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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君笑看三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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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特派专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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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这天早上出师不利,一路狼狈,半小时的庭路上活活开车往返了三个小时,路面湿滑视线模糊叫人眼累心累不说,还碰上令人生厌的刘子君,回到所里的苏澄已经耗尽了体力心力,一脸的风霜疲惫,可让人久等实在不是她的作风,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打消了上楼换衣服的念头,径直奔三楼咖啡馆而去。

  因为下雪,咖啡馆的人实在是少,但整个空间仍然流动着醇厚的咖啡香味和清缓温暖的音乐。扫视一周,其他几个人都是三三两两的聊天或者看书,只有一个人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看雪,苏澄径直走过去:“冯先生?”

  是一个身材适中个头适中感觉哪哪哪都适中的浓眉大眼的中年人。

  那人见问,遂抬头的同时站了起来,深深把苏澄打量了一眼,这才裂开嘴角泛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点头道:“苏律师你好!”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事,你电话没打通,”冯其仰简短的说,“所以我下车就直接过来了。”

  “那么?”苏澄不想客套,直入主题。也是想赶紧结束了好上楼休整去,今天上午这一桩桩破事实在心里不爽。

  “张雨霈让我给您捎来这个。”冯其仰从怀里掏出一个三寸见方的宝蓝色绒面盒子,放到桌子上,往苏澄这边轻轻推了推。

  “是什么?”

  “苏律师打开看看吧。”

  也是,那就打开看看吧。

  当然是一枚珍珠胸针。

  苏澄一惊,忽的就想到那天张雨霈说的要补送生日礼物的话来了,于是说,“不是说好了等他回北京再说嘛,而且,也就是一句玩笑话,还找你巴巴的送来,何必呀这是。”

  冯其仰没说话,只是看着苏澄,其实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张雨霈这个礼物是送对了,这枚胸针和眼前这个姑娘是何其的相称啊,尽管她面容和眼神都透着疲倦,可掩不住的是一样的锋芒,却又一样的不露锋芒。

  “请转告张雨霈,这个礼物我不能要。”苏澄合上盒子,推回冯其仰初放的位置,正色道,“我帮他是举手之劳,只因他的兄弟情他的用心打动了我,生日礼物什么的,不过是句玩笑话,他若是当真,几百几千块的礼物我也都笑着接受了,可是,这枚珍珠胸针……冯先生,我尽管对于品牌之类的不甚了解,可看它的成色,已是上等,无故受此,实难心安。”

  冯其仰再一次深深看向苏澄,他圆圆的大眼睛此时迷成一条缝,叫人看不出来深浅。只见他柔缓的声音如音律般倾泻,却又坚定得不容置疑:“我受人之托,请苏律师不要令我为难。”

  “冯先生为难的话,我来给张雨霈打电话。”苏澄在包里摸来摸去,又在羽绒服里掏来掏去,差点急出一身汗,最后才在毛呢上衣的口袋里找到手机,冯其仰先是一直笑着看她,此时方隐了笑容抬手拦道:“苏律师别急,冯某还有一句实话。”

  “啊?”一头雾水中。

  真是奇了个怪了,自从沾染上张雨霈这家伙,难道人人都是要先演上一出戏然后再说实话的吗?怎么?这年头人人都是演员了啊!演员门槛这么低的啊?

  不过眼前这位倒真的又是一位演员,同是道雨班的人,张雨霈叫他大哥,也是他,在张雨霈伤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第一个全程伺候,第一个瞧着张雨霈醒来,如今,张雨霈渐渐恢复了,他才回来北京继续演出。

  “你这个电话打过去,九成接电话的不是张雨霈。”冯其仰没有看苏澄,而是望向窗外继续道,“这几天他的情况不太好,很不好,你知道的,他这种多处重度骨折的病人,出院之后的康复期很漫长很艰难,要日复一日的在康复医师的指导下坐、弯、翻、躺……每一个动作都疼到骨子里,当然,也不是每次都顺利,有时候发肿,好几天想尽各种办法都消不下来,就只能停止康复活动,这几天他抵抗力下降,并发高烧,嗓子也化脓了,时睡时醒的,更是折磨,扎针的时候我瞧着手都瘦得找不到血管,密密麻麻全是针孔……手臂上才拆线不久的缝合也有发炎,蜈蚣似的纹路都膨胀起来了,简直触目惊心……”

