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对于一个雨水稀少的城市来说，这些年的锦城像是中了某些难解的诅咒。
淅淅沥沥的雨水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为那些油伞商赚足了银两。
转眼已是旬月有余。
锦城的雨还未停歇，像是要将这整个梁州都湿润了一般。
陆涵雪躺在一座宅子里。
这是一座极大的宅子，四庭有山有水，一条小径从前堂一路蔓延而来。
两侧幽竹而立，像是一幅山水大轴，泼墨而开。
其气度，其雅致莫不令人拍案叫绝。
这宅子原本的主人姓秋，只是旬月之前，有人将其买了下来。
现在这宅子改换了姓氏。
姓游，游少卿的游。
陆涵雪醒来的时候全身还被厚厚的绷带裹着。
裹得严严实实的。
四名少女一列排开站在床边。
每一位都俏丽有佳，既不艳，却也不失了少女的风情。
她们见涵雪醒了，便争先恐后的跑了出去。
口中喊着：“大小姐醒了，大小姐醒了。”
陆涵雪眨巴了两下眼睛，又将头枕在了榻上。
这是一个梦。
因为她很早就已经不是大小姐了。
从焚月观盟主陆海川死的那天起，她便已经不是大小姐了。
所以这只能是一个梦。
陆涵雪把眼睛闭了起来。
她有些喜欢这个梦，想要将这个梦继续下去。
可她刚将眼睛闭上，游少卿就走了进来。
一进门便是香气阵阵，漫天的花瓣飘散而下。
陆涵雪将眉头皱了起来，她第一眼注意的并不是精心打扮过的游少卿。
而是跟在这位少爷身后，不断从木桶里掏着花瓣向空中撒去的跟班。
涵雪好像依稀还记得这个矮矮小小的胖子。
他叫做阿福。
那日独自挡在了台阶之前。
这么说来，这一切都不是梦？
游少卿在这时走了过来，一身锦衣飘飘。
手里还摇着一把扇子，走到床边之后，将那折扇一收。
双手作揖道：“小生青州青城山庄少庄主不才游少卿，见过姑娘。”
陆涵雪双眼瞪得浑圆。
那日她便感觉有些蹊跷，这游少卿与他人说话狂傲粗俗，一句话中简直要将人的三代皆都骂完方才罢休。
可就是这人，唯独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才显出一派翩翩儒生的模样。
在那山阶上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陆涵雪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连忙从榻上爬了起来，将被子裹在身上，缩在了墙角里。
随后警惕的看着游少卿，道：“你是谁？我在哪？”
游少卿一听，转手便将刚刚插回腰间的扇子又拿了出来。
放在手中，双手作揖。
“小生青州青城山庄少庄主不才游少卿，见过姑娘。”
这回，涵雪彻底没了言语。
她见过不少各种各种的人，唯独这一种别说是生平仅见，怕是连书里都找不到相似的原型。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直到那游少卿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了，干咳了一声，才将扇子收了回去。
“姑娘在巴郡外的小山上受了些伤，所以小生便将姑娘带了回来。本想带回青城山庄，可那青州路途遥远，姑娘又有伤在身，不宜舟车劳顿，所以便在锦州安置了一处房产，让姑娘在此修养。”
“原来你也会好好说话的。”陆涵雪说道。
游少卿咧嘴一笑，道：“对人自然要说人话。”
陆涵雪反问道：“游公子的意思是说，那山阶之下的都不是人么？”
“姑娘说笑了。”游少卿道，“当日山阶之上，姑娘已经说了那庙中摆开了血煞大阵，那些人听在耳中，却仍要强上山去。小生当时便有些不懂了，姑娘是人，可姑娘说的话他们却听不懂。小生眼拙，当时一看便心想，既听不懂人话，那便一定是狗杂碎了。”
“噗嗤。”
涵雪一下没忍住，便笑出了声来。
这一笑，她知道坏事了。
因为她再也不能摆出那张严肃的脸，可到现在为止这游公子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自己却还是一无所知。
陆涵雪有些担心，那日她已然暴露了身份。
这游公子如此帮着自己，这个人情无论如何都难以还清了。
“洛一，洛一你在吗？”
她在心间悄悄的问道。
可却如同石沉大海，毫无音信。
“洛一！洛一！”
陆涵雪的脸色陡然间变了，拼命的呼喊着。
可始终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的呼唤。
“姑娘可是有些不适？”一旁的游少卿忽然问道。
“不，没事。”陆涵雪一激灵，连忙将手抵住了额头，“我头疼，头疼。”
游少卿一听，连忙大喊道：“阿福，听见没。赶紧叫大夫，把锦城最好的大夫给少爷我绑过来。”
“是，少爷。”
在门外的阿福一听，便立即应道。
“不，不用了。”陆涵雪连忙说道，“我可能只是饿了，吃一些东西便能痊愈的。”
“阿福！上好的酒菜给陆姑娘去备着。”游少卿又是一顿大喊。
陆涵雪看在眼中，总觉得这游少卿有些浮夸，却又分不清哪一面才是这个少年真实的一面。
但无论如何，这游少卿对自己真的是很好。
虽然他时而粗俗，时而儒雅，却不似那薛无云狼面兽心。这游少卿始终保持着古礼，不近她三尺之内，但凡有那需要代手之事，通通会让丫鬟处理，自身绝不逾越。
这样的人，却让陆涵雪越来越难以看懂了。
自己以无他物可让人图之。
