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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缘]归路晚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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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旅途中康翁继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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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天,雨渐渐停了,荣发恢复如初,康信仁定下上路的日子,临行留了十两银子给路纶,郦君玉也留了张方子。

  这日到了宜宾,宜宾是长江重镇,来往商旅极多,康信仁一行也打算从这里登船,顺江而下。因天色已晚,先投宿于客店,待明天一早再寻相熟的船。

  康家的伙计皆是往来惯了的,横竖没事,留下两个人,其余的就要上街瞧瞧去。郦君玉陪着康信仁闲话,不多时,众人回来,康信仁顺口问可有什么新闻,一个伙计笑道:“新闻没有,旧闻倒是有一件。我们刚才在城门口看见贴的一张榜,写的朝廷通缉要犯,员外再猜不到通缉的是谁,竟是之前云南总督的公子皇甫少华。咱们在昆明的时候,听说皇甫敬兵败投降,家里人都被解拿进京,想不到皇甫少华竟给逃了。我看那榜给雨淋的又黄又破,贴出来没有一个月也有二十天,亏咱们闷头赶路,一点也不知道。”

  听说皇甫少华外逃,郦君玉和荣发对视一眼,脸上不变色,心里俱是一惊。

  “这皇甫少华看来也有些本事,逃了这么多天还没被捉拿归案,不知道他是得了风声提前逃走,还是官兵上门时硬生生闯将出来的。我这些年常跑云南,听人说起皇甫总督,都说他为官清廉,勤政爱民,我很不信他会投降朝鲜。君玉,你在昆明住得久,可见过皇甫总督?”康信仁顺口问。

  “皇甫总督乃是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我不过一介布衣,况且每日闭门家中,实在没机会见过他。不过在他治下,云南这几年日子与之前相比确是富足许多,当地土人这些年也再闹叛乱了。”郦君玉不动声色道。

  “新换的这个总督也不知道怎么样。”要是治理不好,捐税沉重,民怨沸腾,或者干脆路上不太平,康家的生意少不得也要受影响。

  “员外还叫他皇甫总督呢,我们也是刚才才听说的,皇甫敬投降了朝鲜以后,带兵把辽东兵打的大败,大家都说他什么兵败被俘全是做样子,其实是早就跟朝鲜串通好了,不然怎么一下子就败了,这时候回过头来就怎么打怎么赢。亏咱们还都以为他是好人。”一个国字脸的伙计忍不住愤愤道。

  “咱们斗升小民知道什么。不过他这一降他家里的人可就惨了。”最先说话的那个伙计道。

  “那有什么,老婆可以再娶,儿子也能再生,命才是自己的。”另有一个人油腔滑调地道。

  少坐一会,郦君玉推说要读书,带了荣发回到房中,荣发忍不住道:“公子,这么说姑爷他……”

  郦君玉急忙掩了他嘴,小声道:“噤声!此处人多眼杂,千万当心不要漏了行藏。”

  荣发给郦君玉捂着嘴,只好点点头,以示明白。

  郦君玉松了手,自言自语道:“他能逃出生天自是不幸中的大幸,说不定还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伙计说的什么皇甫敬投敌叛国,郦君玉一个字也不相信。你以为投敌是容易的?不是提前交涉好的,对方能随随便便相信你?万一是诈降怎么办。皇甫敬离开云南才多久,连跟乌必凯接上头的时间都不够。

  坐在灯下,郦君玉心里可谓是百感交集。他和皇甫少华没见过面,谈不上有什么情愫,但毕竟曾经许配皇甫少华,要说心里只把他做寻常人看待,肯定也不是实话。眼下不知皇甫少华身在何处,风餐露宿,浪迹天涯想必是免不了的。

  东躲西藏只能保住性命,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如果坐等别人给他家昭雪冤屈,呵呵,能不能等到看见不一定了。除非他改名换姓干出一番事业,在朝廷有了立足之地,理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找到合适的机会,否则贸然去鸣冤叫屈,只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这些天官府尚未把他拿住,可见皇甫少华心里自有打算,倘若自己两榜皆中,有了官身,到时候或许还能助他一臂。

