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
夜色如水，沁凉寒气笼罩大地，斑驳树影被月光穿透，在地上投出阴翳。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紧跟着独属于少年略沙哑的嗓音响起，“莫师妹，是我，司隅。”
莫棠正倚在床沿打坐修炼，听到声音，有些意外道：“请进。”
她趿拉着鞋，下床给司隅温了一壶热茶。“司隅师兄，今日怎么有空来莫棠这儿？”
莫棠对司隅算不上热情，恰处于可以交谈却又不尴尬。
“来看看你。”司隅伸伸懒腰，掐着手指说道：“我们有三四日没见面了吧。”
在师徒一行人中，原主和司隅的感情是最好的。孩童忘性大，玩兴占上风，没几天就把郁连忘得一干二净，满心都是他的新小师妹。
“师兄在山下历练的如何？”莫棠从柜子中拿出几包司隅爱吃的桂花糕，剥开油纸放在盆上。
“普普通通吧。”司隅见到点心两眼放光，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块，嘴中含糊不清的说道：“你也知道，要不是为了躲师傅和大师兄的啰嗦，我才舍不得下山呢，山下可没有那么好吃的桂花糕。”
“他们每日左一句郁连师姐右一句郁连师姐，听的我耳朵都起了老茧。”司隅拍拍手上的桂花糕残渣，撑着手在昏暗烛光下注视着莫棠。
“师妹，你变化好大。”司隅感慨道。
“怎么，变秀丽了吗？”
莫棠拿着手绢，为司隅轻轻擦拭去唇角的糕点残渣，在这个世界总算有点归属感了。
她上辈子也有一个与司隅年纪相仿的弟弟。
“是是是，师妹真是肤如凝脂，美得不可方物。”司隅眯着眼，对莫棠粲然一笑，“师妹比上次见面时，开朗了许多。”
莫棠脸上血污早在爬上床前清洗干净了，背后也简单包扎了一下，她把长发高高束起，整体看上去干净利落.
“对了，今早在殿上暮古仙人给你的草药用了吗？”
“已经用了。”莫棠回答说道。
司隅怕莫棠只是口头敷衍，凑近仔细看完，才道：“暮古的药还真是好用。”
“没大没小，暮古是你能叫的吗？”
莫棠嘴上怪罪着，实则更多是宠溺。
司隅在凡世间待久了，练得脸皮厚到刀枪不入，他嘿嘿一笑，一笔带过此事，同莫棠讲起山底奇闻异事来了。
两师兄妹聊的正是兴致勃勃之时，猛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司隅掐算着五指，像个活半仙，他冲着莫棠眨眨眼，用口型道：“池淮。”
莫棠自然知道是池淮，她挑起右半边眉，点头应了一声。
司隅墨黑的眸子机灵地转了几圈，等池淮在门口站定，才缓缓叹出一口浊气。
“师妹啊，上山至现在对于你的八卦我略有耳闻的可不少。”
门外池淮脚步一顿，准备敲门的手也停了下来。
司隅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站立在门外的高大身影，眉飞色舞道：“让师兄打听打听。”
“师兄请说。”
莫棠心下好笑，司隅真是满脑鬼点子。
“师妹年龄也不小了，你不妨偷偷摸摸告诉师兄，你是否有中意之人？”
门外池淮心脏猝然一紧，也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师兄别拿师妹打趣了。”
莫棠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没正面拒绝回答这个话题，也没直截了当回答。
“这怎么是打趣呢？这是师兄关心师妹的表现。”
司隅摸摸下巴，用门外人恰好可以听清的音量道：“那师妹告诉师兄，你是不是心悦池淮？”
池淮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手上还提着从暮古仙子哪儿要来的一些中草药。
