烟老城究竟死了多少人?可叹,清除半城异己,最终你还是败给了人心,败给了一手扶植起来的陶沅,她比你更狠心,摧毁你的躯壳魂体,连一丝缥缈魂识都未放过。若非某事先有所知觉,离开烟老城时无意带走你为防不测附于大梁氏剑的记忆波,坞墟,你连盘踞此地的机会都没有!”

  “休逞口舌之厉!仪,你如今下场比之某又有何异?你为一己妄想,抛弃匠阁激怒西城,若论祸害之源,你才是那元凶首恶!”

  “仪”踱步,良久负手缓声道:“你我皆俗人,终不能两忘而化道,曾经之恶无可推脱,某亦魂体消散抵偿,眼下一点残留,却不想再行无谓。坞墟,你创匠阁要义,提‘虚无为本,因循为用’,如今危机四伏,你却统统看不见,只记当年之怨,龟缩复仇么?”

  坞墟大怒,“你闭嘴!可恶,可恶至极!这是你欠某的,你答应过某,让匠阁享万世祭飨,你却言而无信,为了那所谓圣迹弃某如敝履,若非某预料在先,暗中修改你记忆元,凭你之顽固,别说将匠阁推向神坛,当年予你这通天本事,某竟不敢奢望有任何回报!”

  “仪”喟叹,“这套言辞骗某数十年,坞墟,你我都已阴阳两隔,还在妄想以之牵制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坞墟显得有些心虚,避而不答。

  一时默然。

  片刻后,鱼传看见“仪”蹲下身,探手袖了那团焦黑之物。

  坞墟蓦地狂笑,笑声中嘶喊道:“仪,你还是你,当年避不开‘它’,今天同样避不开‘它’!”

  说话间八方俱动四维扭转,那团焦黑之物延伸裂变,骤将空间撕开一条缝,黑气溢出围绕“仪”一点点侵蚀吞咬。

  “仪”本龙章凤姿俊美无俦,却在黑气侵吞中体貌渐渐弯曲变形臃肿异常,不过转瞬竟似将要消散一般。

  却说鱼传。

  变故乍起他便本能扑出。

  无奈几经尝试皆失败告终,他无法挪动自己分毫,只有眼睁睁看着“仪”被黑气侵蚀,由四肢始,直至躯干、头颅……

  鱼传无力动弹,却与“仪”五感相通,但觉全身肢体一寸寸碾为齑粉,那无边的痛与恐惧淹没了他,魂识震颤,五感被反复撕扯,痛彻时又无比清醒。

  正是难耐,魂识里依稀有块冰封的角落崩塌,铺天盖地的绝望压抑袭来前,鱼传听见啜泣声,还有时断时续的低语。

  “乐懿,我扛不住这么大责任,你快醒来!”

  “你知道么,你变了,变得暴躁,猜忌,变得酷爱权利,尤喜操纵人生死,这样的你太可怕了……”

  “你不是答应过我么,不管前途如何,真实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后来,却完全背离初衷……”

  “你从不懂我,也不稀罕懂我,只有我一厢情愿,耗费漫长时光纠缠在你梦里。”

  “真想放弃啊,太累了,一切快要塌陷了,可依旧没有办法解决,亿万生民的存续,我束手无策……”

  那些字句犹似魔音,时高时低干扰着鱼传魂识,使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昏昏沉沉里,他望见黑气攀升至“仪”额间,“仪”快要消失了,他惶急,挣扎,忽然之间,一束光冲出,黑气发出尖叫。

  魂识急遽震荡。

  魂力渐渐成型。

  直至光束乍起波及八方四维,时空扭曲晃动,不过须臾,眼前画面倒置,一切荏苒匆匆,彷如从头开始。

  龙章凤姿俊美无俦的男人,一袭绛纱袍腰悬青梅符。

  他像从另一个世界走来,又像始终就站在那里,他凝视眼前黑暗,沉声道:“俞传,你既然找我来,就相信我,我一定帮你。”

  光划破黑暗,照在男人身上,泛起点点细碎的金焰。

  金焰犹似活泼孩童,跳跃着,飞旋着,渐渐脱离男人身体,随着那缕光束冲向虚空。

  光芒大盛。

  金焰融入其中,温暖而璀璨。

  男人也慢慢消散。

  天空、大地渐渐成型。

  海浪席卷,青山依依,百事兴发,人物往来熙熙,悲伤过后又是宴宴欢笑。

  一团柔光环绕里,有神圣袍袖蹁跹而来,但见他步步踏出,步步生云,身后飞鸟凭空,鱼跃浪头,万物景从。

  神圣现身闹市,人人俯仰朝拜。

  有人打破肃穆,忧心道:“求圣人保我国祚绵长!”

