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歌行

  林府的装潢同洛王府相差甚大。虽然两家都不是喜欢金碧辉煌的那类，但洛王府看上去是清淡素雅，林府看上去是温润如玉的。换句话说，林府比洛王府看上去，更温暖些。

  “夏姐姐啊，我们两家人有多久没聚过了？”席间，林夫人说话音量不大不小，刚好够坐她对面的洛王妃能听清楚。

  “我都记不得了。有好几年了。不过，这倒是第一次带着孩子们一起，以往都是我们四个。这不这几个孩子最近才熟起来，以往可都是只听过对方名字，从没见过的。”洛王妃看了眼自己的一儿一女，笑着道。

  她这两个孩子一向性子野，哥哥野，妹妹也就跟着一块野，再加之前些年林绍恩一直不在，洛扶瀛作为晚辈中唯一一个男子，相处起来也不方便，就任由他们兄妹两人玩去了。

  “说起来也都怪我这妹妹太野、太粘。我走哪儿去她就爱跟着，她又小我这么多岁，前些年独自一人出去玩我也万万放不下心，所以还不如带着她了。”

  洛扶瀛还记得他九岁那年，母亲告诉他，他就快要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时，他心里有多没概念。直到来年春天，妹妹生下来了，他才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他多了一份作为哥哥的责任。

  “有瀛世子这么一个哥哥，我也愿意天天和他呆在一块啊。可惜，我才是最大的那个。”林慧恩语气中透着羡慕。她之前和洛扶瀛有过几面之缘，在加上交友圈里关于青平第一才子瀛世子的传闻一直数不甚数，对他的印象很是好。

  “慧恩姐你别这么说。他有时候可烦了，只是从不在人前显露罢了。”洛扶雎露出疲惫的一笑。这是她在席间为数不多说的话。

  兴许是瞧出了洛扶雎眉眼间的倦意，而且正好晚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林夫人接着话继续聊了片刻后，提议去玩牌，让四个晚辈自行活动。

  “如此甚好，那不如我请瀛世子和扶雎妹妹喝茶？绍恩上次喝了瀛世子的茶回来赞不绝口，也该是礼尚往来一下。”林慧恩自告奋勇安排了活动，众人皆无意见。不得不说，她察言观色的本事，比她母亲还要强上几分。

  坐在屋内靠窗的位置，能吹到点凉风，又能感受得到屋内的暖气，再加上手中捧着热茶，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洛扶雎觉得自己此刻很是满足。

  “咱们来玩个游戏吧。”倦意褪去，洛扶雎发觉自己兴致很足。

  “没问题。扶雎妹妹想玩什么？”林慧恩竖起一边眉毛问道。之前洛扶雎吃饭时没怎么说话，她还以为是有哪里不开心。

  “真心话大冒险。规则很简单，我们四个人轮流来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选真心话的人需要不撒谎，回答一个问题，而选择大冒险的人，则需要做一件其余人要求的实事。”

  “若是人做不到那件事，或者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某个答案呢？”今晚话特别少的林绍恩也发话了。

  一口气喝完杯中的茶后，洛扶雎回味了一阵，缓缓道：“那就喝一杯酒。”

  望了望其余三人，确保他们都对游戏规则清楚，并且选择接受后，洛扶雎开始了第一轮发问。对象是洛扶瀛，他选择了真心话。

  “你最敬佩的人是谁？”

  “龙潇辙将军。”没有半点犹豫，洛扶瀛如实回答了。游戏继续。这会儿，对象是林慧恩，她也选择了真心话。

  “这个问题我来问，”林绍恩抢先，然后清了清嗓子，问，“我出生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问倒了林慧恩。她闭着眼睛想了很久才张口道：“我当时想，这个新出生的弟弟会不会强我的糖吃。”

  游戏顺利往下进行，这一次，是洛扶雎。

  深呼吸一口后，她把视线从自己的手上抬起来，说，“我选择大冒险。”

  “你确定？”洛扶瀛扑哧一笑，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给摔了。在得到一个极为肯定、又带点嘲讽的眼神后，他不再追问。

  喝了口茶，抿了抿嘴，洛扶雎问：“所以，谁要给我设下这个冒险呢？”

  众人沉默了。林慧恩的手指有节奏地在自己的腿上翘着，不知是在思考应不应该发问，还是在想该给她设什么考验。

  “我来。”

  一个清冷稳重的声音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声音的主人是林绍恩。他像是饶有兴趣地在打量洛扶雎，同时正在计划着一个对她而言不难，却也不会无聊的大冒险。

  “你敢不敢给在座你最亲近的人一个拥抱？”

  话音刚落，洛扶雎快速起身，给了洛扶瀛一个重重的拥抱。游戏在其余人的掌声中继续进行。

  “等等。这轮不管他选什么，我都要当提问人，可以吧？”洛扶雎急忙开始抢占提问者的位置，林慧恩点点头表示可以，洛扶瀛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被提问者林绍恩也伸出手，示意她请便。

