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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缘]归路晚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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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老尚书坐困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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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府正堂嘉荫堂院子里,很种了些花树。时值仲春,桃李吐蕊,海棠初绽,蜂飞蝶舞,莺啼婉转。

  孟士元送客回来,候在门口的丫头看见他,急忙打起帘子,就听见屋里有说笑声,心知是小辈来请安了。抬脚进来,果然,见孟夫人坐在上首,正揽着孙子魁郎逗他说话。孟嘉龄和儿媳章飞凤含笑看着。见他进来,孟嘉龄夫妇忙站起身,正要见礼,孟丽君也扶着乳娘之女苏映雪来了。一一见过,方才各自坐下。

  说了会儿闲话,孟夫人先叫丫鬟仆妇带了魁郎出去玩耍,才向孟士元问道:“听嘉龄说刚顾鸿胪和秦布政来了。他两个怎么凑到一起了,可是有什么事?”

  孟士元咳嗽一声:“正要说与你知道,”便将两家托人上门提亲的事说了。

  见说到自己的婚事,孟丽君带了苏映雪避了出去,却不走远,悄悄站在碧纱窗外偷听。

  只听见里面孟夫人奇道:“皇甫家也罢了,这刘家是怎么说的,平时和咱们也没什么来往,好好的这是……”孟士元低低说了句什么。

  略一思忖,孟丽君有了一个推测。如今朝中三位丞相:梁鉴、刘捷、祁成德分别挂礼部、吏部、工部尚书衔,三人中只有梁鉴兼署部务。先时陛下已露口风,待父亲起复,多半如梁鉴一般拜相、掌部务。到时候就是四位丞相。

  四个人里,梁、孟都陛下潜邸旧人,刘、祁却是先帝宠臣,且刘捷还是皇上岳父,到时四位丞相必然分为两派。虽说为君之道在于制衡,两边力量相当,谁也别想一家独大。然而今上初登大宝,正是内政不稳之际,四周也很不安靖,北有鞑靼虎视眈眈,东北藩国朝鲜奸臣篡位,东南富庶之地饱受倭寇掳掠,西南流民已起。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没有大笔的物资储备是不行的,但据她所知如今国库空虚,仅剩的一点积蓄还要应对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天灾,这时候朝皇帝显然不想朝廷重臣陷于内斗。或许在皇帝看来,两边握手言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从春秋战国时代就开始的联姻,于是千里之外的孟丽君莫名其妙的成了一颗棋子。

  这件事往好处看,是父亲日后必受新帝倚重。然而只看提亲这事,事先连个风声都不曾透漏,也不问问家中的意思,父亲与刘捷在皇帝心中已是亲疏立判。

  里面静了片刻,孟夫人又道:“刘公子不知道怎么样,听说他老子刘捷姬妾极多。如今刘捷带着宠姬爱妾在朝为官,却把夫人丢在原籍,倘若这刘奎璧也和他老子一般,可怎生得了。老爷,你还是想个法子回了刘家吧。”

  章飞凤也道:“刘家现在贵为国戚,刘公子听说是相貌堂堂,若与咱们孟家联姻也不算辱没了丽君。只是媳妇听说刘府顾夫人治家不严,常有下人仗着刘家权势狐假虎威,横行霸道,甚而至于还有收了钱替人打官司的。”

  见孟士元不答话,孟嘉龄也坐不住了:“这两位公子,儿子倒是都见过。刘奎璧文才武功,相貌家世也算难得,不过据我看来,少华英武洒脱,比起刘奎璧更胜一筹。”

  “你们说的我如何不知道。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当面打了刘捷的脸?”孟士元向孟夫人道:“你放心,女儿的终身,我难道会胡乱许人的?这事,我已有计较。”言罢将比箭一事说了。

  孟士元原以为这办法不说是万全之计也是十拿九稳的,不想话没说完,孟嘉龄就跌脚道:“爹,你有所不知,刘奎璧平日里也是个喜好舞刀弄棒,精于弓马骑射的,与少华相比,怕也只在伯仲之间。况且比箭变数大,万一刘奎璧胜了该如何是好?”言下之意是还不如文斗,横竖文无第一,到时候谁赢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孟士元脸上一僵-——这比箭是自己定下的,话已出口岂能容你说改就改?

  听了孟嘉龄的话,孟夫人越发着急;“好个糊涂的老爷。我珍珠一样宝贝的女儿,嫁给神仙尤怕委屈了她,你却要糊里糊涂把她许给人。既是秦布政先开的口,你准准应下就是了,出什么比箭的馊主意。你怕刘候势大,我却是不怕他的。男婚女嫁总得两厢情愿,仗着皇上娘娘又怎么样,难道牛不吃水强按头?咱们不把女儿许给他刘奎璧,皇上还能因此降你的罪不成?我这就去顾府,根顾鸿胪说个明白。”说罢,一叠声命人备轿,忙的孟嘉龄、章飞凤一边一个挽住孟夫人。

  “夫人你哪里明白,这看似简简单单一桩婚事,里面牵扯了多少人和事。陛下改元不过一年,器重的人要委以重任,那些得先帝重用的人岂能甘心。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却是个念旧的。不过借着这桩婚事做个样子给人看吧,我和刘捷都能成了亲家,朝中正摩拳擦掌的人总得再观望观望。况且皇上压着刘捷给我低头,我要是一口回绝,也太不识抬举了吧。”孟士元苦笑道:“比箭这事,刘奎璧自己输了,那是他技不如人,陛下纵然不高兴,可也说不出什么,要是我当面回了顾宏业,岂不是摆明了和他过不去。”

  “依你的意思,这是要听天由命了?”

