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生

  皇帝醒来的时候，一路跑到迎佛寺，远远的便看到迎佛殿中火光冲天，此时顾不得什么礼教尊仪，发疯一般的跑了过去。

  慕容极面朝着火光跪着，身后慕容琮，大大小小的太监、宫女跪了一路。慕容徵就是再傻也知道那火光之中烧得是什么。

  “橙花！”他石破天惊的吼了一嗓子，歪歪斜斜的走道慕容极的身旁，一把将他抓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慕容极，你混账！！！”说着，一拳挥了过去，慕容极没有反抗，一拳挥过来，正中脸心，他向一侧匍匐倒去。

  半起身时，嘴角已破，有血流出。

  皇帝又是对他一阵踹“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啊！谁给你的胆子！！！”

  一边说着一边踹一边挥动手，慕容极几乎被按在地上打，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那么静静的被皇帝踹着、打着，口里，鼻子里，全是血。

  若是一身白衣，怕此时，已经是个血人了，身上的伤口，活人峰的伤几乎全部被皇帝踹开，全部坏死。

  可他仍是一声不吭的，叫人看了十分难受。

  “你是个什么东西，啊，你是个什么东西！”皇帝还在踹着。

  一旁的慕容琮，见皇帝这般发疯，像是要要了慕容极的命，他起身小跑两步，又跪下，赶紧抱着皇帝正要扬起的腿。

  “父皇，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打了，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父皇！”

  “滚开，滚开！”慕容徵见脚被人拉住了，顺势一踹，慕容琮被他踹了两三米的距离，之前被慕容极劈了一掌，皇帝又在同样的位子拼命一踹，此时大口大口鲜血从他口里吐出来。

  可他也不顾了，皇帝这般疯魔，再这么下去，可就是第三条人命了。

  “父皇，你要在橙妃娘娘的遗骸面前杀了她儿子吗？你已经杀了她一个儿子了，还要再杀一个吗？”

  皇帝还要踹慕容极的脚停在半空，转过身来看着他，刚刚还愤怒至极的神态，不过一瞬间，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一般，没了精气神。

  一双眼空洞无神，十分颓废，顺势跌坐在慕容极身旁，喃喃自语起来“谁给你的权利，谁给你的权利，谁给你的权利。。。。。。”

  如果用除了脑袋，此时全身都皮崩肉裂来形容慕容极，还真是在正确不过了。

  他缓缓地用还有些力气的右手撑着地，缓缓地起了上半身，没有说话，又规规矩矩的跪在火光前，仿若无人一般，一滩血迹在他身侧，叫人瞧了心悸。

  此前，他做的决定就是火化橙妃。

  不知是哪一年，橙妃身子极为不好，糟糕到，下一刻便要倒下去，她那时便和慕容极说起过。

  “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火化了吧，别把我埋入妃陵，将我的骨灰带回日光城，洒在芙蓉树下，来生，我便自由了！”

  慕容极当时还气她怎能这般胡言乱语，这才过了多久，她的话就应验了。

  无论怎么做，他一定会带着他母妃的骨灰回到她的家乡去。

  直到最后一簇火光消失在天即将暗下去的时候，慕容极这才起身，跪的久了些，起身时，歪歪斜斜的。

  赤岳拿着骨灰瓷瓶跟在他身后，想要帮他一起收拾，被他拒绝了。

  “我自己来。”

  大梁府延承至今，皇室中一直沿用古法，死去的人将要在迎佛殿停留半月，保留全尸下葬。

  皇帝之所以愤怒，也是因为这个，从大梁府开朝以来，橙妃是第一个被火化的皇族妃嫔，还是被她的儿子亲手所化。

  慕容极很是细心的收拾好了母妃和河西的骨灰，又将其恭恭敬敬的放在了迎佛殿大殿之中，亲自燃起百余根蜡烛，为橙妃照亮前行的路。

  这一系列过程中，皇帝没有任何动作，只静静的看着。

  也罢，随他去吧，随他去吧，随他去吧！

  后来，皇后带着几位重要大臣前来，这才将皇帝从迎佛殿中迎了出来，回到日昇殿。

  由于过于悲愤，加之年纪大了，皇帝再次晕了过去，弄得日昇殿鸡飞狗跳。

  慕容极一天一夜没休息了，又滴水未进，又被皇帝狠踹了好几脚，慕容琮十分担心他，想要上前让他先去歇歇，也被他拒绝了。

  正在这时，灵华宫来人了。

  “启禀极王爷，王妃她，王妃她。。。。。。”

