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日比箭后花园
月上柳梢,夜深人静,正是花月朦胧,风送甜香的时候,孟士元书房却传出几声不合时宜的叹气声。
出题目简单,无论是易如反掌的还是难如登天的都不是问题,麻烦就在又要皇甫少华射的中,又要刘奎璧射不中,难也不是,易也不是,孟士元、孟嘉龄父子左右为难,商量了一晚上也不得要领。
眼见将交亥时,孟嘉龄还没回来,章飞凤叫丫头仆妇们各自散了,又去厢房看了看魁郎,见他早已睡沉了,嘱咐了乳娘几句,回来坐在灯下仔仔细细想了几遍,不由轻笑,别看小姑空灵隽秀,翰墨书香,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偏偏一下子就抓住了比箭的关窍——宁心静气。事关终身,这女儿家的心思呀……
好容易听见院子里有了脚步声,章飞凤正要迎出去,孟嘉龄已垂头丧气的进来。章飞凤上前帮他宽了长衫,亲舀了水让他洗脸,这才问:“你和爹议到这时候,可是有什么法子了?”
孟嘉龄接过手巾摇摇头:“不是我不恭敬,爹这次做事轻率了。皇甫少华和刘奎璧两人箭法听说是不相上下,这题目可怎么出。”
“南国不比北疆,气候多雨潮湿,弓箭受潮就失了准头,也没力道。你看南边这些卫所多使□□、狼筅,可听说有以骑射出名的。皇甫总督曾巡抚蓟州,与蒙古鞑子交过手,他家公子自是精通骑射,谁知道刘奎璧也擅长这个。”
“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竟是个行家。”孟嘉龄洗完脸,精神清爽了许多,笑道:“早年岳父曾在大同为官,难不成夫人对箭术一道也颇有心得?”
“心得谈不上,倒是小时候跟着我大哥玩过几天。”章飞凤笑道:“你可知射箭的时候最忌讳什么?”
“忌讳什么?”孟嘉龄闻言惊问道:“你那会儿跟娘打得保票,难道真有法子不成?你怎地不早告诉我。”
“你不早来问,还要埋怨旁人。”章飞凤乜他一眼,方道:“箭在弦上之时最怕有人惊扰,不信将放箭的时候,你在旁边大喝一声,绝对手一偏,失了准头。”
孟嘉龄不禁失笑:“你这算什么主意!不会是要等刘奎璧射箭的时候,就在旁边大喝一声,把他吓得失手?真要是这样做,贻笑大方的只会是咱们孟家。”
“我是那样的蠢人么。”章飞凤嗔笑道:“不过相公猜的虽不中亦不远矣。附耳过来。”
孟嘉龄依言低下头,嘴里还抱怨道:“又没有旁人,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章飞凤心说可不就是鬼鬼祟祟的事么。如此这般地说了一回。
孟嘉龄听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蹙眉道:“你这算什么,这可是关乎宫中贵人脸面的事,让人看出来可怎生得了。你就没有个磊落点的法子。”
章飞凤满以为听了自己的主意,孟嘉龄定然是喜上心头,没想到反落了一通数落,不由得也着了恼,挑眉道道:“将放箭的时候,射箭的人看的是垛子,旁人看的是箭,谁还会留心别的。”
孟嘉龄道:“我听说真正的高手哪怕是聚精会神的时候,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再有要是给皇甫少华看出来岂不难堪。还有他跟来的人,难保没有个仔细的。”
章飞凤似笑非笑地道:“刘奎璧一没临过敌,二没上过阵,屏气凝神的时候定然顾不到身后。至于皇甫家的人,相公今儿是吃醉了不成,他跟来的人自有人在别处管待,皇甫公子,只要不是就在近旁,我不信你没个法子遮挡一下。”顿一顿忍不住又道:“亏你还是个翰林,连兵行诡道都没听过不成。磊落的法子有,到时候就让他两个各凭本事,谁赢算谁。如何,这个够光明正大吧。”
为了这个比箭,孟嘉龄和孟士元商议了一下午加半晚上,也没议出个眉目来,反而弄得头晕脑胀,心浮气躁,也是关心则乱。听了章飞凤后来几句话,心里才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事要想铁定合了自家心愿,就没法堂堂正正地办,只是这舞弊的事……一咬牙:“也罢,咱们再想想,许还有旁的办法。实在不行,也只有这样了。”要是这样皇甫少华还赢不了,那就是天意了,孟嘉龄如是想。忽然心念一动,调侃道:“听你的意思也曾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过?下官斗胆问一句,夫人于十八般兵刃最善哪样?”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谈不上,不过读书刺绣之余活动活动筋骨吧。我娘嫌女孩家舞刀弄枪不雅相,我也没很练那些。”
“你练得是什么?”