  “怎么会!既然比箭有变数,咱们少不得要好好谋划谋划。若他刘奎璧众目睽睽之下输了,那是他学艺不精,旁人也不好怪到咱们身上了。”

  “老爷你说的简单,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万全的法子一定让刘奎璧输的。”

  一句话说的孟士元也踌躇起来。孟嘉龄看向章飞凤。

  章飞凤虽是将门虎女,对射箭的关窍比其他三人熟悉,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心里正着急,忽然觉得有人在身后拽她衣裳,回头一看是苏映雪,心下觉得奇怪,已被苏映雪拉到一旁,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章飞凤听完展眉笑道:“好你个小丫头,哪里来的这么一副急智,出了这么个好主意。”苏映雪抿嘴一笑,眼睛向窗外一溜。章飞凤会意,伸出食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戳,轻轻道:“有其主必有其仆,有你家刁钻小姐,就有你这个伶俐丫头。”又回身向孟夫人笑道:“娘你放心,有媳妇在,保管叫刘奎璧输给皇甫公子。”

  等到月上柳梢,在书房坐下了,孟士元才吐出一口有郁气。实在是想不通教了近十年的学生,两年不见,怎地就变得如此狂妄了。要安抚拉拢臣工,没有公主还有大把的宗室女,老夫是臣子不是奴才,女儿岂能让你当成彩头赏人的。提笔给梁鉴写了一封信,写完,叫过心腹家人,命他把信送到京城。

  梁鉴得了信,没两天就打听才出事情的原由,固然有弥合新旧两党的用意,起因却是刘奎璧听说孟丽君才貌冠绝,起了遐思遥爱之心,自忖老父自来和孟士元不对付,求他寻媒人去孟家肯定没戏,索性趁刘夫人给刘皇后寄信的时候,偷偷夹了一封在里面。

  当初刘捷将夫人送回原籍尽孝,刘夫人身边带的就是当今皇后刘燕珠、小儿子刘奎璧还有一个庶女刘燕玉。刘燕玉另院别居,等闲不到刘夫人面前碍眼,刘燕珠、刘奎璧姐弟俩却是在刘夫人跟前一同长大的,刘夫人心中孤苦时,也全靠她两个承欢膝下,因此上情分远逾寻常姐弟。接了信,刘燕珠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找个机会和元熙说了,元熙一听正好,又找了刘捷。

  不管怎么说,这事元熙做的都算欠考虑,只听刘燕珠把刘奎璧一夸,想当然觉得这桩姻缘乃是天作之合,又能于朝政有所益处,都没先问问孟士元的意思,直接暗示刘捷上门提亲。刘捷原本就是个婉佞媚上的,正怕新皇登基失了圣意,一合计,利大于弊,于是就有了顾宏业和秦布政在孟家碰了头的事。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信差还在路。

  本来好好的一桩喜事,被元熙这么横插一杠,弄得三家都尴尬了。不但孟士元措手不及,皇甫敬更是进退两难。

  秦布政出了孟家,转身就去了总督府。皇甫敬宦海沉浮几十载,一听就觉得这事有蹊跷。

  孟士元和刘捷虽有同乡之谊,多少年来却是分席而坐,根本谈不上私交。好端端的,刘家怎么会突然上门提亲?显然是有人授意,而且这人与孟、刘关系匪浅,孟、刘二人都不好驳了他的面子。这么算下来,只有一个人对的上,那就是当今天子元熙!当年元熙未封太子时,孟士元就是他颇为信重的讲官,而刘捷是元熙的岳父,他女儿刘燕珠不但贵为皇后,还颇得宠爱,在元熙眼中自然更是自己人了。

  人家好好的一番布置被自己打乱,换做普通人还要动怒,何况堂堂一国之君。只是事已至此也不是自己想罢手就能罢手的了。

  虽然久离京中,对于今上元熙,皇甫敬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比起先帝的刚愎独断,元熙略显优柔荏弱,明知刘捷、祁成德不堪大用,仍要安抚拉拢,甚至把主意打到孟士元女儿身上。自己也算是走背运,好巧不巧地偏偏和刘家赶到一块去了。现在再要找借口推了比箭,一则坠了总督的声威,再则如此一来 ,定然把孟士元得罪死了。别看现在刘、祁二人好像是深得圣眷,今后朝上必是梁、孟二人的天下,皇甫敬为爱子求娶孟士元的女儿,多少也有为皇甫少华日后仕途打算的意思在里面。