  慕容琮的心漏了一拍，这不是要要了八哥的命吗？

  慕容极一听，没等那宫女说完，站了起来，看着九章：“守好这里！若是橙妃骨灰移了位，你自杀谢罪！”

  九章点了点头。

  慕容极看了一眼橙妃的灵位，转身朝着灵妃的灵华宫走去。

  还没有进灵华宫的宫门便听到了凤微年的声音。

  “母妃，母妃，母妃！”

  凤微年的声音有些嘶哑，显然是叫了很久，慕容琮跟着他，也是心下一紧。

  两人一前一后大步走进了灵华宫，御医，侍女、灵妃乱作一团。

  首先映入慕容极眼帘的是地上有很大一滩血迹，凤微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嘴里却一直叫喊着。

  “八哥，八哥你在哪，你快来，你快来啊，母妃不行了，你在哪儿啊。。。。。。”

  灵妃一见慕容极来了，走上前来。

  “小牧，御医无能，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早些熬了些祛除了体内寒气的药，给王妃喝下了，倒是安然无恙了一天，这不知怎的，临到天黑，忽然开始吐血，整个人又是颤抖，又是大叫的，连御医也没法子了。”

  灵妃一脸着急，这要是王妃再出了什么事，慕容极还不定能不能挺得过去？

  慕容极对着灵妃行了一礼，“多谢灵妃娘娘照顾王妃，让娘娘受惊了，是小牧的不是，我这就带她回府。”

  慕容极说完，走到床边，一把将凤微年抱了起来，又命人赶紧来灵华宫打扫，吩咐完这些，径直往外走去。

  慕容琮跟着慕容极一起走了出去。

  临到宫门口的时候，赤岳早已守在门口，已经备好马车。

  “八哥。”慕容琮叫了一声。慕容极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

  “八哥，你把八嫂交给我吧，我带她回府，橙母妃那边，还需要你。”

  慕容极看了看怀里的人，又看了看慕容琮，将凤微年放到马车上，这才走下来。

  对着赤岳吩咐了几句，走到慕容琮面前，看着他：“十四，微年就交给你了！”

  说完，对着慕容琮行了一礼。

  “八哥，放心，我定好好护送八嫂回府，我去去就回。”他没有想到八哥会给他行这么大的礼，一时不知所措，却又信誓旦旦的。

  此时能为八哥解忧，免了他的后顾，这才是他做弟弟应该做的。

  慕容极目送着马车的离去，直到消失在宫门口，这才转身。

  慕容真，站在前方不远处，哭丧着脸，看着他。

  “八哥。。。。。。”

  慕容真从小身体不好，常年跟着逸景师太在太德观修炼，一听到此事，立刻就赶了回来。

  她怕四哥出事，也怕四哥为了橙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橙妃一向对小辈们都非常好，是以，哪怕是慕容城与慕容极一直对立，也未曾在这个时候出过什么幺蛾子。

  慕容真的母妃当年死后，有一阵子皇帝把她寄养在橙妃处。

  算起来，慕容真也算是过给了橙妃，橙妃一直想要个女儿，奈何，两个都是儿子，慕容真放在橙妃处教养时，待她比慕容极还要好上几分。

  这也是为什么极王娶妻时，慕容真会刁难凤微年的原因。

  慕容真跑过去，一把抱住慕容极，嚎啕大哭起来。

  慕容极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儿，等她哭累了，这才放开她，摸摸她的头。

  “赶回来累了吧。要不要回宫休息休息。”

  慕容真摇了摇头，拉着他的衣袖，抽噎着：“八哥，我想去看看母妃。”

  早年，橙妃教养慕容真时，她便和慕容极一样叫橙妃“母妃”。

  慕容极看着她，点点头，拉着她，往前走去，像小时候，每一次她淘气在外，哭了、摔了、不高兴那样拉着她，去见母妃。

  母妃总是会一把抱着她，“谁又欺负我们小公主啦。”随后，总是会和慕容极一起想尽办法让留着鼻涕眼泪的慕容真笑出来。

  亲生母妃离世后，慕容真有段时间很害怕，每天晚上都要抱着橙妃，才能睡着，橙妃就干脆把她抱到自己床上来，又是讲故事，又是讲笑话，所以慕容真很黏她。

  慕容真跟在慕容极后面，每前向前走一步，她的眼泪就多了一分，脚步也沉重起来。

  最后一次见到橙妃，是她要回太德观，橙妃连夜亲自给她做了她平日里喜欢吃的糕点，让她带着，还说，下一次回来教她怎么做。

  可是下一次，却是天人永诀！

  凤微年是在第三天一早醒过来的。

  一睁眼，发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发了半天愣，又模模糊糊的看见有人走上前来。

  “你可算是醒了，要再不醒，又要砸老子的招牌了。”

