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夜遇险小庭春
不提刘奎璧恨恨归家。
且说孟夫人见皇甫少华果然得胜,心中万虑皆消,带了苏嬷嬷和一干丫鬟下楼,正遇上章飞凤急急忙忙过来。章飞凤先与婆婆道喜,孟夫人佯嗔道:“你哪里去了,去厨房竟要这么久。”又忍不住得意道:“你刚才是没见着,皇甫少华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箭射的那样好。也是多亏刘奎璧失了手,有一箭没中,可见是菩萨保佑的。”
“这都是娘虔诚礼佛,积德行善之故。”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哄得孟夫人越发高兴,章飞凤这才赔笑道:“媳妇刚才路上遇见魁郎,被他厮缠了半天。”孟夫人正在大喜之际,也不理论,反问了魁郎几句,又笑说:“有了这么文武双全的姑爷,我们魁郎的弓马骑射可有人讨教了。”章飞凤笑着应和,暗自庆幸刚才的事就这么敷衍过去了。
原来章飞凤下楼后,去厨房打了个转身,就回了花园,这时候院子里不但有外面来的街坊,孟家下人丫头来瞧热闹的更多,大家嘴里说的、眼里看的都是比箭,章飞凤悄悄往人群边一站,也没人注意到。
要是刘奎璧前两箭就落空则罢,不想他居然两箭皆中,第三箭,等他把弓张满,章飞凤手指一动,一颗指甲大的石子低低飞出去,正打在红马后腿的膝窝里,马身微微一动,箭已失了准头。且喜大伙都目不斜视地盯着刘奎璧手里的箭,谁都没看见有人做了手脚。就连刘奎璧也只气恼马夫没把马驯好,害他出了大丑,而不疑有他。
这事只有孟嘉龄夫妇并孟丽君、苏映雪四人知道,就连孟士元也被蒙在鼓里。
孟夫人一行人说笑着往幽芳阁来,丫头们道喜,笑闹着讨赏钱,又七嘴八舌地给孟丽君学嘴,说新姑爷相貌如何俊雅,箭法如何精妙,还有说刘奎璧怎样一箭射偏,羞得满面通红,抬不起头的。为讨好主子,难免将刘奎璧说得有些不堪,苏映雪听众丫头的话实在有失公道,忍不住道:“刘公子侯门贵胄,哪有你们说的那样,绣花枕头似的。”
“既然你觉得刘公子好,不如请顾大人和刘家说说,咱们少了他家一个媳妇,再赔他家一个媳妇。”章飞凤打趣道:“瞧瞧这容貌气派,外面谁家小姐比得上。”说的一屋子人都笑了。
苏映雪羞红了脸,跺脚道:“少奶奶今儿是怎么了,当着夫人、姑娘的面就胡言乱语的。”说着一扭身,跑走了。
“倒是映雪说的对,”孟夫人这时候也有心思替刘奎璧说两句好话了:“要说起来刘奎璧还真是个英俊魁梧的少年郎,能中两箭也难为他了,可惜有少华在边上比着,就显不出他来了。”
这边孟夫人同女儿在幽芳阁说话,那边折桂厅上早已排开桌椅。孟士元自是坐了主席,皇甫少华是娇客,孟嘉龄下首相陪。各色菜肴水陆杂陈,流水似得上来,孟家头次宴请姑爷,也是下过一番功夫的。皇甫少华见席上不但有当归竹笋鸡、炒饵块等滇菜,也有藜蒿炒腊肉、红荷包鲤之类赣菜,想起听说孟家祖籍江西,至孟士元父亲一辈方才落户云南的事。
孟士元几天来的忧虑一扫而空,因此上兴致极佳,皇甫少华虽然也是喜动颜色,却不恣意乱饮,不过陪侍孟士元。孟家父子见他依旧言谈有礼,进退有度,心里越发畅快。
直饮到红日西沉,皇甫少华起身告辞,孟嘉龄一旁相送,刚出得花园,远远听见悠悠琴声穿云而来,皇甫少华不由驻足细听。孟嘉龄笑道:“这是舍妹在抚琴了。”皇甫少华知这弹的是《碣石调幽兰》,又听琴声静谧悠远,清逸素洁,不禁心襟荡漾,他虽与孟丽君未曾谋面,至此也不由得心生慕恋,盼望早日成婚.