“飞蝗石。”
“呃……”难怪。
*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转眼两天过去,这日已是花朝,且喜天气清朗,惠风和畅。章飞凤早早起身,梳洗已毕,就带了魁郎往上房给孟士元夫妇请安。见孟夫人依旧愁眉不展,章飞凤笑劝道:“娘不用担心,小姑福气大,命中注定就是要招文武双全的皇甫公子做姑爷的。呀,我这话说错了,是皇甫公子福气大,命中注定要娶媳妇那花容月貌,冰雪聪明的小姑做娘子的。”
饶是孟夫人几天来愁眉紧锁,听了这一番话,也不禁展颜一笑,旋又叹道:“真如你说的那样倒好了。也罢,姻缘都是上天注定的,愁也愁不来。今儿我让丽君不必过来请安了,一会儿吃完饭,你去看看她就陪我去邀月楼。”比箭的地方设在后花园的一块宽敞处,离得邀月楼不远,人坐在楼上看去,最是便宜。
吃过饭,乳娘带了魁郎去院中玩耍,章飞凤嘱咐了几句,又给孟夫人送了杯茶,方才退出来。
出了穿堂便是一条东西向的夹道,向西走几十步就有一所小小庭院,院门上嵌着一块匾额,提着幽香阁三个字,两旁一副对联“几生修到梅花骨,一代争传咏絮才”皆是孟士元手书。
章飞凤尚未进院中,远远就听见琴声婉转,进得门里但觉幽香拂面。百花之中孟丽君最爱兰花,幽芳阁太湖石旁、竹阴之下皆植兰草。章飞凤不及细看,廊下的鹦鹉已叫到:“少夫人来了。”
里面住了琴声,丫头容兰迎出来打起帘子,笑道:“少夫人今天得闲,大清早就来我们这里。”
章飞凤伸手在她额角一点,打趣道:“今天得闲?今天得闲的是你家姑娘。为着她红鸾星动,阖府里闹得人仰马翻,她倒好,还有闲情在这里抚琴。等忙完这一遭,可得让你家姑娘好好谢谢我。”说着进了门。
孟丽君与章飞凤见过礼,才笑道:“人仰马翻,与我又有什么相干的,我倒想领件差事来着,嫂嫂可有事情派给我?我不来抚琴可做什么呢?”
“眼见有婆家的人了,还这么伶牙俐齿的,除非遇上个娘这样的婆婆,不然有你受的。”章飞凤笑道。
“嫂嫂刚从上房来么?今天府里怎么听上去人声嘈杂,笑语不绝,倒像是开庙会一般。”章飞凤出言打趣,换做旁的闺秀只怕早就羞得满面绯红了,孟丽君只一句话岔开了话头,依旧行事磊落大方。
“你在这里还觉得嘈杂了?人都是从后园门进来的,就呆在花园里,哪会让他们到前面来。偏你耳朵好。”章飞凤侧耳听听,笑道:“街坊邻居听说咱们府里今天有热闹,谁不想来看看。这是爹的意思,让把想来的邻里都请进花园,如此一来,众目睽睽之下,管叫那刘奎璧输得心服口服。”
荣兰奇道:“箭还没有比,少夫人怎么知道刘公子会输的?”