若这游公子不是为色相而来，那当日又是为了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自己救出？
涵雪早已不愿轻易相信他人，何况此时洛一也是不知去向。
她心中不安，连吃顿饭都小心翼翼，留了三分心眼。
倒是这游少卿，狼吞虎咽的。
他仿佛是知晓陆涵雪心中有恙，不仅自己在桌上胡吃海喝，还特意叫来了阿福与那四个丫鬟，一同共饮。
陆涵雪这才小心的吃了几口，却也都是浅尝即止。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
游少卿借着酒意毫不在意的便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他的酒品确实欠佳，将那四个丫鬟也灌得烂醉如泥。
罢了，还与那四人搂抱在一起，如何看来都是香艳万分。
涵雪有些看不下去了，站了起来，说道：“阿福，你家少爷醉了，不如你先服他去屋里休息，我也想回屋了。”
“不碍的。”阿福连忙站了起来，摆了摆手，“少爷一直都是这样，也请姑娘别太在意。对了，少爷之前有交代小人，若是他喝醉了，要小人带姑娘去见一个人。”
“见谁？”涵雪眉头一皱，问道。
阿福憨厚的一笑，道：“小人只管带路，不管其他的。至少那人是谁，姑娘见了便自然知道了。”
涵雪点了点头，道：“那还请福管家带路吧。”
阿福闻言，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两颊的肉一抖一抖的，说道：“别，小姐还是叫阿福吧，阿福只是个下人，可当不起管家的命。”
正在这说话的当儿，这刚才还趴在酒桌上的游少爷不知怎么的就摔在了地上，可搂着丫鬟的手就是死死的不肯松开，嘴里喃喃的叫着：“涵雪…涵雪你在哪？快让少爷我抱抱。”
陆涵雪斜眼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家的少爷，还真是与众不同。”
阿福摇了摇头，道：“小姐有所不知，少爷对我们这些下人都有救命之恩的。你看见的这四个丫鬟是自愿留在少爷身边的，可若有一天她们想过那普通的日子，少爷会便重礼将她们都嫁出去，就和青城山庄的其他下人一样，来去自由。”
陆涵雪有些不信，说道：“这么说来，这九州闻名的花花公子，倒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了？”
阿福点了点头，道：“信与不信那是姑娘的事，阿福只想将自己的本分做好，姑娘请吧。”
涵雪点了点头，随着阿福走了出去。
沿着那细细的小径，朝着后院而去。
游府的后院，还有一座大大的庭院。
庭院在花园之中，花园前有一道龙雕的拱门。
阿福将涵雪带到了拱门之前，说道：“少爷命我守在这里，小姐请进吧。”
涵雪推开了院门。
很慢，很缓。
她轻轻的走了进去。
园中的庭院亮着一盏橘灯。
涵雪沿着石子铺成的长廊走到了院前。
推开门，她一看了一个背影。
幽幽的在橘光下。
就这样坐着，等着。
涵雪认得这个背影。
这个当世之间她只见过一次如此曼妙的背影。
那个人极美，美得惊心动魄。
美得让涵雪自叹不如。
那个人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声响。
她转过身来，看见涵雪的第一眼便是声泪俱下。
“姐姐，谢姐姐救命之恩。”
陆涵雪连忙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
这原本苦命人两相对望，该是泪水涟涟的。
可涵雪就是哭不出来。
不仅自己哭不出来，看见这小青狐哭的如此伤心，她心中忽然有些烦闷。
开口便道：“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
白殇抬起头，愣愣的看着涵雪。
她的心早已碎了，本想寻得一些慰籍，怎知这陆涵雪竟如此的冰冷。
这倒令白殇生出了怯意。
愣愣的看着陆涵雪，也不敢哭了，也不敢说话了。
涵雪就这般看着白殇。
她只想问一件事。
也正因为那件事，令她变得焦躁，变得冰冷。
甚至她都没有将白殇搀扶起来，就这般居高临下的看着，说道：“告诉我那日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活了下来，洛一去哪了。”
白殇抬头看向涵雪，她不哭了。
因为涵雪的气势太强了，强的有些摄人心魄。
或许涵雪自己也不明白这气势究竟从何而来。
但那日之后她确实与以往不同了。
白殇又将头低了下去，说道：“姐姐说的洛一是不是那只猫仙。”
涵雪点了点头。
白殇更紧张了，连话都说的有些期期艾艾。
“那日…那日白殇伤心欲绝，昏死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这里。所以白殇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就连姐姐的事也是游公子告诉白殇的。”
“那么说，你是不知道洛一去哪了么？”
白殇摇了摇头，道：“白殇真的不知，但猫仙在白殇心里留了一句话。他让白殇告诉姐姐，要姐姐用心修炼清源珠。”
这样么？…
可清源珠又在哪里？
涵雪不知为何心像是跌落了谷底一般。
她感觉自己好空，空的不能自已。
连什么时候走出了后院，什么时候回到了房内都已经全然忘记。
只是一直在口中低低的念着。
“洛一，你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