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歌行

  这日清晨，洛扶雎在一阵微弱的头疼的伴随下醒来。好不容易用完早膳，打算去洛扶瀛处找他一同出去听戏，却被告知他一早就出门了。

  这样的情况发生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近来的这七天，差不多皆是如此。洛扶雎试图问过沈如默，但他的嘴一项都严得跟撬不开的贝壳一样，问了等于没问。她又接着试着问洛长平，可换来的除了一阵吼也没别的了。洛王妃呢，向来是看着洛长平的意愿行事，因此，除了劝她别整天缠着洛扶瀛以外，也没说什么别的了。

  “如默，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要将我逐出洛氏族谱是吗？有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讲，就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跟个傻子似的。”洛扶雎知道问了一圈，倒回来还是撬开沈如默嘴的可能性比较大。至少在她这里，从来都是这样。

  沈如默的喉头微微动了动。这是他可能会动摇的表现。于是，洛扶雎接着说：“唉，怕是看着我是个姑娘，过几年就该嫁人了，便不当我是着家里的人了罢。”

  在洛扶雎这么自哀自怜地絮叨了快半个时辰后，沈如默终于受不了了。

  “您要是真的想知道，兴许去衡喜茶楼能略知一二。今晚司法院的好些大人要来府上，我得去准备准备……”

  这是沈如默逃离到厨房去之前，和洛扶雎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从沈如默处得到有用的信息后，洛扶雎匆匆忙忙地出了门。衡喜茶楼是个肖景一直在向她推荐的茶楼，原本是想哪天和肖景一起喝个茶，聊聊天，谁知道竟然会因为沈如默的这么一句话而自己一个人头一次去。

  进店后，洛扶雎让店中小二给自己带了个安静又能看到风景的位置。虽然来这主要是为了探寻洛扶瀛的踪迹，但也时刻不能忘了犒劳下自己的眼睛。

  玄乐城是真的很美。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屋子并列站着，看着不凌乱，却又不死板。城里有许多前朝时就建成的运河，因此，拱桥的数量亦是不少。值得一提的是，玄乐城里的每座拱桥，都有一个属于它自己的故事或是传说。有些起源于前朝，有些已经久远到无从追溯。

  洛王府位处于都城中心的边缘，享有着不太吵杂的环境，却又能够在家中的露台上观望到城中心的繁华景象。衡喜茶楼据说是位和皇家沾边的人名下的资产，因此，位处地价不菲的玄乐城中心，又因建得有些高，能看到全城最美的风景。

  “这位姑娘，请问这里有人吗？”洛扶雎正看风景看得入迷，被一个男子的声音唤回现实。在某一瞬间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回过头一看，竟是殷穆宸。

  对方冲她笑了笑，也不顾洛扶雎有些尴尬的神情，理了理衣袍便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今天估计因为是微服私访的缘故，穿了只是看上去面料金贵的白衣，不是以往那些艳丽张狂的颜色。

  “真是巧啊四殿下，就这样我们都能碰到。”洛扶雎摆出了个转瞬即逝的笑容，不自觉地挪动了几下腿。

  殷穆宸自然也是知道她不愿意见她，眼底的失落藏不住，可仍然强打着一副笑脸，想同她进一步交谈。

  “久闻衡喜茶楼大名，一直未能有空来这坐坐。今天好不容易抽身，才得以微服私访啊。”说罢，店中小二便上了茶来。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的，洛扶雎和殷穆宸竟然都点了梅山岩茶。

  一股暖流迎上喝茶人的脸，岩茶的香气也随即从盖碗中飘出。衡喜茶楼的名气之所以大，不光是因为茶叶的来源好，更则，是因为它头上那位神秘莫测的老板。相传，这位老板不仅和皇族有渊源，更是会在衡喜开张五年之期时，从茶楼的客人中挑选出一位他认为最值得的同他见上一面。

  奔着能与权贵见上一面的心情，普通老百姓光顾衡喜茶楼的次数也就多了。而像殷穆宸这般已经是身处深宫之中的人，不为别的，也就为图个新鲜罢了。

  “不知扶雎是否听说过霓港的神秘女子一事？”殷穆宸用茶碗盖轻轻拨动着杯中的茶水，漫不经心地道。

  “前几日有些抱恙，一直在屋内休息，倒是不曾听说。”她伸手上前想去拿自己的盖碗，却被烫得即刻缩回了手。殷穆宸见状笑出了声，却又因她投来的淡漠眼神，不自然地收起了笑。

  “有人说，霓港近日似有一名长相怪异的神秘女子出现。”殷穆宸没有接着往下说，像是在试探洛扶雎时候知情。

  她这几日确实有些小小地病了，因此，一直都深居简出，也不曾太过问外面的事情。有些事比较敏感，她不问，洛扶瀛和洛长平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跟她讲。大约是探出了殷穆宸试探性的用意，洛扶雎浅浅一笑，回答道：“不好意思，扶雎实在是不曾听闻关于这则消息的半个字。四殿下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扶雎就先告辞了。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去用午膳。”

  洛扶雎不曾懊恼自己被瞒着，本来她也不是什么都需要知道的。她想的，只是如何从殷穆宸面前脱身。

  “扶雎郡主？好巧，你也在这里。”林绍恩干净清脆的声音仿佛像是神明之音的降临般，救了正与殷穆宸“斗智斗勇”的洛扶雎一命。

  走近后，林绍恩才低沉地道了声“四殿下好，”然后也没问他什么，很自然地便坐在了洛扶雎身旁。这一举动让殷穆宸左眉轻挑，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申请观察着他。

  洛扶雎既瞅见了救命稻草，那是绝对不会放手的了。她来回分别瞟了几眼殷穆宸和林绍恩，又在后面故意在桌下碰了林绍恩的手，向他示意，也没管他到底同没同意，她竟很自然地在心里便觉着他不可能拒绝。