他心下上上跳跳，拴着麻绳的手不由得勒紧。
“我对池师兄并无男女之情。”
莫棠正色道，“劳烦师兄别再问了。”
司隅满意地点点头，喜悦之意都快溢满整个房间了，他装模作样地叹叹气，把憋不住的笑声吞.咽回肚子。
“行行行，这次是师兄的错，下次不敢了，师兄与你道歉。”
“……”
池淮站在中央出沐浴着月光，他抬头看了看皎洁的月亮，心中陡然生出苦涩之意。
从惊木堂那一天开始莫棠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少女明亮的眼眸逐渐闪烁着他看不懂的光芒。
时而勇敢时而聪慧，说实在的，这样的莫棠很有吸引力。
……但再也不是那个亦步亦邹跟着他身后，甜甜叫道：“池淮师兄。”的莫棠了。
池淮压下心头翻腾的苦涩，把草药随手烧灭。
不知想到什么，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嘴角溢出点鲜血。
你都已经有连儿了，怎么还能吃着碗里的，看向锅里的。
连儿受苦多年，他怎可以辜负了郁连。
“师傅师傅，连儿做噩梦了，要抱抱。”幼时的郁连在床上哭着醒来，容貌比现在更为年轻的云归真人轻拍着郁连，耐心哄着。
“连儿不哭，师傅在。”
画面一转，郁连已是亭亭玉立的年纪了，她娇笑道：“连儿想陪同师傅一同前往魔幻之林之中。”
云归真人笑着抚摸着低至他肩膀的郁连，“连儿尚小，听话，不去。”
“不嘛不嘛，连儿已经不小了，况且有师傅护着我。”
郁连拉扯着云归真人衣袖，左右摇晃，撒娇说道。
云归真人最终还是没有抵得过少女的请求。他心想，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他还是云归真人，就永远不会让郁连受到伤害。
下山来魔幻之林历练的弟子被逼绝境，四周皆是滔滔火焰，烈火肆意燃烧着。
成了精的怪物逐渐毕竟一行人，再往后一步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精怪数以千计，狞笑着攻击着弟子们，冷酷地把伤残人员推下悬崖。
“尔等人类居然敢觊觎我们大人的内丹，真是不自量力！”
一行人被围剿，骑虎难下。
“云归真人，云归真人你快想想办法啊！”
弟子被砍断了只手，痛苦嚎叫声犹在耳边，“我还不想死。”
云归真人举棋不定，他咬咬牙，抽出长鞭，回头冲着弟子吩咐道：“你们与我反方向跑，我去引开他们。”
生命攸关之事，弟子毫不犹豫地选择跑为上计。
到了最后只剩郁连一个人站在原地，她额头蒙了些汗水，漂亮的大眼带着氤氲。
“师傅。”
云归真人心头大悚，不知道为何会凭空生出一种，郁连就要走了的念头。
事实也是一语成谶。
孤魂野鬼、百年魔兽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云归真人蹙眉，他催促着郁连：“你快点离去，这里我能应付。”
郁连深谙自己师傅实力如何，可再强悍的灵力，又怎可能以一抵百甚至千呢？
灵力终会有枯竭的时候。
“师傅。”
郁连弯起眸子，无声地说了三字：对不起。
“连儿不要乱来！”
云归真人抬手试图挽住郁连。
郁连猜到云归真人动作，先一步躲开了，她用匕首在自己小臂处轻轻一割，浓郁的血腥味顿时散了出来。
“师傅保重。”
按理来讲以郁连这三脚猫功夫是不可能击中云归真人的，但此时云归真人正处极大震撼之下，一不留神竟被封印住了。
——用得还是前些时候云归真人手把手交给郁连的“唯命是从”咒。
此咒需在被咒者毫无警惕下方可实效，一旦启用，任是天皇大帝也无法破解。
“连儿不可——”
郁连先一步发动了指令：“跟随远去弟子。”字字沥血。
