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当慕君和春枝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时候,陈渊鹤眼里的情绪一扫而空,他捏起别在腰间的折扇,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他转身返回了太子的别莊去复命。
太子正在院子里搭着凉棚听戏,看见陈渊鹤来了也不收起随意的坐姿,半笑着看他低头行礼,随意问道:“事儿办完啦?”
陈渊鹤不答他,只沉声问道:“殿下怎会出现在那?”
关于遇见宋慕君的事情,他一句都没有跟别人提过。
太子颇为不耐烦,“怎么,孤帮你一把你还来兴师问罪了不成?记好你的身份,你不过是孤养的一条狗。”
陈渊鹤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并不作答。
太子咋舌,“墨飞,你大仇未报怎么还有闲心讲究风度?孤让你拿下宋家千金,这都几个月了,半点进展没有。若不是孤那天让你去后山,怕不是你至今还跟宋慕君说不上一句话,”太子用折扇挑起陈渊鹤的下巴,眯着眼睛打量他,“孤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你也不想因为自己下手太慢,让原家平安无事的蹦跶下去吧?”
即使被威胁,陈渊鹤表情并无变化,他守礼地并不与太子对视,把自己的情绪都掩起来,待太子放开他才一派风轻云淡地应是。
陈渊鹤行礼告退,听得太子又喊住他。
太子似笑非笑地端着茶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说:“对了,你的书信孤都替你收起来了,你不介意吧?”
陈渊鹤没有回头。
太子眼里闪过一抹利色,“少搞些小动作,墨飞,你是个聪明人。”
赵氏终于等来包袱款款归家来的女儿,却发现这一散心散得女儿眉头皱得又紧了三分。当晚宋丞相归家,便又迎来了赵氏的泪眼。
宋丞相哄了媳妇,想了想最近查到的陈渊鹤的种种过往,尤其他昨日还因唐突了自家女儿而被太子厌弃的事情传的无人不知,他脑袋里一出现“女婿”这个词,火气就有些按捺不住。
晚上一家人吃饭,慕君明显有心事,吃几口饭就要瞅一眼宋洪昌。宋洪昌本想装没看见,可又不忍心看女儿伤心,草草吃完饭放下筷子,看了眼慕君:“出去说吧。”
慕君羞红了脸跟上去,“您都知道了。”
“京城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宋洪昌翻着白眼走上水廊,他屏退了跟着的丫鬟小厮,看着他们远远地忙活着给长廊的檐下挂上灯笼。
灯笼星星点点地映在水面上,像散落在河里的星星,随着水波一摇一摇的。
“是女儿害父亲难做了。”慕君垂着脑袋,她知道自家立场,一直对太子敬而远之,却架不住他自己凑上来给人添堵。
宋洪昌很少见女儿垂头丧气的样子,拍拍她的脑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皇上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为难我。”
“可是……”陈渊鹤的名字卡在她舌尖,却说不出口。
宋洪昌扫了她一眼,“你喜欢那小子?”
“……”慕君本能地想否认,可是她从来没能在爹面前瞒住过什么。
这一迟疑,宋洪昌就知道了她的回答,他一时忍不住火气,冲动道:“那行吧,爹看看能不能让他发配边疆。”
慕君慌忙瞪大了眼睛,“爹!”
叱咤朝堂的宋丞相酸溜溜的,“真是女儿大了就留不住了,心里只有那小子,也不多关心关心爹。”
慕君哭笑不得,“爹!我才十四,您之前不是说至少十八才让我嫁人吗?”
“下月底你就及笄了,爹一想到那些打你注意的小子们就气。”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害他丢了官途,心里愧疚罢了。”
宋洪昌又仔细打量了下女儿的表情,也不欲与她争辩,只悠悠地叹了口气,“行了,爹会看着办的。”
慕君知道爹这是答应了,马上喜笑颜开,“谢谢爹!那我就先回去啦。”
被毫不犹豫地抛下的宋洪昌看着女儿欢快跑远的背影,低低嘟囔着,“小没良心的……”
他叹了口气,慢悠悠地沿着灯火明亮的水边长廊踱着步子。
第二日陈渊鹤准时到宋家报到,只是他到了之后不好说与慕君有约,只是一味沉默,守门的小厮也不好赶他走,便把他迎进门来,他却只肯站在前院的梧桐树下等。小厮无奈,只能禀告主母再做定夺。
慕君今日难得起了个大早,她一看见小厮步履匆匆地过来,便带着春枝上去拦下他,“何事匆忙至此?”