  冯其仰大概是个说书的,描述起来情景感实在是太强了。

  苏澄安静听着,眼前就浮现起张雨霈那张极其瘦削的脸和那个迷雾的眼神来,甚至很快就把冯其仰描述的这个病床上备受折磨的可怜孩子和脑海里那个执着善良又机智的少年联系到一起,并逐渐融成一个十分具体的形象,所以,苏澄的心也随着冯其仰的描述纠结到一块。

  “这都还不是我最担心的。”冯其仰回过头来看着苏澄,又指向外边的漫天大雪:“身体上的伤痛慢慢也都在痊愈,最麻烦的是心态——苏律师有所不知,张雨霈的优势在唱,他什么都唱得好,可如今经过抢救插管等措施,他的嗓子坏掉了,一切手段都上了,仍很难恢复,他自己是知道的,所以,南京今天没有下雪,但我想,他的心情应该就如我们眼前这场大雪——素白、萧煞、凄冷,一无所有、无依无靠,他就像个穿着单衣走在风雪里的人,这场风雪里就只有他自己。”

  苏澄看着眼前这场大雪,看着街头拐角处公交站前裹着羽绒服仍瑟瑟发抖的行人,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深深的忧伤里,越陷越深,直到冯其仰再一次叫她:“苏律师,冯某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珍珠胸针的事,张雨霈原本打算自己送给你,是我闻听后,觉得有必要替他走这一趟——收不收礼物尚在其次,你和他的交情必不在这一回两回——但是,苏律师,这时请不要退还,请说你喜欢,让小辫儿心里好受一些——四个月没接触过病房外的人和事,难得有一件他自己愿意做又能做好的事。”冯其仰顿了一顿,又说道,声音更加柔和了,“另外的话,也是辨儿姐姐的意思,她说小辫儿说苏律师是很重要的朋友,她从来没有见过小辫儿为一个女孩子这么上心的选礼物,苏律师在他心里的位置一定不一般——所以,我们希望苏律师能鼓励鼓励他吧,在这最难的时候,帮他渡过去。”

  听闻“很重要的朋友”一语,苏澄心下一动,眼眶一热,鼻子忽的就酸了,于是轻点头道:“您这样说……他也实在是重情重义,实在不容易,我尽力吧——可是,他有你们这些兄弟,日日都在身边可以陪伴开导帮助,我身无长物,又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能做些什么呢?”

  “那不一样。”冯其仰笑了,很温和,很慈爱的样子,“你和我们不同,我们都是大老爷们儿,都在一个圈子里,说什么做什么都跟他一样样儿的,不注意还容易勾起他的伤心来。小辫儿心理戏又多,我们还没开口劝呢,他自己先明白了我们的心意,反倒藏着不叫我们为难了。你完全不一样啊,是‘外边’的圈子,说的都是圈子外边的事儿,又新鲜又有趣,辨儿姐姐说从言语里也看得出小辫儿是欣赏你信任你看重你的,你跟他随便说些什么,保管他都爱听。小辫儿现在心态上就是完全一头扎进了伤情啊工作啊盯得死死的梦想啊这些枯井里出不来,眼看就憋到临界值了,你随便给他说点啥,分散一下注意力,就是把他从这个圈圈儿里引出来,泄了他一直憋着的这口气就好了——就好比他的心是我们眼前这白雪茫茫,封住了,我们都在这个圈子里,做什么说什么他看到的也都是这一片白雪茫茫,但你是白雪之外的人啊,又是他能够信任的人,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你随便做点什么,或许他就看到了圈子以外的东西,就能把这封闭的凄冷打破一个口子来。”