  第二天一早,就有相熟的船家接引上船。

  郦君玉看这船不大不小,七八个船夫艄公,管事的伙计解释道:“这么大的船最好,再小压不住水,再大就不灵便了。”说着把他让进一间与康信仁相邻的舱内。

  康家众人忙着搬货物行李,郦君玉带的东西不多,一时安置妥当,站在船头和船夫闲话。那船夫见他少年书生又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想来没有出过远门见过世面,就眉飞色舞地把江上各处险要向他摆起了龙门阵:“小公子,你们斯文人在家安逸惯了,不是我鬼扯火,别看这儿江水急,咱们常年江上讨生活的人看来根本不算什么,等到了奉节,进了瞿塘峡才叫厉害。那水咋个吓人先不说,只说一进去江水当中立着一块大石头,叫燕窝石又叫滟滪堆,咱们这有首歌‘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前两天下雨,现在水正是大的时候,滟滪堆可不是跟马一样的,上次我们行船从那儿过,一个浪来,船直抛起七八尺高,险些一头撞上去。”

  郦君玉心知川江水急,瞿塘峡更有“险过百牢关”之称,想他或许有些夸张,但应该也不全是空穴来风,便问:“进了巫峡水势可会缓些?”

  “巫峡里水倒不似瞿塘那么急,只是转来转去也有好几个险处。不说这个,只说江边有座神女峰,是天上的神仙变的,神女峰下有座神女庙最是灵验不过,公子到时候记得拜一拜,求娘娘保佑你娶一个漂亮婆娘。”

  荣发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船夫以为他是信不过自己的话,脸上有点挂不住,一拍大腿道:“小哥你先别忙着笑,不是咱吓你,过了巫峡就是西陵峡,最险不过,江里到处是石头。西陵峡里又有一个崆岭峡,才是鬼门关。就是跑了几十年船,啥子都不怕的老船工,到这儿也有触礁把船碎了的。”

  “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想到郦道元《水经注》里的这几句话,郦君玉不免心中惴惴。转而又想,前几天虽下了连阴雨,但今年春夏天旱,这些船工常年往来江上,既然仍可行船,想来是有把握的。荣发听了船夫的话,心里就有些紧张。

  一时康信仁等人也安顿好,众人都下到仓中,艄公救命开船。荣发受不了颠簸,只觉头晕恶心,好在船上备有现成的药材,郦君玉讨来些给他吃了,命他躺下不要起来,荣发苦着脸道:“公子你也当心,不要也晕起船来。”又恨道:“这么个破身子,做不了事,还累你一路看顾我。”郦君玉倒不觉得什么,陪着康信仁在船头看景闲话。

  船到白帝城时天色尚早,因再往前就要进三峡,夜行不便,于是泊了船等明早再走。郦君玉想着明天便可饱览三峡风光,不禁心驰神往,因这里是刘备托孤之处,益发起了游兴,康信仁见此,便叫过一个名唤张成的年长老成伙计陪他一游。张成幼时读过两年私塾,后来又在康家做伙计,见多识广最敬重读书人,听说陪郦君玉,忙不迭收拾了出来。郦君玉笑对他道声有劳。

  两人一路去了白帝庙,张成对先主、武侯等人甚是仰慕,一一在像前拜了。郦君玉对土偶泥像倒不十分放在心上,反是见院中碑刻十分有意思,在其间徘徊许久尤不尽兴,眼看红日西沉、彩霞满天,怕回去迟了让人担心,这才匆匆离去。

  明日清早,郦君玉站在船头看两岸峭壁屏列,翠峰如簇,康信仁笑把他拉进船舱:“你小孩家不知道,三峡的水最急,船颠得厉害,万一失脚掉下去不是玩的。你要看景,坐在舱里看也是一样的。”

  一时开了船,果然船行如飞。两岸群山高不见顶,山岩上凿着“夔门天下雄”五个大字,崖壁直立如墙,“西控巴渝收万壑,东连荆楚压群山。”又见江中横着一块黑石其大如马,一江怒涛奔涌过去打在石上,狂澜腾空,涡流无数,水声轰鸣,郦君玉心想这定是滟滪堆了。只听艄翁唱起号子,一众船夫应和着协调步调,个个使出全力控制方向,直似以命相搏,好在有惊无险,不然毫厘之差就是船毁人亡。

  瞿塘峡在三峡中最短,穿过去就是巫峡。郦君玉小时候就背熟了“巫山夹青天,巴水流若兹。”“十二巫山见九峰,船头彩翠满秋空。”今日一游,果见奇峰叠翠,怪石嶙峋,峡谷幽折,云雾迷蒙,心想待日后有暇,正该以此画幅长卷。一时行过神女峰,康信仁特地指给他看,又把传说讲给他听。

  荣发以为江河越是到了下游,水势越该平缓,前面见过瞿塘峡的惊险,以为西陵峡至多不过如此,还能汹涌到哪里去,及至进了西陵峡才知道这想法大错特错,原本都打起精神起来了,这一颠,又躺回去了。

