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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君笑看三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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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顺水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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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到这儿,苏澄其实已经大致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发展脉络。起先是张雨霈出事之后道雨班内部肯定有惊惶和混乱,因为事发在南京,张雨霈立刻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除了李浩便没有目击第一现场的人。道雨班不明真相,最稳妥的措施肯定是第一时间内部发布禁言令,所有人不得谈论此事,更不得就此事接受媒体采访。

  可偏偏李浩此时作为唯一现场目击证人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各路媒体,不管是公正报道的还是一贯走街头小报路线的,或者说是一直等待黑道雨班的统统要倾巢出动——你还真别问为啥有“黑道雨班”这一路人,连苏澄这个完全不关心相声界的普通群众都知道,现如今相声界可不就是分为两派,一派是道雨班,一派是“黑道雨班”的,前面有句大家耳熟能详的话怎么说来着:道雨班的出现,最大的贡献不是复兴了相声事业,而是让相声界的从业者实现了空前团结——可不嘛,空前团结着一起黑道雨班,不黑不带你玩儿。

  如此,李浩本身在道雨班十多年,眼瞅着师兄师弟一个个火起来,就连之前的搭档张雨霈,比自己小多少,现在也有火起来的眉目了,自己仍是没什么动静,这回可能是一时鬼迷心窍,更大的可能是那一派背后的怂恿,威逼不至于,但利诱总是不会少,于是,采访蜂拥而上的时候,他便彻底放飞自我,什么劲爆就说什么,什么八卦就往什么地方引导,他也是没经过事儿,指望就他自己在场,说什么也没个对证,收了钱就算了,说了话趁一时嘴快活就过了,万没想到,黑道雨班的那一拨来得如此凶猛,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那不得深挖死挖挖到根儿上去!于是,李浩也没想到,他自己就说张雨霈的一句话,人家不仅说张雨霈,句句都捎带着道雨班,一时间层层发酵谣言四散铺天盖地腥风血雨,再不是哪一个人能控制。

  道雨班也是一脸懵逼,张雨霈前脚还在ICU搏命,大家人心忐忑,精力二分,匆匆发布禁言令之后,大家噤若寒蝉如履薄冰,公关部门发动全部马力灭火,满指望屏声静气安稳度过前七十二小时舆论发散期,结果二十四小时还没过呢,瞪眼一看,我的天哪,满世界嗖嗖的冷箭乱飞,枝枝直逼道雨班而来,如黑云压城,又如惊涛拍岸,令人猝不及防避无可避,全班上下如临大敌大会小会开了个底儿朝天,也没弄明白问题到底在哪儿,结果回头一看,原来是忽视了认为最不可能出问题的李浩那小子,谁成想全班御敌的时候他这里给捅了个篓子。

  高层震怒,郭老板当然也生气,坑东家是为无道,坑兄弟是为无义,无道无义之人留之何用,于是一纸文书,开除了事。

  那李浩当然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先前也是图嘴快活,顺便收收钱,终了却给别人当了枪使,本来就气急败坏,收了开除的文书心里愤愤不平,却也是没脸,也就静悄悄走了。这本该就没人关注此事了,可他这人吧,坏就坏在能力不大,心性挺强。离职二月余,新东家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了——毕竟道雨班革除的人——手头进项也逐渐短了,那一拨黑道雨班的人哪里就肯放过他,日日登门的吹风的敲边鼓的假装好心伸橄榄枝的七嘴八舌,李浩这心思也就渐渐松动,越想越不是滋味,以往在道雨班虽说不是什么响亮的角儿,可也有人捧,毕竟年限长,资历老,出出进进大家也高看一眼……自己纵然有错,也是无心,对道雨班哪有什么二心,无非是被黑子们利用,也是受害者,说来还不是满腔委屈……要说还是师傅不念十几年的师徒情谊,一出事就彻底把自己抛开了去,他但凡顾念几分,稍有维护,自己也不至于搞成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越想越气,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正好他们橄榄枝伸过来了呢,索□□个投名状,再多说几句。

  这一多说,道雨班这边可就气炸了肺,他们可不是李浩那么傻,前前后后心里明镜似的,李浩心术不正,日久更生祸端,弃之不足惜,团队走到如今,声名乃第一要务,亦没必要长久耽于此事给媒体留下口舌谈资,所以开除李浩之后,道雨班上下一词,不再声明,岂料三月未过,张雨霈刚有复原之势,李浩又死灰复燃沉渣泛起,要说上一次是无心之失,这回就不单单是算计张雨霈,而是□□裸的剑指整个道雨班,道雨班这些年也算是风雨刀剑里厮杀出来的,哪能容忍被小人一再诋毁,闻听此事早就对之前的一时之仁后悔不迭,此时便一心拍死了事,不留后患,这才起了送李浩去坐牢的心。