“师傅，徒儿大逆不道，可依旧尚存私心，妄想来生继续做你的弟子。”
梦境和现实结合，云归真人蓦地睁开眼睛，冷汗涔涔，亵衣紧贴在后背。
“连儿。”
云归真人神色怔怔，抬手一摸才发现咸味的眼泪已布满全脸。
他轻手轻脚爬下床，站在郁连床边，隔着层轻盈布幔看着熟睡中的郁连。
“连儿。”
云归真人抬手掀开布幔，看着睡得并不安稳的郁连内心复杂。
他最终还是没有抚平郁连蹙起的眉心。
要说他对莫棠没有一点感情那必定是假的。
云归真人难得饮酒，他靠在窗边，思绪飘忽到数多年前。
他是在乞人堆里发现莫棠的，小女孩瘦的皮包骨头，身着衣服抓襟见肘，可唯独那一双眼睛，笑起来和他不久前失踪的徒儿特别像。
鬼使神差下，云归真人朝着莫棠伸出手，他听见自己不知是因害怕还是激动而带着颤抖的声音。
“你愿意成为修仙之人吗？”
云归真人闭眼，月光模糊了他的面孔。
今早暮古仙子说的不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已经对不起莫棠了，不能再对不起失而复得的郁连。
……
第十章
在某种诡异的平静下，今夜月光似乎格外的皎洁。
圆木桌摆放着已经冷却了的茶水，莫棠不知何时倚在床脚睡着了，身上还披着司隅为她盖上的薄被。
短暂的休憩时间是被震耳欲聋的钟声打断的，洪钟响起三声，每一声都响彻整个蜀山派。
莫棠骤然惊醒，她匆匆整理好衣裳，拎起佩剑跑往钟声响起的方向——钟楼。
要知道，蜀山派不常敲响洪钟，除非真的到火烧眉睫，无可奈何的地步了。
其他弟子听见钟声也纷纷快速着好衣向钟楼跑去，想目睹一究竟：洪钟为何会在半夜敲响。
从蜀山派建立到此刻，这似乎是第三次敲响洪钟，不过半夜三更响起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有些睡迷糊的弟子竟直接连鞋都穿反了，腰带还没系好，极不雅观地露出大片胸膛。
蜀山派弟子渐渐集合在洪钟底下，他们迅速整齐排列好队形，时刻准备听命。
孟先站在洪钟之上，在其旁边的还有云归真人和首席大师兄裴良，两人神色焦急，望眼欲穿某地。
“半夜将各位惊醒实在是不好意思，只可惜事发突然，不得不这样做。”
孟先语速十分快，他指指秘境方位，说道：“在不久前郁连乘着各位都进入深度睡眠时孤身一人跑去了秘境，还给云归真人留下“弟子郁连先行一步”的字条。”
“她一人跑去秘境作甚？暮古仙子不是都说好明早卯时集合吗！”
底下有嫉妒郁连胆量大胆的女弟子说道，“她这是想出头吧！”
有不赞同的男弟子反驳道：“你们懂什么，连儿师妹只是太想救戚队长罢了！一时间失了神志，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你！”
眼见着口斗越来越激烈，云归真人抬手给吵闹的最凶的弟子下达了禁言咒。
他揉揉眉心，这事确实很有郁连以前的风格，之前突兀感觉莫不是他的误判。
眼前此景不容他稍许思忖，云归真人稳住心神，把颤抖着的手垂放在身侧。
“莫棠，你们需提前一步前往秘境了。”
被点到名的莫棠挑挑眉，她是除巡卫队队员以外穿戴最整齐的弟子了。
“云归真人这可不厚道了，明明说好明日卯时集合吗？郁连师姐为何不与众人商榷后在一同前往呢？”
云归真人哑口无言，他神色染上焦急。
“你若答应即刻启程出发，之后你要什么好处我都给你。”
“师傅——”
裴良看不下去，他怒道：“莫棠你别得寸进尺，郁连她可是你师姐啊，你对同派弟子是如此冷漠的吗？”
“是又如何？”
莫棠毫不避违地承认了，她并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一腔热血傻乎乎帮人做事还被卖了的傻子。
成年人之间，利益至上。