“傻丫头,一会儿陪你姑娘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章飞凤笑道。
孟丽君笑着摇头:“嫂嫂自己陪娘去就好,我就不去了。”
“你不去?这会儿对自己的亲事反倒不上心了,就不怕……”章飞凤停顿的意味深长。
“有嫂嫂在我还怕什么。”孟丽君半是撒娇地道:“谁输谁赢难道嫂嫂不告诉我么。”
章飞凤一笑,做式要拧她:“瞧瞧,还赖上我了。怪不得爹娘和你哥哥都拿你没办法。”见孟丽君眉眼弯弯,嘴角噙笑,章飞凤心道《诗经》上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想来就是如此吧,忍不住取笑道:“你不过去也好,省得万一两位公子瞧见你,岂不是要晃花了眼,那可就大大不妙了。”说完,不等孟丽君开口,转头笑对苏映雪、荣兰道:“姑娘面子薄,你两个随我去花园瞧瞧。”
苏映雪、荣兰摇手道;“我俩陪姑娘,姑娘不去,我两个也不去。”
“那就让荣兰留下,映雪跟我去。”也不等人说话,拽了映雪就走,故意小声道:“你不去看着,到时候我可怎么来邀功呢。”
邀月楼是孟家后花园的一座二层小楼,临水而建,楼上四围皆有回廊。平时孟士元若有闲暇,便带了孟嘉龄、孟丽君兄妹在楼上赏月观花,吟诗作赋。楼前一池碧波,水清流缓,深可泛舟,有远处有石桥、木桥点缀池上。按着孟士元的安排,比箭是人站在池东,靶子设在池西,相去约有百步之遥,两处恰在邀月楼的左右,坐在楼上,居高临下看去十分便宜。章飞凤早让人在二楼窗前设了桌椅,因孟丽君没来,连窗户带纱窗一并都打开。
看过一遍,章飞凤下了楼,顺着池岸行了一射之地,过一座石拱桥,就是池对岸的一所小花厅,比箭之后,孟士元要在厅中设宴。这时下人们都在花厅里擦抹桌椅,安插摆设,见章飞凤过来,忙停了手里的活垂手站着,独有领头的一个上来请安回话,章飞凤仔细问了一遍,见色*色都准备齐全了,才又反身出了园子,往上房请孟夫人。
孟夫人婆媳带了苏映雪等一干丫头,并孟丽君的乳母苏嬷嬷到了邀月楼,孟夫人临窗坐了,对章飞凤道:“你也乱了一早上,趁这会儿赶紧坐下歇歇。”
章飞凤侧身坐在孟夫人身后,指着远处一棵垂柳道:“娘您看,那边柳树上系了两片红绢裁剪的柳叶。这第一箭,就是请两位公子于百步之外射中红叶。”
早春二月,柳吐绿珠,满树娇黄嫩绿间找两片不足寸许的红叶,其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果然孟夫人盯着垂柳看了半天,问:“你说的红叶在哪?怎么我找了这么些时候也没看见。”
“百步穿杨就是弓马娴熟的人也难做到,不但要臂力好,更要目力强。别说您是位的年高德尊的老封君,就是媳妇这样眼睛好使的也没找见这两片叶子哩。”
孟夫人又问第二箭射什么。
“爹刚才叫人在柳树上挂了一枚金钱,第二箭就是射金钱了。”
“这个还好,虽看不见那枚钱,不过一会箭射*在上面,那叮铛一声或许能听见。”孟夫人点头道:“不管咱们听不听得见,都让树下站着的人盯紧了。
章飞凤应声“是”又指给孟夫人看树上挂的一件大红锦袍。孟夫人道:“第三箭是要射锦袍了?我看着三个题目倒是一个比一个容易些。”
哪有这么简单,章飞凤笑:“不是射锦袍,是射系锦袍的那根红丝线,射中红线,披上锦袍的才算咱们孟家的乘龙快婿。”
“这也太刁难人了,”孟夫人大吃一惊:“怪道老爷和嘉龄两个整天唧唧咕咕,怎么问都不肯跟我说,原来是想出了这么刁钻的题目,这不是为难人嘛。我看今天不但刘奎璧射不中,皇甫少华也难,有了这一遭,谁还敢来咱们家提亲,老爷这事怎么了,不想丽君嫁出去了么。”
“娘您放心,有道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丽君自小就受爹钟爱,她的亲事上爹岂会鲁莽冒失,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出这个题目。不告诉您,也是怕您关心则乱,忧思伤神。这三个题目媳妇也是刚刚才听相公说的。”
说话间,孟嘉龄陪了一位锦衣公子进了花园,孟夫人忙俯身向前,要看个清楚。只见这人身穿大红洒金窄袖袍,头戴赤金束发冠,眉如剑横,鼻如刀削,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孟夫人回头笑对章飞凤道:“我看这位公子仪表不凡,多半就是皇甫少华。”
章飞凤摇头轻笑道:“媳妇昨天他相公说起,皇甫公子是个颀长身材。只怕这人是刘公子。”
孟夫人吃一惊,原来只当刘奎璧是个纨绔子弟,酒囊饭袋之流的人物,没想到竟生的这样威武,单看相貌,女儿嫁他也算不得太过委屈。又想刘奎璧生得这样好,不知道皇甫少华又是个什么形容,也不知会不会给他比下去了?