  凤微年咧嘴，是岁尾听。她想睁大眼睛看看，发现眼睛很痛。

  “哎，别动，你眼睛得了炎症，老子刚给你弄了，再过一个时辰就好了，你别动！”

  凤微年的手愣在半空。

  “我这是怎么了。”

  她话还没说完，摘星揽月走了进来，一见她醒来，一个二个的抱着她哭了起来，这一次岁尾听没有再嫌弃，自顾自的出去了。

  唉！多事之秋啊，多事之秋啊！

  凤微年的脑子一片混乱，前夜经历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像是被她故意把这两日的记忆给藏起来了。

  直到揽月哭着断断续续说完，她这才记起一些碎片，匆匆下床，揽月搀着她，赤岳跟在一侧，几人这才往皇宫方向走去。

  他，该疼死了吧！

  凤微年见到慕容极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这哪还是慕容极啊，胡子拉碴的，脸深凹了进去，一双赤目，血丝浑厚，身上还有血腥味。

  慕容琮和慕容真看到凤微年来了，心下稍稍安了些，八嫂应该能劝动八哥了吧，两人对视了一眼，自动退了下去。

  凤微年本想扯出一抹笑，可动了动嘴，发现她做不到，明明岁尾听叮嘱她不能再落泪的，可还是忍不住的想要流泪。

  她走过去，跪下来，紧紧的抱着他，轻轻叫了一声：“八哥。”

  慕容极的身形动了动，抬起手抱着凤微年，慕容极将头放在她的肩上，没有说话，可腰间传来的力道，出卖了他。

  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谁都没有再说话。

  门外，慕容琮和慕容真守着。

  “八嫂可算醒了，这要是再不醒，八哥可能就死在这儿了。”慕容琮像是心下的石头落了一般，终于能顺畅的呼吸一口空气。

  “是啊，八嫂可算来了。”说这话的时候，慕容真也松了一口气。

  “等等，大王妃过来了，三月姐姐呢？我怎么回来都没有看到她。”慕容真看着慕容琮。

  慕容琮的眼神闪了闪，盯着别处。

  “三月，身体不适，卧床两个多月了，不能下地，八哥没让她来。”

  慕容真见慕容琮眼神闪躲，原本就知道其中的关系，只当是为三月心疼，也没多说什么。

  “怎么她也倒下了，八哥今年还真是流年不利。”

  两人各自望向一处，没再说话！

  良久，凤微年放开慕容极，要去扯他的衣服，他身上的血腥味很重很重。

  慕容极像是闪躲，躲开了她的手，凤微年脸色一变，用力拉开了慕容极颈口的衣服，里面黑血一片。

  凤微年吃惊的看着他，又拉扯了他两只手，右手也是伤，左手处经脉又断了。

  凤微年像是自嘲一般冷哼了一句，不用想也知道。

  他还真敢！！！

  见慕容极不愿挪步，凤微年叫了一声揽月，揽月拿着药箱进来。凤微年自顾自的为慕容极将左手经脉连起来。

  整个过程中，凤微年的手一直在抖，任她怎样告诉自己要镇定，还是忍不住的抖了抖，慕容极左手经脉，断了三次，这一次，那处经脉已经连不上了，短了一小截。

  凤微年想了好多办法，最后给他的的左手经脉处埋了冰线，这才将两头经脉连接起来，只是，这左手再不能像之前一样，不能再使劲用力了。

  慕容极身上的伤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她也拗不过他。

  “八哥，我从府里带了些干净衣裳，你去换了吧，还有点白粥，你去喝些吧！这里有我！”

  凤微年看着慕容极，她不是和他商量，她几乎是命令的说着，就怕慕容极不同意。

  慕容极盯着她，点点头：“好！”

  九章一见他家王爷终于起身了，赶紧上前搀着，一脸感激的看着他家王妃。

  凤微年趁着空档，给九章的手里塞了一瓶药。九章立时领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