  “绍恩呐，林夫人不是病了吗？我本来说喝完茶去看看她，顺便拿了点我家沈管家陪的药膳送去，你过会儿回家吗？要回家我跟你一道去吧？”说着，又轻轻地在桌下戳林绍恩的手，给他提示。

  看着洛扶雎这副求人的模样，林绍恩作为一个有感情的正常人，自然是被其打动，很愿意给她帮这个忙的。原本，是洛扶瀛约他来此，说是有关于霓港的事找他商量。若是换了别人，林绍恩是万万不会为了他而爽了洛扶瀛的约，可既然是他自家妹子，那这个约即便爽了，也是他们兄妹俩回家再解决的事了。

  “当然可以。只是家中今日还有访客，母亲卧病在床不便打理事务，我只怕眼下就得回去提前准备了。”林绍恩搭了个很好的台阶给洛扶雎下，换来了她一个无比感激的眼神。

  殷穆宸自然是听懂了林绍恩的话外之音，张口正打算说什么，被洛扶雎的一句，“即是如此，那我便现在与你一同去吧。四殿下，扶雎告辞了，”给堵了回去。望着洛扶雎和林绍恩一起离开的背影，殷穆宸给自己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茶。在旁人看来，他们曾经也拥有这样相伴出行的背影的吧。

  走出衡喜茶楼的一瞬间，洛扶雎感觉像是一直卡在自己颈脖处的无形大手终于放开了。深呼了口气后，她转头仰视着比她高近一个头的林绍恩，摆出了个略显尴尬又满是谢意的表情，说：“真是不好意思，我实在是一时间想不到别的理由才会说林夫人病了。还望林将军见谅。”

  说完这话后，洛扶雎自动垂下眼眸，有点刻意地去躲避林绍恩的眼神。这是她心虚的表现。

  “郡主不必介怀。哪怕是母亲那时与我们在同一处，相比她本人也能理解。何况，我也算还你一个人情了。”他说话的语气总是淡淡的，让人听不出心思。可是在说到“人情”的时候，洛扶雎仿佛从语句间听出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什么人情？我怎么不记得我帮过你的忙？”洛扶雎在问这个问题时，习惯性地抬起额头，显得她对于知晓答案一事极为迫切。

  林绍恩发出了一声极其短促的低笑，随即答道：“那日你告诉我不能指月亮，难道不算我欠了你一个关于耳朵的人情？若是你不说，我再一直指下去，哪怕是不知者无罪，月中仙人也会恼怒。”

  洛扶雎听了后，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发出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她喝多了时讲的话，她自己都不信。虽说指月亮会被割耳朵这个小故事是前世她母亲常跟她讲的，可是个成年人兴许都只会将它当个笑话来看，擦耳便过了。她何曾想到，林绍恩竟然能将一个笑话记这么久？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说客套话了。先行告辞，家里人还在等我回去。多谢。”

  在回家的马车上，洛扶雎一直在反复琢磨着林绍恩。他告诉自己他从来都看不懂她，可她，或许也未能看得懂他。初见时他彬彬有礼，与长辈说话不卑不亢，在宫宴上举止端正，沉默寡言。查案时，他洞察力极强，整理碎片信息的能力也极高。熟了以后，两人仍用尊称称呼对方，可她却是见识过他不正经的一面。听洛扶瀛说，他在朝堂上的立场亦是从来都未曾暴露过丝毫。洛扶雎忽然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其实还挺可怕的。

  回到府内后，洛扶雎很是疲惫地走回了房间。后面的沈如墨冲她道了句给她端碗银耳羹先喝着，她也是只听见了一半就胡乱点了点头。躺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去了，直到晚餐时间，才被洛扶瀛叫起来。

  今日洛王妃同洛王一处去了京兆尹家做客，洛扶瀛便叫了洛扶雎去他自己的院子吃晚饭。皎洁的月色下，两兄妹一边品着美食，赏着月，聊着天，很是美好。在谈话的间歇，洛扶雎还时不时地将洛扶瀛酒盅里的温酒给自己斟了些来尝。

  “你今天不对劲啊，不过就是遇见了殷穆宸被骚扰了一会儿，怎么就喝起酒来了？绍恩不都帮你解围了吗？”洛扶瀛想起自己今天被林绍恩放鸽子的事，后来去林府找他，才得知是为了帮洛扶雎解围而失约。

  “你消息还真是灵通。不过啊，我愁的可不是殷穆宸，而是你这些天都在往什么地方跑。今天去衡喜茶楼本来是听如默说你近日老往那跑，想去撞运气，却不想没走运。但说真的，你是不是有什么大事瞒着我？”跟洛扶瀛，洛扶雎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隐藏的，所以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她话刚说完，就看见洛扶瀛脸上浮现出微妙的表情。很明显地在内心做了小小斗争后，他还是决定告诉她。

  “所以，那个玉木宏回信了吗？”提到这个名字，洛扶雎还是忍不住笑上一笑。

  洛扶瀛摇了摇头，说：“没有。云姨的那封信让我半路截胡了。玉木宏这个人平时太神秘，太低调，导致我和云姨都犯了一个大错，便是忽略了他是皇上亲信，是所有皇子的武学老师这一身份。他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参与到这种争斗中的。所以，我今天约见绍恩，是为了求他替我请他的师父——蘅芜道长。”

  洛扶雎听了，想了片刻，明白了其中关联，点了点头道：“倒也是。论神秘和置身事外，蘅芜道长才是最厉害的那个。只是，他或者是他门下的直系弟子，会有人愿意出来帮忙吗？”

  “这个，就得需要绍恩的引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