小厮一看是慕君,恭敬地行礼,“小姐,赵公子的朋友今日突然上门,小的请他坐着也不肯,就站在外院那梧桐下等。”
慕君素着脸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你领我去看看。”
小厮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还是按着她的吩咐,转身领着慕君去找陈渊鹤。
隔着几步远,慕君就看见那人挺拔的身姿,心思摇曳了一瞬,很快又回过神来,轻咳一声。
陈渊鹤听见声音,星眸微转,接着行云流水般的行礼,“宋小姐。”
慕君使劲摆出高傲的样子,一扬小下巴,招呼他,“跟我走。”
春枝隐隐觉得自己昨天好像做错了什么,只是看着自家小姐这么光明正大地带着陈渊鹤要上街,急得直跺脚,“小姐,小姐你好歹把帷帽戴上啊!”
慕君撅了噘嘴,但心里也知道他们俩的事情传的满城风雨,实在不好火上浇油,只好乖乖戴上了帷帽。
帷帽长至下颌,薄绢末端缀有珠玉,行动间碰撞作响,叮当不息,红唇隐隐透出来,看得人一阵心神摇曳。
戴上帷帽,慕君很是嫌弃的撩了撩帘子,又跟春枝吩咐,“你不用跟我去了,我午时前会回来的。”
春枝大受打击,可怜巴巴地喊:“小姐……”
慕君摇摇头,转身带着陈渊鹤走了。陈渊鹤瞥了眼急得要哭的小丫头,又继续眼观鼻鼻观心,默默跟在慕君身后也不做声。
慕君领着陈渊鹤去了西市,阵阵吆喝声此起彼伏,带着这座城市的勃勃生机扑面而来。
现在还早,卖早点的小摊还没收走,慕君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一家羊汤馆,毫不客气地找了张空位置坐下,扬声喊道:“老石,两碗羊汤,半斤羊肉给拌拌,再来两张饼。”
被称为老石的人很快从后厨转出来,看见慕君就笑,“我就听着是你来了,怎么今天还带了个新面孔来?春枝呢?”
“春枝今日休沐回家啦,这个是我新收的小弟。”慕君摘下帷帽露齿一笑,整个店被她的笑映的满室生辉。
陈渊鹤朝老石点点头,心里想:这小骗子,瞎话随手就来。
巳时出来吃早饭的人三三两两,店里就慕君和陈渊鹤两个人,却也不嫌静,店外路过的行人说说笑笑,一派安宁祥和。
陈渊鹤出神了一瞬,又敛回视线,对上身边慕君无聊地打量他的目光,“宋小姐为何带陈某来此?”
“因为我想喝羊汤了呀。”慕君一脸理所当然。
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陈渊鹤一时有点蒙。
慕君龇着牙朝他笑,“我昨天说了,你哄得我开心,我就帮你。”
“陈某如何哄得……”陈渊鹤皱起眉头,感觉有点说不出口。
“你既然不会哄,那你就乖乖听我的,我高兴了自会遵守承诺。”她的小虎牙在阳光下莹白如玉。
老石很快把菜都上齐了,奶白色的羊汤中翻滚着蛋花,缀上香菜和麻油,看得人胃口大开。切成薄片的羊肉拌上酱油和醋,更是不停地诱惑着人举箸,饼也烙成金黄色,看起来又焦又香,让人无法抵抗。
陈渊鹤看着慕君毫不在意地悠悠端起碗抿了一口汤,羊汤还冒着滚滚的热气,烫的她吐了吐舌头,他忍不住软下了面色,试探着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在嘴里。
醋和酱油给单薄的羊肉染上了味道,在他的味蕾上起舞,他一边诧异于这坊市间难得的好手艺,一边瞄着慕君生动的小表情——她盯着碗的样子,就像一只捡到松子却翘不开壳的小松鼠。
陈渊鹤忍下笑意,朝老板招手,“劳烦,敢问店里可有调羹?”
“调羹?”老石被他文质彬彬的样子镇住了,后来又乐呵呵的一拍大腿,“哦,你说匙子啊!有有,我去给你们拿。”
慕君噘着嘴瞥了他一眼,颇有些不服气,看得陈渊鹤一阵好笑。
“我也知道可以用调羹,但是羊汤的精髓就是这份抓心挠肺凑上去撮一口的热度!”她气哼哼地强调,“一看你就不懂。”
“陈某确实不懂。”陈渊鹤坦然承认,风度翩翩地用调羹舀了一勺羊汤尝了尝,肃容点了点头,味道着实不错。
慕君朝他做了个鬼脸,明明年纪不大却整天一副老学究做派。
这羊汤滚烫鲜美,若是冬天清晨来一碗想必能驱散一整天的寒意,只是现在却是酷暑,慕君没一会就吃的满头大汗,等她吃完倒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反观陈渊鹤却不紧不慢地擦着嘴,连鬓角都没乱一分,
慕君:“……”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