思绪纷纷间,孟嘉龄复又出去,不多时陪了位少年进来。孟夫人扶着窗栏,越发要看个仔细。
只见这少年身着秋香色团花箭袖,头戴累丝嵌宝紫金冠,脚蹬玄缎粉底朝靴,面如冠玉,朗目疏眉,神情俊雅,刚柔并济,比先前之人更胜一筹。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皇甫少华确是一位称人心意的雀屏妙选,孟夫人心中如是想。只是看他文质彬彬的样子,再比比刘奎璧,开弓射箭没有一把子臂力怎么行,今天只怕十有八九是那刘奎璧赢了去。想到这里,孟夫人心里直怨孟士元做事糊涂。
见孟夫人心里发急,章飞凤陪笑道:“皇甫伯父当年出镇延绥的时候,同我爹爹颇有来往,那时就听我爹和哥哥说起皇甫公子文武双全。”这个爹爹指的就是章飞凤的亡父了。至于章家父兄对皇甫少华的评价……皇甫少华现在才不过十五岁,七八年前他有多大,就谈得上文武双全了?不过是安孟夫人的心罢了。
孟夫人知她这是在给自己宽心,点点头道:“两位公子都是难得的俊彦,咱们安心看着就好。”停一停又道:“一时比完箭,老爷要设宴请两位公子,你去看看可都备好了。”
章飞凤应一声:“还是娘想的仔细。今天府里人多,保不准厨房的人也来凑热闹,媳妇这就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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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皇甫少华随孟嘉龄进了园门,便见一座青石堆叠而成的假山,山前一弯清流迤逦曲折。孟嘉龄引他过了一座小石桥,左回右转地穿过几个假山洞,才见得园中竹影婆娑,花木扶疏,亭台错落,曲廊婉转。皇甫少华心想好一个翛然绝俗的所在,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不知居于此处的孟小姐当是何等仙姿。
走不多远,已来至折桂厅前,见孟士元起身迎出来,皇甫少华忙趋步上前,一揖到底,道:“晚辈来迟,请世伯宽宥。”孟士元含笑扶他起来:“贤侄不必多礼,老夫与刘贤侄也是刚到。”皇甫少华直起身,笑对刘奎璧一拱手。
说话间,孟嘉龄来请入座,皇甫少华和刘奎璧少不得谦让一番,到底刘奎璧坐了左手。落了座,就有小厮献上茶来,孟士元端起茶盏,笑让道:“今年的新茶还没下来,这是旧年的明前,不知合不合两位贤侄的脾胃。”
这时候哪还有心思品茶,皇甫少华和刘奎璧各抿一口,都赞是好茶。再说一会儿闲话,眼看这两人表面上竭力装作一派淡然,其实心里早已经急的坐立难安了,孟士元这才笑道:“今天想请两位贤侄来寒舍,实乃孟家有幸。园中已安排妥当,请随老夫来看。”当下起身来至厅前,刘奎璧、皇甫少华都在身后相随。
邀月楼与折桂厅隔水相望,相去并不很远,出得厅来,就见对面楼上隐隐约约许多人,虽有非礼勿视的圣人教诲,怎奈事关终身,刘奎璧、皇甫少华两人都忍不住偷眼细看。就见窗前端坐着一位老夫人,二人心中都道这位必定是孟夫人了。孟夫人身后站着一排穿红着绿的丫头仆妇,挨身却站着一位身着淡粉夹袄,外罩藕荷色比甲的佳人。
刘奎璧心想这位定是孟小姐了,果然有倾城之貌。娶妻如此,余愿足矣。可恨皇甫少华却要从中梗阻,今日他若是输了便罢,若是赢了,哼,我刘奎璧怎么都要报了这一箭之仇。
皇甫少华也看见站在孟夫人身后的女子,既然是站而非坐,想来其人该是孟府里有体面的丫头,或者就是孟小姐的闺中之伴?
他两人各自转着心思,孟士元已指着远处散座着十几个服色芜杂的人道:“这些都是老夫的街坊,听得园□□箭,也都想来看看热闹。二位贤侄不会介怀吧。”皇甫少华二人忙躬身,连道不敢。
折桂厅亦是临水而建,出得厅前十几步便是莲花池,池中荷叶如钱,锦鲤逐波。孟士元遥指对岸垂柳,把三箭所射之物一一讲了。早有下人从侧门将两位公子的马牵入园中,孟士元笑问:“二位贤侄,谁先上马一展身手?”