  所以,苏澄手边有了这份时隔三个月之后的授权委托书。

  “姐,你有没有合作了近十年的兄弟伙伴?一起练功、一起工作,形影不离的那种?”张雨霈突然问到。

  有,当然有。

  合作近十年的兄弟姐妹,一起并肩作战,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在冰天雪地和茫茫大漠里摸爬滚打,一起向着共和国的国旗敬礼,哪怕在最遥远的边疆吹皱了容颜,哪怕是最苦涩的东海荡涤所有的青涩。从二十一岁到二十九岁——人世间最美好的清春年华。最后,有的人脱下了军装,比方说苏澄,有的人还穿着,比方说秦蕤蕤和宋洪生,还有的人,就长眠在边疆永难再归了,比方说陈沐阳。

  但是苏澄没有说,眼前这个陌生人只是某个案件的当事人,她所有的人生经历实在没必要一言一语告诉他听,也没可能一夜之间说给谁听。魏东延都说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以后就是新的生活。所以苏澄没有言语,但是在这一瞬间忽然就懂了眼前这个少年这一下午所做的一切,懂了他的矛盾纠结与坚定执着,所以她迎着张雨霈探寻的目光,用力的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是,李浩于你,就是这样的兄弟伙伴?”

  “我第二次回到道雨班的时候,心里充满了自卑和……叛逆——形容得可能不够贴切,但就是十六七岁的男生那些烦恼吧——师傅让浩哥带着我,他比我大十岁,像大哥哥一样,让着我,护着我,宠着我,后来我慢慢也长大了,他就在背后托着我,干什么都托着我,有架他去打,有事儿他去扛……所以,我现在一想到他不在了,后背就隐隐的觉得一片冰凉……”

  后背隐隐的一片冰凉。

  听到陈沐阳牺牲的消息的时候,苏澄也是后背隐隐一片冰凉,就像是正在战斗模式里,忽的失掉了背后那个一百八十度。

  “浩哥被开除,这一行他就做不下去了,他孩子还不到十岁,嫂子也没有工作,他……他能怎么办呢?他的年纪,改行也晚了。”张雨霈像是说到至亲,面容上全是担忧,“他是做错了,是对不起道雨班,可是我总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姐,你说,我都认识他十年了,我怎么能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呢?哪怕他说我不好呢,都不可能说道雨班呀,他对道雨班绝没有二心——就算是说我呢,说我不好的人多了去了,我都不介意的,都觉得没关系的——浩哥不能再去坐牢了,坐牢就是斩断他这一辈子最后一棵稻草,我……”

  “嗯,理解。”苏澄点头,出语打断张雨霈,她懂了,她都懂了,所以不愿再看他痛苦的一点点接着剖析,把过往的情谊和如今的不忍与纠结一点点撕开来看,他这一句句若不是发自肺腑,很难有如此强大的感染力,可若真的是发自肺腑的以德报怨,这孩子的胸襟是何等宽广坦然。那句“说我不好的人多了去了”说得自然而然,不是自嘲,也不是赌气,就是自然而然像说一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话一样,实在令人心疼。

  所以,苏澄决定改变之前一直作为聆听者“嗯啊哦呵”回答的姿态,主动把话题接了下去,“你这个想法,有没有跟公司沟通过?”

  “跟师傅提了,他不让我管,跟法务那边也提了,他们只是叫我好好养伤。”张雨霈黯然道,“姐,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公司的模式,我……也不是什么角儿,在公司实在……实在人微言轻。”

  “那你还坚持你的意见?”

  “我说服不了自己无动于衷啊姐,无论结局如何,总要尽力,才算对得起自己,浩哥纵使有错,纵使如他们所言的不仁不义,但他这些年对我的好是真真的,我不可能感觉错,就算他现在不是师兄了,以后都不是了,我也……我也想要给这些年的情谊一个交代。”张雨霈说得很慢,甚至因为长时间坐立的疼痛和情绪起伏的急促导致额头又生出了细密的汗珠,不得不取了眼镜儿来擦干。

  苏澄看着他,突然在这一刻,说服自己要帮他。

  不管是因为他拖着双腿千里奔赴,是因为那句“你有没有合作了近十年的兄弟伙伴”,还是因为他左一声右一声的姐,或者说是因为三十岁生日夜晚这个芝士蛋糕,苏澄都决定要帮助张雨霈,尽管不合常规,尽管结果如何不能确定,甚至有可能影响自身职业进程,就像张雨霈说的,要对得起自己。苏澄想,帮他,也许才对得起自己从未放弃过的终极信仰。

  就当是帮一个也有过过命兄弟的同道中人吧,哪怕这个人不再是兄弟,但苏澄认他那份看得很重的情。

  “那么,请回吧,张先生,最迟明天,您等我的消息。”

  “姐,那就拜托了!”张雨霈双手合十,“应该给姐姐鞠躬,可我如今实在不能,日后一定加补。也请姐姐别在一口一个‘张先生’的见外了。”

  “鞠躬不敢当,我也没有十成把握。”

  “姐姐的一成把握就是我全部的希望,雨霈万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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