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泾渭分明(3)
这丫鬟话里的讥笑倒是明显:人家苏俞马上就要风光大嫁,倒是你们先生,浮萍一般没个着落。
对此,季安只是冷眼地盯着那个丫鬟,看得这个脸被脂粉漆得惨白的丫鬟心里发毛,知趣地走开。而等她走了,季安就帮着把怀枝的书拿了一些,往怀里一抱,声音干脆:
“走,我们回去。”
集市上喧闹的人声渐渐被抛在这两人身后,两个消瘦的姑娘,一前一后地,朝着小巷走去。
临到巷口,怀枝吭哧吭哧地停下来,把怀里快掉下的书往上颠一颠。再次抬起头时,残阳笼罩下,披着淡金光影的鹿鸣书院的牌匾映入她蜜糖色的瞳孔中。
来时怀枝只顾贪看着身前的季安。此时她分出心神来好好看一看这鹿鸣书院,这才惊叹地发现,这里,处处皆静谧柔和,像美人脸上低垂着的静默眼帘。
傍晚是鹿鸣书院散学的时候,这会儿只余了一些被罚留堂的人稀稀落落地走出来。见了季安,他们快步走过来,还没开口说什么,季安就告诉他们,有人向苏俞提亲了。
“哦,不是都提亲了好多次了吗?”最年长的那个少年撇了撇嘴,“要是比提亲的次数,那咱家先生也不差啊。”
不远处的怀枝听了,不禁在想:你们人类居然喜欢比谁的被提亲的次数多……
不过少年讲的话的确是真的,涂白萱和苏俞回到故里以后,上门提亲的人一开始就没有断过,多的是名门望族的人。而过了一阵子,普通人家的男子也向往着她们,毕竟,论相貌,这两人也是令人心之神往。
只可惜,涂白萱和苏俞都闭口不谈自己的终身大事,被问得紧了,就各自搬出自己的理由。
此刻,那少年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道:
“这次说不定还真能成,你们忘了?去年初春,苏先生的父母西去了。”
这下众人想起来了,当初,苏俞拒绝的理由便是要奉养双亲,不忍出嫁。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守孝必须满多少年的说法,现如今苏俞是可以嫁人的。
至于涂白萱,她给出的理由就直接堵得人没有门路。
涂白萱郑重地说:“我的心上早已有一人。”
接着又道:“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一时间大家猜了个遍,最后流传下来的版本是,涂白萱在都城里心悦一名皇子而不得,越说就越笃定。
有时候,就连这些鹿鸣书院里的弟子,都怀疑她的说法。
这会儿就有人嗤嗤地笑着,说:“依我看,咱们家先生怕不是在单相思。她这么一直等下去可不是办法。”
“你怎么就知道是单相思呢?难不成我们先生长得不好看,没人要?”
“是啊是啊,苏俞先生是佼人僚兮的话,那我们先生至少也是颜如舜华嘛。”
“成了,”季安出声,打断他们,“先生教你们诗,可不是让你们摘出句子去形容别人家先生多漂亮。”
这些人聚在一起聊得热烈,到头来,只有怀枝张着嘴想说话又不知该怎么提醒地发现,已经有人背着手,就停在了他们身后。
涂白萱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不得不承认,其实有些人的评价很准确。没错,涂白萱就是在单相思而已,她干等着一辈子,那是等不到苏俞真的和她成为夫妻的。
而关于苏俞被提亲的事,涂白萱来得晚,并没有听到。
后来,在涂白萱的询问中,是怀枝回答了她。怀枝牢牢地记住了两家书院不对付,合不来地事实和规矩,一张口就是:
“先生,没什么事的,不过是那个比您长得丑得多的人要出嫁了。”
说罢,怀枝期待地仰着头,等着涂白萱的夸赞。
而这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掉了。那些稍大的孩子,这一刻都感受到一阵一阵的寒意。
……
良久过后,涂白萱看着怀枝,轻轻地,只说了一句话:
“今日,罚你留堂。”
哈?留堂?
怀枝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她无助地看向季安时,季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等涂白萱离开,怀枝就去扯季安的衣袖:“姐姐,人家还只是一个幼小的槐花精啊……”
这样的撒娇,竟令季安一点也不觉得腻味。她想了想,觉得是自己没有看好这个新来的槐花精,便应了她,说那好,我陪你留堂。
就这样,第一天来念书的怀枝,就这么留了堂,她和季安想啊想啊,也没想出这其中的缘故。
发呆间,咬着毛笔的怀枝一扭头,看见有白色地鸽子振翅飞过书院的上空。
那是专门用来为涂白萱传递都城消息的鸽子。这只鸽子,已经很久都没飞来过了。
小桃捉了鸽子,利索地解下腿上绑着的书信,拿给涂白萱看,涂白萱看了信,脑袋嗡嗡地响。
是公主给递的信,信中说,按规矩,她们两个该回去一趟了,一来是拜谢皇室的恩情,二来也是为了展示恩爱的样子给人看。
看来,这是不得不和苏俞说上两句话了。
涂白萱拾起笔,依靠着这身体的记忆,以清瘦的字体写了一封信,让别的鸽子递给苏俞那边去了——似乎这些年来,她们就是靠这个偶尔联系一下。
在信的末尾,涂白萱忐忑地写了三个字:
“可不可?”
鸽子放出去后,很快就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消失掉。
等到了夜里,鸽子总算回来。这次不待小桃动手,涂白萱自己笨手笨脚地够着鸽子,迫不及待地展开了信。
但是,这信纸好像有些眼熟啊。
这不就是她写的那封信吗?
涂白萱看到最后,只见在“可不可”这三个字上,有人用朱砂在“可”字上,淡淡地画了一个圈。
而这信纸,已被沾上了苏俞房里的熏香味道,若隐若现。涂白萱几乎能想象得出来,夜里,苏俞披衣坐在书桌前,皓腕捉着笔,蘸着朱砂圈点的样子。
涂白萱一阵欣喜,在信的末尾又接着问:
“那,我们见面一叙?”
这次,在苏俞回的信里,朱砂圈上了另两个字,明明晃晃:
“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