比完箭,早有皇甫家跟来的人回去报了信。皇甫少华归家,见阖家上下皆是喜气洋洋,一路走到上房,凡遇见的家下人等都是连声贺喜。皇甫少华也是喜笑颜开,见了父母,把今天的事仔细说了。其实皇甫敬夫妇并皇甫长华之前已听报信的人说过一遍,不过下人嘴里,为了讨好主子,难免夸大其词,这时听了皇甫少华说的才放了心。皇甫敬咳嗽一声道:“这是你运气好,不要以为自己就天下无敌了!再有,箭也比过了,从明天起你且收起心来,在家读书,你岳父可是探花出身,舅兄供职翰林,要是你今年秋闱落地,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上孟家的门!”
之后皇甫敬依旧请了秦布政为冰人,孟士元则请了一位年高有德的老乡绅为女媒,合二人的八字,行过纳吉之礼。
两家虽说定了亲事,一则他二人年纪尚小,且皇甫少华今秋还需参加乡试,若榜上有名,还有明春的会试,任是谁也不愿他在这时候分心。再有,孟家眼看就要上京,皇甫敬镇守云南也有六七年了,依着朝中惯例或是内调回京,或是出镇旁处,总之是该挪挪地方的时候了。因此上,两家且从容准备,并不急于完婚。皇甫少华倒是想早点成亲来着,可总没有自己催自己的亲事的,着急也只能耐下心来老老实实地等着。
自己在这里对孟姑娘日思夜想,也不知道孟姑娘对自己可有一分心意。皇甫少华读书闲暇常常如是想。
孟姑娘心里如何想不知道,身上不适倒是真的。
这天早上孟丽君起来,就微微觉得头重鼻噻,身上发热,想是昨夜同父兄赏月联句凉着了,自觉无大碍,反是荣兰、苏映雪两个都着了忙。
苏映雪伸手搭在她额头上试试温,皱眉道:“还说没事,这都烧起来了。快躺下,蒙上被子发发汗。”转身对荣兰道:“你在这里好生陪着姑娘,我去回夫人去请大夫来。”
说罢匆匆出去,时辰尚早,一路也没遇见人,直走到嘉荫堂院门外,突看见孟夫人身边的丫头银篦引着门公孟安急急忙忙也赶着往上房走。苏映雪心下奇怪,寻常成年男仆无事不得进二门,这大清早的会有什么事呢?一边想着也往嘉荫堂来。
才进了院门,就听见孟安大着嗓子道:“老爷夫人不好了,昨天晚上咱们姑爷在刘候府上被火烧啦。”
“什么?!!”孟士元惊得从椅子上直站起来,嘶声道:“快说!怎么回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孟夫人惊得说不出话来,银篦、金钗等丫头也吓得呆呆立在地下,苏映雪疾走几步,听孟安道:“小的刚才在门上听一个进城贩菜的说的。他说来的路上路过刘候在城外的别院,见门前忙忙忙乱乱,一打听才知道昨夜刘家公子请姑爷去他家吃酒,不知怎的就走了水,刘家人救了一夜,好容易救下去,谁知道咱们姑爷不见了。”孟安常年在门上当差,口齿最清楚不过,虽说吓得不轻,仍把刚才听到的话清清楚楚说了一遍。
孟夫人哭道:“这必是刘奎璧狼子贼心,当时比箭输了,怀恨在心,想出这么个歹毒的主意害我们的女婿。可怜丽君,这可这么是好。”
“夫人先别急着哭,”孟士元听完孟安的话倒冷静了:“现在只是寻不着少华,或许他已躲出去了。刘家好好怎么会走水?刘奎璧既然做东,他两个在一处才对,不管少华怎么样,是生是死,他总该知道个大概。我看这事还有蹊跷。”说罢,一叠声叫人着孟嘉龄快去总督府打听消息。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刘奎璧放火害少华,他是放火的人,自然早早躲出去了,你听那火烧了一夜,少华多半是,多半是……”孟夫人说不下去了。
正乱着,章飞凤忙忙赶过来,先回道孟嘉龄已往总督府去了,又站在孟夫人身边低声相劝,金钗、银篦等人这时也省过来,与孟夫人端茶捶背。苏映雪且不敢添乱,说孟丽君生病的事,又怕有什么消息,不敢回幽芳阁,这时上房里人人心乱,倒没人留意她。
孟夫人急的坐立难安,孟士元面上不显心里也是心急如焚,正待自己亲往总督府一看究竟,人报少爷回来了。已见孟嘉龄满头是汗,满面笑容的进来。大家一见他这副样子,心里先松口气,孟嘉龄笑道:“不妨事,我已见过少华了,不过是虚惊一场。”
“到底是怎么回事,少华怎么说的?”孟士元仍不放心。
孟嘉龄接过章飞凤递来的帕子,边擦汗道:“昨天刘奎璧邀少华出城游湖,因天晚了进不了城,就歇在刘家城外的别院里,谁知道晚上突然有人来报,说原本在顾家庄子上养病的顾太夫人病重,刘奎璧陪了刘夫人过去,家里就只留下他一个妹子,想来下人们见家中无主,一时大意走了水。万幸少华吉人天相先躲了出去,并无丝毫损伤,在玄妙寺歇了半夜,待天亮城门一开就回了家。”