  西陵峡不像瞿塘峡那样一块大石头横在江心,它的石头全铺在江底了。这时正值夏季水大之时,石头隐没江水中形成暗礁,如何避过全看船夫的经验。好在船上艄公年近六十,在江上跑了几十年船,哪有暗礁哪有险滩了如指掌,纵使险象环生他也处之泰然。一路上闯滩斗水,一众船夫劝听他指挥。对面一队纤夫唱着号子,背着纤绳,倾身向前,拼尽全力,拉着船只往上游去。郦君玉心想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游历怎知江山如画,怎知民生疾苦。路过秭归、香溪等处,郦君玉只在船上遥望。

  出了西陵峡就是宜昌地界,两旁无山岭束缚,江面宽绰,水势平缓。泊了船,荣发白着脸从舱里出来,郦君玉笑道:“难得一见的好景致,亏你蒙着头看也不看一眼。”荣发晕头转向居然还有心思做鬼脸,吐吐舌头道:“还看!没看我都吓得发软。”

  此后的路程可谓是顺水顺风,不日到了武昌,弃舟登岸,康信仁先打发下人快马加鞭回去报信,

  自己带着郦君玉慢悠悠地往家走。

  六月中旬,天气奥热难当,郦君玉坐在车里,掀起窗帘,只见外面街道宽阔,路两旁店铺林立,行人熙熙攘攘,来往不绝,繁华之处虽比不上京城,相较昆明却更显喧闹。再听过往路人口中言语,非但与京城、昆明迥异其趣,与康信仁等所说的官话也大不相同,不过仔细听去倒也听得懂。

  进了城,走了大约一顿饭功夫,马车拐进一条巷子,又走了一箭地,车子停在一个绿油大门前,门已大开,门前站着一众人。

  郦君玉扶康信仁下车,有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上前请安,又道:“老爷连日辛苦,今儿可算是回来了,太太并一家子都等在厅上呢。”说话间不住用眼角打量郦君玉。

  之前听康信仁说起过家中人等,郦君玉心下忖度,这人应该是康家的管家杨井。杨井早年是康信仁跟前的小厮,最是忠心耿耿,康家上下从不把他当寻常下人看待。

  康信仁笑指郦君玉让杨管家认过,又玩笑道:“可不要小看了我这个义子,他日后可是有大出息的。现在多烧香,省得到时候抱佛脚。君玉,以后要什么,或是有什么不方便,跟我说跟你杨大哥说都是一样的。”说完就往里来,康信仁一路略问问家中诸人,又说些路上情形。郦君玉跟在旁边,边走边看康家宅院,见虽不如孟府精致,倒也颇为宽敞。

  说话间来至一所院落前,刚进去,早有两个妇人带着丫鬟仆妇迎上来,郦君玉心知这是康家的家眷了,落后半步,等众人围了康信仁,随后再跟着进去。

  康信仁带人往云南去,他的发妻孙氏在家不免牵肠挂肚,这日好容易得了信,说是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听报信的人说老爷途中认了个义子,生生把满心的欢喜一扫而光:你个老头子,你又不是没儿子,既然有亲生的,还从外面认什么!就算这孩子再好,也该先带回来和我说一声,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人吧。就这么路上见一面就冒冒失失认下了,你知道他品性怎么样,万一是个佛口蛇心,笑里藏奸的呢?家里这么大的产业,你老头子一把年纪,还不替亲生儿子打算打算!嗯,老头子肯定是被这人花言巧语给骗了。

  正跟小姑抱怨呢,家人来报康信仁一行到家了。

  及至见了郦君玉,看他生的唇红齿白,孙氏越发坐实了之前的想法,猜他定然是优伶之流,故意当做没看见他。

  进了屋,康信仁先引郦君玉见过众人,郦君玉对孙氏行过大礼,当着一家大小上下人等的面,又见郦君玉礼数周到,孙氏一时也不好发作,只冷冷地点点头。倒是姑母康氏待郦君玉行完礼,笑吟吟地道:“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呢。”又哄康信仁的幼子元郞给郦君玉见礼。

  那元郞刚会走路,长得粉妆玉琢,倒有几分像魁郎小时候的样子,看的郦君玉心里酸痛。元郞不但不认得郦君玉,连康信仁也不认得了,有这么两个生人在,他把脸埋在乳母怀里,怎么哄都不肯过来,郦君玉笑道:“小孩子怕生,等熟了就好了。”说罢回头,荣发会意,忙递上一个手帕包裹的物事,郦君玉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副小小的金镯:“这还是我小时候带过的,现在送给元郞玩吧。”孙氏、康氏对望一眼,脸上皆是惊异之色。

