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歌行

  冬天的玄乐城天亮得极晚。在天才蒙蒙亮之时，早朝已经结束。正值冬日，恰巧又是个不下雪的日子。天气干冷，所以虽无风雪，却也能令人行走在路上时难以睁眼。

  “林将军早。”路过的中级军官向林绍恩问好。

  他如今处于休假状态，上完早朝几乎就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完全可以直接回家，不必往军营走。可就算如此，他也会每天在营里待到中午，只为担得起将军二字。

  “林将军，瀛世子在里面等您呢。”

  挥了挥手示意随从下去，林绍恩把空间单独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扶瀛兄，这么大早上的，来我这可是有什么事？”说完，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椅，示意他往下坐。

  洛扶瀛坐下抿了口热茶，道，“你可还记得上次早朝二皇子提到的霓港那件事？”

  林绍恩稍微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一直觉得这事儿并非子虚乌有，所以一直让云阁的人盯着。前几天他们来报说，二皇子留在那边的人手遇到了突袭。对方数目不少，而且看上去都是经过精良训练。最奇怪的是，来者目的不在袭击人，而是抢夺已查到的线索。”

  说到这，两人不必言明，也都知道了是谁做的。

  “六皇子会不会太心急了？”林绍恩说完，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

  这一笑倒是让洛扶瀛抬眼看了看，额头不禁露出几丝不怎么明显的纹路。

  “六皇子才十八岁，城府肯定不及太子和殷穆宸那么深。跟二皇子比，他也是比不过的。”

  殷穆阳平时做的事情有好些都与军队挂钩，朝廷上甚少发言。也正因如此，林绍恩对于他的印象，一直都是“那个无欲无求，实事求是的皇子。”所以洛扶瀛告诉他六皇子城府不及殷穆阳的时候，他内心抱着的是异常怀疑的态度，但又深知洛扶瀛对于朝廷的了解远远超过自己，因此，没有作出任何评价。

  “洛家一直置身于权力斗争外，怎么这次你要选择帮二皇子？你父亲知道吗？”洛家最权威的人，终究是洛长平。

  “我也不是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把我父亲的建议考量进去吧，我也老大不小的了。对这种情况，他大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是过火了，便会出面制止。”

  洛扶瀛这次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魔咒。几日后，他需要做得很过火了。

  这日下午，他收到殷穆阳的邀约前往玄乐城最有名的茶楼叙事。他估摸着是关于霓港的事情，所以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果不其然，洛扶瀛刚走进包间，便看见殷穆阳脸上被压制的焦虑。他告诉他，他派去的人马三天内已经被偷袭了六次，再这样下去，这个案子怕是没法查了。

  “我何尝不知道这是谁做的手脚？只可惜他母族势力太强大，又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他的人。我怕再这么耗下去，父皇的耐心便耗没了。”殷穆阳显然是急了许多天，却一直没个人倾诉，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他望着地板，眉头皱紧。明明和林绍恩同岁，看上去却是比洛扶瀛小不了一两岁。他的母族低调，讲究明哲保身，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对得起世人的事。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他拥有一个强大的母族，他是不是就能做到更多他想做，更多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二皇子可知，我为何要帮你？”洛扶瀛手中正在摆弄的茶壶盖子，问道。

  殷穆阳摇头，说：“我也很惊讶。虽说洛家一向不理纷争，帮我这个不怎么引人注目的皇子一个小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终究容易落下话根不是？”

  “洛家确实不搭理权力纷争，可这并不代表洛家会忘记自己的本分。初代洛王立下的祖训，后人哪敢不从？”

  殷穆阳没接话，只是看着洛扶瀛的侧脸，然后静静等到他再开口。

  “父亲不是个好斗的人，虽能保一家人平安，却少了些先辈的风骨。是，洛王府世代都不会踏入夺嫡纷争，可洛南依拼尽一切也要报国的精神，会被后人一直传承下去。”

  眼神坚定，手上青筋不自主地往外爆，语气也是那么强硬。直到好一段时间后，殷穆阳才明白为什么洛扶瀛当时，会如此激动。

  当晚回府后，洛扶瀛便将自己打算协助殷穆阳的事情告知了洛长平。

  “父亲，这件事我不得不做。”洛扶瀛跪在地上，头微微低，但腰身挺得笔直。

  洛长平坐在不远处的木椅上，目光严肃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洛扶瀛想要动用云阁势力为殷穆阳清除障碍的想法，显然是还未得到他的认可。云璐坐在一旁，同样是神情凝重。

  “扶瀛，我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下。众人皆知云阁和洛家的关系，而云阁的武学又极具特色，至少是还算尚且通武艺的人，一看见伤口就知道是云阁的人动的手。你这样一来，怕是要将洛王府卷入夺嫡之争了。”

  云璐直到洛长平正在气头上，所以，提前先劝着洛扶瀛。

  “云姨你了解我的。我若是下了决心要做什么，便一定就要做成了，并且做好了。若是传闻属实，霓港的神秘人拥有我们从未见过的外貌特征，那他极有可能来自我们从未听闻过的国度。这国度若是真的存在，它与青平的实力差距又是多少？它于青平而言是敌是友？难道这些，都不足以令我动用云阁势力去帮助二皇子查清真相吗？”洛扶瀛觉得他此生可能从来没有说过那样慷慨激昂的话。总之，落音的时候，他的呼吸是略微急促的。

  殿内再次陷入沉静。洛扶瀛能够清除地听到自己父亲那又深又长的呼吸。

  青平国已经享受了近两百年的和平日子；虽然快乐安详，却也能渐渐地将许多人的意志磨软。洛长平纵然不是个只甘求合家欢乐的中庸之才，却也难免在这种盛世中被过于安逸的日子宠坏。自洛扶瀛明事理起，自己的父亲于政事上的风格便是一再远离纷争。许多时候他会想，这个从小教导他谨记洛家祖训的父亲，是不是已经没了先祖那样的胆识和气魄？

  “父亲，青平的政局于洛家的动向而言就像是一杆秤。若是这杆称歪了，我们是有责任将它摆回原位的。如今的时局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风暴前的宁静。洛王府已经沉默太久了。当年龙大将军的事情，若是您……”

  “住口！那不是你这个小辈能评价的事！”还未等洛扶瀛说完，洛长平便呵斥着阻止了他。云璐的表情很是惊讶；从洛扶瀛懂事开始便是个极其令人省心的孩子，上次见他这样被呵斥……已经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如默，进来替我看着他。不跪到破晓，不许起来！”洛长平临走前冷不丁地落下这么一句话。沈如墨闻声赶来，看了眼依旧跪着的洛扶瀛，又看了眼云璐，无奈地叹了口气。

  “云姨，你会帮我的，对吗？”洛扶瀛脸上浮现了少有的，像孩童般期待的神情。

  云璐没有马上回答他，看了眼站在背光处的沈如默，再将视线重新投回洛扶瀛身上。过了许久，才开口道：“这事我不能直接帮忙，但是你或许可以找我的师兄玉木宏。我这就去给他写信，你再跪会儿就起来了，人人都知道你父亲心软，舍不得让你跪一宿。”

  待云璐走后，沈如默主动上前将洛扶瀛扶起。

  “扶雎呢？怎么没见她？”洛扶瀛被扶起后行动自如，看不出刚跪了许久。

  “郡主身体不适，用过晚饭就睡下了。您要去看看她吗？”沈如默声音如同往常一样沉稳，却也让人听不出情绪。

  垂着眼帘想了片刻，洛扶瀛最终笑道：“我就不去叨扰她了。有你帮忙照看着，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