孟夫人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道:“只要人没事就好。”见苏映雪站在一旁,又嘱咐:“既然无事,这件事就不必让丽君知道了。映雪回去不要多嘴。”
苏映雪答应一声退了出来,心下轻快,一路走到幽芳阁门前才想起来,刚才去上房不是为给姑娘请大夫的么,暗骂一声糊涂,转身又往嘉荫堂来。
嘉荫堂门上站着两个小丫头,见苏映雪就笑道:“苏姐姐怎么又来了,老爷夫人并少爷都在里面说话呢,姐姐等会儿再进去。”
“姑娘着了风寒,我来回夫人请大夫的。”苏映雪说着进了院子,小丫头听说是姑娘病了,也没拦她。苏映雪走到廊下,见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才觉得纳罕,就听里面孟夫人的声音:“少华这些日子不是说都拘在家里读书么,怎么好好跑出去游湖,还是和刘奎璧一起。”
孟士元的声音:“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两家都是官面上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别人就算了,刘奎璧来找,就是少华不想去,依着皇甫敬的性子也要让他去。谁能想到刘奎璧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歹毒。”
孟嘉龄道:“万幸刘家小厮是个明辨是非的,先把人放了出去。”
停一停,又是孟士元道:“既然这事压下去了,有人问起就按少华的说法说,不然传出去,于少华、丽君的名声都有妨碍
苏映雪吃了一惊,忙悄悄退后,再放重脚步才进了嘉荫堂。
听说孟丽君着了风寒,孟夫人忙让孟嘉龄亲去请李太医。这李太医年过七十,原做过京城太医院院判,如今告老还乡,寻常人家等闲请不到他。他年轻时与孟士元父亲相熟,两家算得上是世交,因此虽是个六品小官,也得是孟嘉龄亲身跑这一趟。李太医知道是孟丽君病了,立时便做了轿子同孟嘉龄一道过来,好在两家相去不远,只隔着一条街,没一会儿就到了。
苏映雪回完话回幽芳阁的路上,就遇见荣兰手里拿着张纸往外走。荣兰见她神色不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看你脸色不会是也病了吧。去回过夫人了?怎么耽搁这么久啊。”
苏映雪哪敢跟她说实话,敷衍道:“夫人刚才有事,等了一会儿,现少爷已去请李太医了。”又问荣兰手里拿的什么。
荣兰果然丢开刚才的话头,笑道:“姑娘等不及,自己开了方子,正要叫人去煎,既然少爷去请大夫,还是等等吧。”两人说着进了房里,把事情前后告了孟丽君,孟夫人已同章飞凤来了,见孟丽君仍同往日一样神采奕奕,放了心,又问几句,就有老嬷嬷过来说太医进来了,请众人回避。
幽芳阁一溜三间正房,中间厅堂,东边书房,西边卧室。苏映雪、荣兰闻言带了小丫鬟们避到书房里,老嬷嬷将孟丽君床上一副水墨山水的帐子放下来,搬过一把花梨木椅子放在床前,这才在床边上站定,孟士元父子已陪着李太医走进来。
孟丽君在帐内将手伸出,李太医左右都诊了一回,便同孟士元出至外间,笑道:“令爱不过是着了些凉,并无大碍,我开上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孟大人不用担心。”说着提笔写了方子。
孟士元将方子交与老嬷嬷,命按方子煎药,自己则请李太医到正厅喝茶。孟家花园比箭的事那样热闹,李太医自然也是听说了,笑着向孟士元说恭喜。孟士元感叹道:“那时小女才这样高,”手里一比划“还缠着你老跟你学诊脉,一晃眼都要成别人家的人了。”
见李太医出去,苏映雪和荣兰从书房出来。荣兰接过药方一看就笑了,取出孟丽君自开的方子一并给苏映雪。苏映雪见两张方子上所用药物竟然一样,只是有几味分量略有不同,禁不住佩服道:“姑娘真是有心人,平时有谁生病,就要亲自检视药方,每常闲了又找些医书来看,如今竟能自己看病了。”
说着,自去茶房盯着煎药。孟丽君吃了几服药也便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