莫棠看向云归真人，勾了勾唇，道：“这可是云归真人自个儿承诺的，诸位看清了，弟子莫棠可没逼迫他。”
吃瓜他人：……你这和逼迫有什么区别。
云归真人的宝贝疙瘩不就是郁连吗。
不过这话也就只在心底下悄悄吐槽，表面上众人昂首正色点下了头。
莫棠抱着剑，冲着云归真人一挑眉。
“我相信云归真人定会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云归真人第一次有求于人，他僵硬回复道。
“自然最好。”莫棠粲笑，“等弟子从秘境出来希望可以看见云归真人的承诺实效。”
云归真人皱眉，他一挥手，状如葫芦的宝瓶出现在莫棠手中。
“这里面装的是由万年树精内丹提取出来的精／华／液，你先拿去使用。”
莫棠没想到云归真人出手如此大方，顿时喜笑颜开，由树精万年内丹提炼出来的精.华液世间罕见，功效定是极好的。
裴良还想说什么，云归真人毫不犹豫对他下达了禁言咒。
莫棠见状笑得更灿烂，她冲着裴良一挥手中葫芦瓶，带着其余人摇摇晃晃走了。
＊
秘境位处深林，越到里便越逼仄，最后仅剩一条堪堪供一人行走的小路，走到最后才柳暗花明，道路开阔起来。
孟先将莫棠一行人带领至秘境门口处，嘱咐道：“遇见威胁不要强撑，直接出来即可，没人会怪罪你们。”
这番话可见孟先对郁连并不是很在心，毕竟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失踪许久、云归真人的徒弟而已。
一人命，怎抵得过数十人的命？
“弟子知道。”
莫棠也不是蠢人，施然应下整装待发便进去了。
她打头阵。
秘境里面十分潮湿，岩壁上面还滴着水，“嘀嗒嘀嗒”更是凭空增添了诡谲气氛。
血迹不均匀覆盖在岩壁上，提醒来往的人前方危险，谨慎决定。
“……我……我退出！”
有一无辜的天选之人方踏进不过数十步，便哆嗦着声音喊道。
然而话音才落，“咚”地一声震响，石门竟不知被谁给关上了。
本就黑暗的秘境更加黑暗了。
石门外传来敲击声，云归真人音量不可觉察的拔高了。
“门呢！怎么回事？”
孟先也没想到这遭，他迅速念下开门密语，发现无用惊慌失措道：“被人动了手脚，打不开了，有人是想将莫棠一行人生生困死在里面啊！”
听到此话小弟子顿时哭嚎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哭声惹的人心烦意乱，莫棠狠狠锤了一拳岩壁，立竿见影的，哭泣声顿时止了下来。
小弟子是后来被强拉进来凑人数的，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见状立马噤声。
“你还是不是男人？”莫棠语气不屑，“是真男人就给我闭嘴。”
闻言小弟子正欲哭唧唧，被莫棠一瞪，打了个哭嗝。
“……”
“我才，进山不过半年，就要被拉到这，令人闻风丧胆的秘境，我不想要这样……弟子的寡母还在山下等着我呢。”
“你叫何名？”
莫棠俯视着吓得腿软颠倒在底的小弟子。
“弟子名为柑南。”
见其余人都盯着他一人看，小弟子声若蚊虫。
“柑南是吗？”莫棠伸出一只手拉起柑南，顺手拂他去屁/股的灰尘，道：“跟着我，我不会让你有生命危险的。”
“嗯。”
柑南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耳廓泛红，白净的脸上也染了娇羞红色。
“莫师姐……”
“何事？”
柑南羞得垂下头看自己的脚尖，支支吾吾道：“你能不能把手移开？我娘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亲了就得结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