皇甫少华道:“小侄学艺未精,还请刘世兄先来吧。”
刘奎璧虚让一下,已有刘府家丁牵过一匹金笼玉勒、通体赤红的骏马来,刘奎璧上马细看柳树上系的红叶,心中不禁一紧。人常说百步穿杨,虽说这柳叶是红绢裁成,可也就是寻常大小。刘奎璧箭法虽好,平时不过是射鸟射兔,如何能和柳叶比?幸而这时天气晴好,一丝风也没有,射静物总要容易些。当下定了定神,在两片红叶中选定一片,宁心静气,张弓搭箭,弓弦响处已将红叶射落。旁观众人喝彩不绝。
刘奎璧不敢掉以轻心,再抽一支羽箭,看准树上所系金钱,一箭过去,只听“叮啷”一声,众人又是掌声雷动。刘奎璧自也是喜上眉梢,心说柳叶、金钱都是极难射中的,放箭之前,自己也没半分把握,却不道天从人愿,如有神助。看来孟小姐的红线定是系在自己这里了。
想着,洋洋得意地朝邀月楼那边瞟了一眼,复又搭箭,指望一鼓作气,再中红线,便可与孟小姐成就这段天赐良缘。谁知手指一扣弓弦,忽觉身下马蹄一动,微一分心,羽箭已是失之毫厘,擦着锦袍飞过去了。刘奎璧只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几乎从马上摔下来。四周也是一片惋惜之声。
刘奎璧羞恨欲绝,见那边孟士元父子已迎了过来,只得下马道:“小侄才疏学浅,今日在世伯世兄面前献丑了。方才将放箭的时候,鬼使神差正巧来了阵风,想来是小侄与令爱没有缘分,不当高攀。既如此,小侄不如就此别过,还望世伯恕罪。”
孟嘉龄忙把他拉住。开玩笑,皇甫少华还一箭没射呢,他要是这会儿走了,到时候谁输谁赢就不好说清楚了,总要让他亲眼看着皇甫少华赢过他才好。
孟士元也道:“贤侄武艺高强谁不知晓,刚才那风确是来得猛,且同老夫再坐一坐,看看皇甫贤侄如何。”
一来盛情难却,刘奎璧心里也觉得自己只一箭未中,皇甫少华未必就不失手,胜负未分,索性留下看看。
孟夫人见刘奎璧三箭只中其二,庆幸的同时越发担心皇甫少华,心中暗暗念佛。
孟夫人这边念佛,那边一匹彩辔雕鞍的白马被牵至折桂厅前。
皇甫少华一笑,翻身上马,从身后箭囊里抽出一支雕翎箭,并不犹豫,张弓搭箭,正中余下的那片红叶。皇甫敬是亲自领过兵上过阵的人,战场上,生死之差往往只在一瞬间,因此出箭不但要准还要快。皇甫少华平时练箭,都是家丁将什物随手抛出,务必在落地之前射中,因此他出手是极快的。
不等大家喝彩,皇甫少华已经将一支无扣箭射出,箭去如飞,却不闻金钱之声。大家再看,原来无扣箭箭端极细,他这一箭准头好,力道大,一箭过去,箭尖不偏不倚,正好稳稳地卡在钱眼之中。
在场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养由基再世也不过如此了。皇甫少华早又抽出一支燕尾箭,这燕尾箭箭头扁平,边缘带刃,正合射绳索。大家还没来得及看清,一箭飞过,只见大红锦袍已自柳梢直坠而下,被候在树下的家丁接住。
皇甫少华喜不自禁,打马上前,把锦袍披在身上。孟士元、孟嘉龄连同围观的街坊四邻笑着迎上去,四下一片贺喜之声。
皇甫少华急忙下马,满面含笑口称:“小婿拜见岳父大人。”说着,向孟士元深深一拜。
孟士元扶他起来,笑道:“果然是将门虎子,皇甫老兄教子有方啊。小女有幸的配少年佳公子。”言罢命下人摆宴,又回身相邀刘奎璧。
刘奎璧此时又羞又恼,又怒又恨,置身无地,只恨没个地缝让他钻进去,连忙告辞。孟士元知道留他不住,只得令孟嘉龄亲身送他出府。皇甫少华见他要走,起身施礼相送,刘奎璧只当没看见,恨恨而行。孟嘉龄一旁见了,心里冷笑,口中还唠唠叨叨:“舍妹材质疏漏,难攀侯门府第,刘兄不必挂怀。”
要不是碍于场合身份,刘奎璧简直要捏住他的脖子,让他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