  “我选真心话。”林绍恩一本正经地道，坐得笔直，就跟接受审讯一样。

  所有人安静了好一阵子，最终洛扶雎微笑着，一拍手，结束了沉静。

  “在座所有人中，你最不满的是哪位？”洛扶雎抿着嘴角，笑嘻嘻地问道。这个问题是她以前经常被问的。

  不出意料，又是好一阵安静，没有人说话。林绍恩从给自己酌了杯酒，一口气灌了下去。洛扶雎看着，因为整人失败而觉得无趣。

  也不知是怎么的，后来的游戏中，洛扶瀛和林慧恩避免回答了大部分问题，选择喝酒。久而久之，造成了他俩直接睡过去的后果。

  “扶雎君主可有什么一直为能了却的心愿？”就剩下洛扶雎和林绍恩两人还清醒着，就这么一直盯着对方看也不是办法，林绍恩很有分寸地挑起话题。

  “我？大闲人一个，没什么心愿。”

  沉默再次展开。林绍恩接着问道：“你说，他们两个怎么这么快就倒下了？”

  “心里的秘密太多，到头来反而坑害了自己。要我说，人得估量自己的承受能力，再决定到底知道多少。”洛扶雎说着，看向洛扶瀛。她哥哥的秘密，似乎远远比她想象得更多。

  她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洛扶瀛都二十八岁了，在婚姻大事上还一点苗头都看不见。这个时代的人大多二十出头成婚，早的在十七八岁，晚的再晚，也不会超过二十五。洛扶雎也曾经拐弯抹角地问过，但都被洛扶瀛巧妙地避开了。今天的游戏，他喝酒也多半是因为被问到相关联的问题。洛扶雎不禁觉得，洛扶瀛的感□□上，怕是有那么些被人不知晓的故事。

  “你说得不错。”被林绍恩这句话将思绪拉了回去洛扶雎差点忘了自己先前和他说了什么，心里还漏了一拍。

  想起来后，清了清嗓子，笑着说：“我什么时候错过？”

  林绍恩稍微想了想，很是认真地回答，“好像真的没有。”

  “为你刚才的口误道歉，喝一杯！”

  对方照着她说的做了，嘴角带着点笑意。酒水微涩，略酸，又带了点甜的味道在林绍恩的口中化开；他甚至能从自己呼出的气息中闻到些酒味。

  今晚喝得确实不少。

  两人再次就这么静静地对坐着，没讲多余的话，只是时不时地视线相交，进行一下眼神交流。

  在看烦了洛扶瀛的睡颜和喝干了最后一滴茶后，洛扶雎豁然站起来，说：“我去那边走动一下，你要一起吗？”

  基于此时此刻四人中清醒着的人除了洛扶雎外只剩下自己这个事实，林绍恩很确定她是在问他。

  “嗯，走吧。我带路。”也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为了安慰向来路痴的洛扶雎。

  林家住宅的后花园不宽不窄，刚刚好够散散步，却也不至于打得一眼望不到头。头顶上方的月亮在藏了许久后难得将云雾拨开，亮了出来。今晚有难得的好天气。

  洛扶雎环视四周，一边欣赏着林府的装潢，一边享受着清新空气注入肺中的感觉。老实说，她很怀疑洛扶瀛和林慧恩此刻是否真的醉了。

  闻到空气中微微弥漫的酒味，林绍恩意识到那是从洛扶雎的呼吸里传出来的。也是了，刚才问到某些问题的时候，她也喝了几杯。她属于容易上脸的类型，虽然没喝上几杯，脸却已经红扑红扑的了。要是不注意看她的眼睛，恐怕还真会认为她有些醉了。

  “这里没别人，你可以告诉我，你最看不惯的是谁了吧？”洛扶雎忽然问道，眼睛直视着对方。

  “我说了啊，”林绍恩笑了笑，“我最不满的，其实是你。”

  这个答案让提问者的面色不禁认真了几分，林绍恩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连忙解释道：“这个不满并不是因为讨厌。”

  “那是因为什么？”他的话显然只说了一半，洛扶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为什么了，急促地打断他。

  “因为我看不透你。我总感觉你有很多面，面对不同的人，便展露出不同的面。比如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你就和现在不是同一个样子。在你面对四皇子，和你面对你哥哥时，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面孔。而且你看上去无欲无求，可直觉告诉我你不是那种人，只是你要的和大部分人都太不同，没有人能理解。”

  他说了多久，洛扶雎便听了多久。许久后，她没有对于林绍恩分析的她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默默地望向月亮。

  清了清嗓子，林绍恩小声说，“天晴，月亮看着都比平时亮。”说着，指向了空中那抹皎洁的光亮。

  “不能指月亮。”这是洛扶雎沉默良久后说的第一句话，听上去似是有些心急。

  林绍恩不解，但听从了她的说话，将手放下，然后朝洛扶雎投去一束“等待解释”的目光。

  “如果就这样贸然指向月亮，会冒犯上面的天神。他生气了，便会在夜晚将你的耳朵割下来。”洛扶雎把此事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不是事一样。

  “那我明早起来岂不是没耳朵了？”林绍恩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他是个信神佛的人，却从未听过这等故事。

  月光下，洛扶雎泛红的脸颊为她增添了几分俏皮的意思，随后，只听她迷迷糊糊地道：“不知者无罪，”说完，便身子一软，往下掉了。在没感到任何痛觉后，她闭上眼进入睡眠。

  很显然，林绍恩及时接住了这位不知道自己喝醉了的郡主，才使她免于摔了一个大跤。草丛中忽然窜出几丝声音，林绍恩用余光扫到了躲在灌木后的林慧恩和洛扶瀛。

  是了，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