  “我可以吗?”苏澄听冯其仰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但仍是底气不足。

  “当然可以。”冯其仰再一次笑道,声音甚是爽朗,“我自个儿给自个儿任命了‘特派专员’,再没道理看错人。”

  “那,珍珠胸针我先收下,回头我给张雨霈打电话说感谢……但我……最近新开始独立办案,实在不好挪出时间……要不然,冯先生,我回头儿看看团队案子的排期,如果有南京那边的,我尽量顺路去看看他。”

  冯其仰对苏澄这个安排未置可否,仍是一脸微笑的看着她道:“既是这样,‘冯先生’就叫得生疏了,我年龄大些,小辫儿他们都叫我大哥。”

  “您对他的情谊也确实当得起大哥这个称呼。”苏澄心悦诚服的说。

  有的人十年相伴最后却是恶语相向形同陌路,有的人缄默不语却能在最难的时候雪中送炭,比如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张雨霈别说还不红就惨遭重创,经此一难按他刚才的说法就是身体挺过来了还不知道安身立命的那一把嗓子还在不在,往最好的方面想,也不过是恢复成以前的模样,更多的可能是病痛缠身?残疾?失业?甚至是这些全部加起来。换句话说,对于公司、对于这个圈子,他可能已经没有价值了,可是,在这种时候,冯其仰非亲非故,甚至都不是“雨泽八方”同门的一员,却能自己冒着风雪过来,又说了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他当然知道一个苏澄顶不了什么,但他看到这一线希望就要去试,去努力,只要对张雨霈好,他都要去试一试。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谊?都说“戏子无义”呢,都说相声演员互拆祖宗八代呢,可是苏澄眼见的这两个全是情深义重之人,道雨班真是一个极其特别的存在。

  苏澄突然间那么感动,胸腔里热血涌动,要说这张雨霈是招黑体质,一路倒霉到现在,但上天也不是完全就掐灭了他的希望,他的身边还有大哥、还有姐姐这些一心为他好的人,就算只有一点希望都肯为他去拼尽全力,他是幸运的,也必定是值得大家这样为他的。那么,现在,再加苏澄一个吧,既是上天给了我们这样的缘分,既是我遇见最危难时候的你,既是你给了我最珍贵的信任,那么,再微薄的力量也要去拼一拼,星星之火也要去点一点,你的前路那么暗那么崎岖,哪怕照亮一丁点儿呢,你的眼睛就能少看一丁点儿暗夜,你就能少一丁点儿恐惧。

  “大哥的为人令苏澄敬佩,所托之事,我尽全力。”苏澄也笑着看向冯其仰,坚定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眼睛里都闪动着晶晶亮的泪光。

  “张小辫儿真是没信错你。”冯其仰说道,其实来之前他有感觉苏澄会是一个很容易共情的人,毕竟张小辫儿性格稍稍内向,一般也不轻易信人,他能信的人必有过人之处,可他还是意外于苏澄的爽快和坦荡,刚刚那一句“我尽全力”甚至让冯其仰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她眼神里的泪光不单单是对朋友的心疼,更多的是——像是——面对某种信仰的——坚定。对,是对信仰的坚定。

  这个女孩儿的过往一定不单单是眼前这样,冯其仰在心里叹道,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又熟稔的,但张小辫儿运气真是不错,毫无疑问眼前这个挺直了背的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和特质太适合拉扯此时的张雨霈了,她坚定执着、温润又透着锋芒,最关键的是,她的身上有一股寻常女孩子没有的刚强,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之前应该有颇长的年头儿做着男儿一样的工作,军人还是警察?又或者是其他?

  冯其仰知道此时不便往下聊,遂收了话头,调整了沉重哀伤的情绪,换作轻松的语气道,“大哥不好当啊,瞧我这罗里吧嗦的样儿——不行,还得找补一句,苏妹妹看着挺年轻,可一脸的风霜也着实辛苦,天冷路远,来日方长,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也要自个儿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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