  郦君玉离家时首饰带了不少,尚书府内的饰物自然非比寻常,只是康家自己就是做珠宝生意的,贸然拿出珠玉之物,不免令人多心,况且也怕其中有经过康信仁之手的,若是被看出来,自己身份必定令人生疑,所以这时候单单挑了一副手镯给元郞。

  一一相见过诸人,唯独不见姑父吴敬庵,郦君玉正奇怪,外面人报:“姑老爷回来了。”竹帘掀起,一个年约四十许,身穿石青色长衫,洒脱儒雅的男子快步走进来,含笑拱手向康信仁道:“舅兄一路辛苦。我原想着你就是这几天到家,可巧后街上老郑家有人不舒服,过去看了看。”康信仁早立起了身,呵呵一笑道:“可是他家老太爷?怎么样,不打紧吧。你也是,忙着备考还耽误不了这些事,吴大善人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哦。”

  康氏早年嫁与吴敬庵的时候,吴家还十分兴盛,只因吴敬庵是家中幼子,分家时只得了一处旧宅和不多的田地。他一心读书,于世务上并不很通达,且还颇有些名士气,虽熟谙歧黄之术,常常给人看病,却不肯以此为业,从未收过半文诊费,见了贫苦人家还送钱送药,因此四里八乡都称他为吴善人,只是家业也就慢慢败落下来。

  谁知他这个性子正投了康信仁的脾气,见吴家光景渐渐不好,便将妹妹妹夫接来同住。康氏性格温和,孙氏也不是个容不下人的,康信仁奔波在外,姑嫂每日里一处坐坐,说说闲话,也是个伴,因此虽是两姓却处的如同一家人一样。

  既然提到备考,康信仁顺着就说下去:“我这次出门,最大的喜事就是得了个义子,他年纪虽小,读书上颇有些才情,今年秋闱也要下场的,这些日子还烦你多多指点。你不妨先试试他。”

  吴敬庵一进来就看见一个面生的少年,见他举止斯文,神采飞扬就知此人胸中自有经纶——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且是舅兄新认的义子,便不欲试他。怎奈康信仁心里要借此去家人疑心,再三不肯,必要他一试,吴敬庵推辞不过,便从《孟子》中略提几处,令郦君玉讲解。

  《孟子》不过七篇,吴敬庵从十二三岁起,只听先生就讲了七八遍,至于他自己读的就数不清多少遍了,有道是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吴敬庵自认为对《孟子》一书早已吃熟吃透,郦君玉一个小小少年还能说出什么新意来?只要他中规中矩解一遍即可。

  但是别忘了,吴敬庵的先生都是不第秀才,落榜举人,郦君玉的启蒙先生就是一个等候起复二甲进士,更别说身边随时指点的翰林侍读,探花尚书了。再加上郦君玉天资绝佳,聪慧非常,常常在他人见解之上别出新意,另有生发,以至于孟士元都时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感。

  郦君玉心知康信仁的用意,对答如流,字字珠玑。吴敬庵大吃一惊,他虽科场蹭蹬,算上今年已是第四次乡试了,但读书几十年,讲解深浅肯定是听得出来的,直喜得出座道:“果然是后生可畏。想不到贤侄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地,今科下场必能稳稳中个举人。只是不知贤侄身上可有秀才功名,若没有,舅兄还要及早给他捐个监生才好。”

  “这个自然,我已派人去办了,总不能误了他的前程。”康信仁笑道。

  听了吴敬庵的话,孙氏心下稍安。既然郦君玉读过书,听吴敬庵说还读的不错,应该至少是好人家出身,想吴敬庵为人直爽,而且他和郦君玉也是初次见面,要不是真觉得他学问好,断不会这样说的。再看他出手就送了魁郎一副金镯,或许之前家境还不错。不过话说回来,学问好可不是说品性就好,还得留心防备防备。

  虽然仍有疑心,到底心里松快了些,孙氏对康信仁道:“前天得了信,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哪天到家,我叫人把前院儿书房收拾了,就把君玉安置到那,离着他姑父也近,有什么想请教的也便宜。”

  “劳太太费心了。”康信仁笑着诚心道。

  孙氏又问郦君玉跟前有没有服侍的人,听说有个荣发,孙氏道:“一个小厮怎么够,再说他主仆初来乍到,人也不认识,地方也找不着,还是再拨个人给他才好。”说罢对地下站着的一个媳妇道:“去跟苏宝成说,从今天起让他去前院书房伺候。”至于是伺候还是监视就不好说了。

  安排好郦君玉,孙氏才有心思说别的:“原该给你们爷俩接风的,又不知道你们哪天到,这么热的天,鱼呀肉呀也不敢早早买了存在家里,依我说这么着,明天叫厨房做席面,咱们热热闹闹吃一顿酒,今天你们也累了,君玉怕还要收拾收拾,不如让孩子早点回去歇了,老爷你看怎么样。”