  皇甫敬一筹莫展,送了秦布政就一个人在书房了长吁短叹。

  知道秦布政来了又走了,皇甫夫人便来书房打听消息,又打发人去叫皇甫少华。皇甫少华正和孪生姐姐在一处练剑,便一起来了皇甫敬的书房。三人听皇甫敬说了一遍,皇甫夫人先道:“罢,罢,罢,孟家女儿虽好,天底下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孩家。既然刘奎璧也去提亲就让给他好了。”又对皇甫少华道:“好姑娘有的是,娘再好好给你打听。”

  不等皇甫少华说话,皇甫敬先道:“妇道人家瞎说什么。我看孟士元未必看得重刘奎璧,要不是他对少华青眼相待,我也不会贸然请人上门。孟士元眼看就要拜相,他在士林里素有清名,要是得罪了他,少华以后的仕途可就不好说了。”顿一顿,脸上已有一分不豫之色:“堂堂总督品级虽比刘捷差,却也不是人家的奴才,用不着看人脸色行事。”

  当着儿女的面,被皇甫敬呛了几句,皇甫夫人未免有些下不来台,待要再说几句,又觉得越发成了拌嘴了。正尴尬间,皇甫少华笑道:“爹说的是,娘说的也有道理。”

  皇甫敬也知道自己刚才话说重了,回了颜色,顺着皇甫少华的话头道:“哦,我和你娘说的都对,那你到时候该怎么办。”

  “无非是孟家、刘家都给足面子。”皇甫少华笑道:“孟世伯总不会让我两个对射,定然是出个题目,到时候儿子让刘公子先射。”

  比箭不像别的,最要宁心静气,先不说等待本来就会引得人心浮气躁,只看若前面的人射的好,一举中的,后面的人难免担心比不过他。要是前面的人失手,除非两人水平相差悬殊,不然后面这人心里只会更加惴惴。因此上,单就比箭来说,后面的人总是要稍稍吃些亏的。

  “他要射中了你待如何,要是射不中,你又怎样?”

  “无论如何,儿子总要竭尽全力,总不会让人说我学艺不精,坠了总督府的声威。”

  皇甫长华噗嗤一笑:“孟姑娘倾城倾国、风华绝代,你这么说不只是为了咱们家的威望吧?”

  皇甫少华俊脸一红,赧然道:“什么倾城倾国,风华绝代,这可都是你说的,我可连孟姑娘的面都没见过。”

  “少华弓马娴熟,只要你拿出本事来,孟姑娘必是咱们家的人了,到时候有你见她的”皇甫长华促狭道。给她这么一打岔,倒把刚才的尴尬解了。

  三家里倒是刘家最容易,只要刘奎璧到时候放出手段就是了。

  顾宏业从孟府出来,坐了轿子就直往刘捷府上来。刘奎璧听下人禀报,知道是来回话,忙接了出去,迎入上房殷勤让座奉茶。一时刘夫人扶着庶女刘燕玉的手出来,彼此见过。

  顾宏业见刘燕玉也出来了略有惊讶。刘燕玉生母早丧,自小就算是在刘夫人跟前养着。她生母当年极得刘捷宠爱,刘夫人少不得醋海生波,只将刘燕玉丢给乳娘,等闲不让她到跟前,更别说出来见客了。不过刘燕玉差不多也有十五六岁了吧,想必刘捷与夫人书信往来,或许已有交代。不管怎么,说起来都是刘夫人养大的,要是出了阁还是这么一副木讷拘谨的样子,岂不是让人笑话刘夫人教女无方,只怕连皇后的名声也要受牵连。

  一边想着,顾宏业一边把刚才在孟家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又对刘奎璧笑道:““三日后比箭,可要打点起精神,务必取胜。不说孟姑娘花容月貌,才堪咏絮,就是贤甥你也可借此一战扬名,你父亲母亲面上也有光辉。”

  这事原本就是刘奎璧惹出来的,当然志在必得。心里嫌顾宏业唠叨,嘴里还是应下来,又客客气气道过谢。

  听弟弟夸赞孟丽君有文采,刘夫人大不以为然,心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当年燕珠在家时也没正儿八经给她请先生,不过是她大哥闲了教上几个字,还不是做了皇后娘娘。便道:“女子讲的是德言容功,贤良淑德,只要孝敬公婆,安分守己就罢了,才貌不才貌的倒不稀罕他。奎璧你到时候安心比箭,不要输给皇甫家小子。”

  刘捷在朝为官,亲朋故旧、门人豪仆仗着刘候权势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也是应有之义。皇甫敬虽不是亲民官,刘家的事不需他过问,但是有回事闹大了,求到他跟前,他不但不从轻发落,反而暗示手下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两家的梁子就此结下。

  本来刘夫人心里并不想为爱子求娶孟丽君,怎奈父母之命,父在母先,她又是对刘捷三从四德惯了的,才托了顾宏业去提亲,这时候听说还有皇甫家,为了赌气,也必得让儿子压皇甫少华一头,在刘夫人心里,比箭本身反成了第一要紧的事,务必要将皇甫家的面子踩在脚下。

  无论如何皇甫少华与刘奎璧都存了志在必得的心思,只等三天后扬名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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