  或祈求:“家宅平安”,“子孙绕膝”。

  或暗中祷告:“仇者不宁”,“美人尽归”。

  ……

  神圣被层层叠叠的声浪搅扰得头疼,连人心底的私话也齐齐摊在他面前,他是他们的主宰,生杀予夺。

  他看尽人事百态,有时愤怒,有时悲恸。

  他慢慢厌倦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他隐迹山林,偶尔与樵夫、猎户攀谈,终究又失去兴致。

  沧海桑田,岁月如梭。

  他始终孤身一人。

  神圣的画像流行于每家每户香案,自己却再未出现。

  直至西城问世。

  他闯入西城,一次次对战,有过失败,有过大胜。

  胜时他带走战利品,因此创建匠阁与西城抗衡。

  西城几载蛰伏,再出现,尤胜从前。

  神圣与西城成为共生的并蒂花,损毁一俱,势如胶着。

  双方似乎认识到现状,逐渐减少争战,甚而达成一时和平观望。

  那年,神圣捡到个初生婴儿。

  他将婴儿送入匠阁。

  多年后重逢,婴儿长大成人,龙章凤姿俊美无俦。

  神圣与他起名,“仪”。

  私下里常常来见仪,传仪一身技艺,授命坞墟以匠阁全力扩充仪魂识、魂力。

  仪聪慧至极,不过几年,甚而能于神圣手下讨来几招便宜。

  匠阁开始传言,仪将取代坞墟称主。

  神圣却又渐渐绝迹匠阁。

  后来,仪出走。

  仪在西城附近遇见神圣。

  神圣意外,但默许仪跟随他多次攻入西城。

  西城势力反扑,操控烟老城内斗,半城人死于非命,鲜血渗入烟老城一砖一瓦每一寸土地,将它们凝固得又坚硬,又易碎,又散发腐败的气味。

  神圣决心将王城东移。

  一念之生,又起祸端。

  大夏因此发生长达十数载内战。

  而仪,在一次对战西城时,魂识损毁,几欲消亡。

  神圣花费无数功夫挽救了他,携他入世。

  其时太叔离纠结部分散兵游勇,正与烟老城巫马氏对峙。

  太叔离成为神圣之选,后来果然攻下一座座城池,节节胜出,终开创大殷一朝,定都姑孰。

  仪被赐姓太叔,封太子位,入建明宫东宫。

  神圣史称“文舛”,文元皇后。

  开元四年,文元皇后离宫修养,却未能熬过那年腊月撒手人寰。

  同年,元帝离赐下一名寺人与仪太子,因寺人长相酷似文元皇后,格外受仪太子看中,取名“俞传”,渐作东宫宠侍。

  开元六年,仪太子、俞传离世。

  此后五六年时间里,元帝每每凭吊发妻、仪太子而伤神不已,实则暗中培植乔氏一族,欲立乔妃之子为储。

  开元十二年,乐马郡梁丘氏作乱,元帝前往平叛。

  途中遇风雪误入不知名山脉。

  逝去多年的文元皇后一身傲骨雪姿出现,无数将士亲见那番景象,目眩神驰之余军心散乱,后虽得以顺利出山,却贻误了战机,平叛不成。

  元帝使计攻入乐马府,以一城百姓要挟,诱出乐马梁丘氏斩于刀下,提首级示众,震慑乐马当地军民。

  史称此次平叛大捷。

  年末,元帝率军回姑孰城。

  未至城下噩耗传来,乔妃之子病夭。

  元帝当场摔下战马,未几,民间盛传元帝重病,时日不多。

  太叔连秀归来。

  元帝崩。

  当年追随元帝打下江山的军方重将,齐力推连秀上位。

  重将之首乃梁氏一族,追溯根本,便是乐马梁丘氏。

  显庆之初,曾有人质疑梁氏来历,告之驾前,显庆帝重责其人,并褫夺爵位发落边疆,此人是弦樛。

  ……

  往事片段一幕幕闪现,鱼传以他浑浑噩噩十七载年岁,所识所见与此刻画面可谓大相径庭,心下难免一时疑惑一时震惊。

  恰又听得坞墟道:“看,某早说过不值当,帝王之家,连撰写史实皆骗人,何况你一介小小寺人,他与你多少花言巧语,便是多少欺诈图谋,鱼传,醒醒吧,仪也好,懿也罢,你于他们都不过马前卒,没用时,就是那团不起眼的焦黑之物,那里全是你的伤心至极悲愤欲绝!”

  言毕纵声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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