  康信仁知道她的小心思,但也不得不说她做事周到,给自己给郦君玉都留足了面子。笑道:“果然还是太太细心妥当,就按你说的,今儿歇一天,明天吃酒。”

  郦君玉跟着苏宝成到了书房,荣发已经在收拾东西了,郦君玉从行礼中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纸包送到苏宝成手中,苏宝成忙要推辞,郦君玉笑道:“只是些云南茶叶,这里或许不常见,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这是我的书童荣发,他年纪小,日后少不了请你关照之处,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要你多提醒。”苏宝成这才接了,笑道:“小的本就是和荣发兄弟一道伺候您的,这些都是小的分内事,还劳您破费。时候不早,我先给您端饭,等吃完饭,要没别的吩咐,我再带着荣发各处走走。”

  天下书房差不多都是那样,不同之处在于房屋大小、装潢陈设、藏书多少,以及藏书的版本是否珍贵。这间书房也不例外,里外两间,外间一个书架,一张书桌并几把椅子,架上书籍并不很多,除四书五经外还有几本游记,再就是《郁离子》《天下水陆路程》、《士商类要》①之类。架上没有古玩陈设,墙上也没挂字画,书桌上倒是笔墨纸砚皆备。里间一床一柜,床上卧具幔帐俱全,郦君玉连日奔波中得此栖身之所已十分满足了。晚间荣发就伴郦君玉住在书房,苏宝成自回他原来的住处。

  第二天清早,郦君玉去给康信仁夫妇请安,不知康信仁跟她说了什么,孙氏虽仍是淡淡的,脸上神色倒比昨天和气许多,还问郦君玉歇的可好,饮食是否习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只管说出来,不要见外了。”听的康信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元郞昨天见过郦君玉,今天略熟了些,哄劝之下过来给郦君玉作揖,刚做一下,又觉得害羞了,转身摇摇摆摆跑回乳娘身后,躲就躲吧,偏还伸出个小脑袋偷看郦君玉,引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说一会儿话,郦君玉就回书房去温书,康信仁离家许久,也要到店里查看查看,这里陆续有管事媳妇向孙氏回话,安排晚间吃酒的事,好容易把人打发走,只剩下孙氏、康氏两人,孙氏才放下脸来,抱怨道:“你哥哥这是疯魔了么,儿子都有了,还半路上捡个义子,也不跟咱们商量商量,让人探探他的底细。那个郦君玉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不怕被他诓骗了去?”先让苏宝成盯着,只要抓住一分错处,立时就打发他走人。

  “我昨天回去听相公说君玉这孩子学问很好的,搏个功名该不是难事,咱们康家指不定还得靠他光耀门楣呢。”康氏笑劝道。

  “哪有那么容易,”孙氏撇嘴道,“姑爷才跟他说过几句话,不过是看在你哥哥的面上随口说说罢了。就算他书读得好,功名也不是那么好得的。一半看自己学问,一半还要靠祖上阴德。他要有那个造化,留到家里光宗耀祖就成,还用投到咱们家来。”姑爷自己考几次都考不中,他说这话也只有你信。

  多亏康氏知道她这个性子,话虽说的不好听,其实是有口无心,也不跟她计较,仍笑道:“我看他行事说话像是大家出身,他给元郞的礼嫂嫂也见了,算得贵重,从这两件上看倒和他自己说的对的上。依我看,他父母双亡,少亲失眷的,认过来不过是想有个帮扶的意思。我听说江左一带,常有大户人家资助寒门学子的,等这些书生日后登科,不说指望他有什么回报,难得的是好名声。”

  “要是这样也还罢了。”孙氏忽想起一事:“你说他给元郞的东西,不会是你哥哥替他置办的吧。”

  “给他置办东西也得打副新的才好,哪里巴巴找一对旧的来,”康氏失笑道:“那镯子显是带过的,路上带些细软,有急用就好换盘缠。咱们康家家大业大,养他主仆两个也还养得起,嫂嫂很不用担心,郦君玉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你有元郞傍身,他姓郦,咱们姓康,你还怕他不成。以后日子长呢,他要是不好,不用你说,哥哥就把他打发了——哥哥常年在外面,见识要还不如咱们妇道人家,康家也不会是这样。你且放心,郦君玉真要是考上几次都考不中,就让他回来帮着咱们做生意,说句不该我说的,哥哥年纪大了,元郞还小指望不上,养他几年,给咱们做个掌柜也好。”

  孙氏想想,也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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