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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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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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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外,牌坊边,一棵大榕树。

  榕树有多少岁,无人知道,只知道它早已存在于村民的故事中。树木高大,已然独木成林,遒劲的板根向四周延伸,潜入地下,牢牢地抓进身下的土地,支撑起巨大的树冠。树叶茂盛,荫庇了身下的土地,也荫庇了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生长的人们。树立百年,见证了塔下村的几世兴衰,如今褪去了喧闹,还归于这青山绿水之间。

  自从上次轩怡为了堵住他的嘴,拉着他在傍晚时分到树下乘凉,曾诚便改变了工作方式。吃过晚饭,便常常来到这榕树下,如村民一般在树下纳凉,闲说着话。

  经过前段时间的走访,村民们对这位城里来的村支书已不陌生。对于同样搬了把椅子坐在榕树下乘凉的书记,老人们打开了话闸。遥远的往事娓娓地道来,成了老人们口中的故事。故事从不缺听众,尤其是外来的听客。曾诚听得认真,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询问,更是勾起了叙述者的兴致,说着,说着,便不知话起的缘由。

  树下不仅是老人纳凉的地方,也是孩子们玩闹的场所,刚会爬的孩子,越不过榕树高高的板根,自然形成的围合,使得看孩子的家人,只需守住一方出口,便能放心地看护;稍大点的孩子,或在河里摸鱼玩泥,或在树上捕蝉捉虫,也能爬上树干比赛着速度,还能抓着垂下的胡须荡起秋千,一村人都能从大树上获得乐趣,享受着大树带来的阴凉。

  一棵榕树,俨然成为了村民信息与情感交流的一场聚会,村民们在这里了解身边的事情,外界的变化。谁家缺了什么,谁家正好多了,在这里相互地问一问,便能互通有无;谁家的喜事,在此宣告,便能得到全村的祝福;谁家的困难,在此述说,便能谋划出更多的解决办法。处于其中的曾诚,感受着乡间人情的温暖,也分享着自己的生活。山里的孩子,充满着对外面世界的好奇,每年父母带回来的物品总是那么的特别,自己没有见过,长辈们也没有见过。寥寥的几样物品,就如同浩瀚世界的拼图件,零星地拼凑,无法拼出完整的模样,却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引起无限的遐想。曾诚的到来,就像是给拼图编上了号,将外面的世界拉近,显出大致的轮廓。

  几次的闲聊后,便有熟识的乡亲试探,“曾书记,都说要在我们村子建厂,我就想问问是什么情况。”

  “六叔”曾诚试探地回应,在得到那人确认后,才道“大家都这么叫,那我也随着大家这样称呼你吧。”

  “好,”那提问的乡亲点了点头。边上的几个乡亲听到这边的对话聚了过来,在他身边围成了一圈。

  曾诚看着身边的乡亲们,面带笑容“其实也不必瞒着大家,省里决定在塔下村建厂,这是响应国家的政策,促进边远地区的经济发展。省里的出发点是好的,也是为了改善大家的生活。我来村里也有半个多月了,许多人的家我也去过,大家的生活状况就摆在这里,”曾诚摊了摊手,两手空空。“日子过得并不好。省里有那么多贫困山村,独挑中塔下村,应该说是塔下村的福气,是塔下祖辈庇护的福德。”

  曾诚停了停,接着道“我知道大家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对这里的一切都有感情。要大家离开,大家一定是舍不得的,这换了是我,我也不舍得。可你们看看这些孩子,哪个不希望有父母疼,爹妈爱,可他们的父母呢,为什么都不在身边为什么没留在村里不就是因为村里的土地养不了人,外面的钱赚得多么。”曾诚又停了下来,看着周围一言不发的村民们,继续道“这几天在这里跟大家闲聊,听大家讲自己先辈的辉煌,知道你们的先辈都是经商的好手,最不怕的就是行走四方,而最怕的是什么就是没有做生意的本钱,大家说是不是”

  曾诚不等大家回话,便接着往下说“所以我觉得在这里建厂对大家是有大大的好处,虽然大家会离开这里,但离得不远,政府会将大家搬到县里,住上新的房子。工厂建起来后,孩子的父母就可以到工厂上班,孩子就不会跟父母分离,老人也不会跟自己的孩子分离。”

  “还有,”曾诚换了一口气,“县上已经开始修路,架电了,这就是说,建厂已经是确定的事了。省里之所以派我下来,不是强迫大家,而是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明白地告诉大家,让大家知道省里的好意,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同时,也希望大家能将各自的困难告诉我,我这边才能向省里反馈,这样才能最好地帮到大家。”

  曾诚知道现在将情况告诉村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自己应该更深入地与村民沟通,摸清各家的情况后再进行,可铺路、建电力塔等这些实实在在的变化,都已经清楚地摆在塔下村村民面前。不明确地说明,任凭村民们胡乱猜测,反而更不利于工作的开展。

  曾诚握紧了拳头,看着大家,捕捉着每位听众投过来的眼神,等待着大家的反应。

  周围的听众仿佛听得出神,各个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开始有人用目光扫视,进行着无声的眼神交流,却没有人敢开口,向曾诚提问。知道大家还碍着他的身份,如果不立即打破,那稍稍建立的信任又将瓦解,曾诚便和颜悦色地对着六叔道“六叔,你看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被人点了名,六叔尴尬地笑了笑,“曾书记,听你这么一说,其实也就听个大概。我就问你,我家的房子拆么。”

  曾诚点了点头,六叔又要深问“那什么时候拆,拆了”

  曾诚连忙伸手制止六叔,“六叔,全村都搬迁的,大家都一样,没有人例外。”

  “那拆了后,我们的田呢,有补偿么”,“能有多少补偿”开了个头,大家的疑问便纷纷冒了出来,七嘴八舌地问。曾诚示意大家安静,“一个一个来,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当天晚上,陈村长就急冲冲地来到曾诚的住处,“你把搬迁的事都告诉村民了”一进门,老陈就急忙质问起曾诚来。

  曾诚点了点头,拉了把椅子,示意老陈坐下说话,“是啊,正好有乡亲问起,我就告诉了他们。”

  “可方案都还没完全定下来,就这样告诉大家,不妥吧”老陈语气中带着责备,站在原地不动。

  “即使我不说,村民也已经知道了,都在私底下议论,与其瞒着大家,还不如如实地告诉大家。”曾诚诚恳地回答,倒了杯水放在桌上。

  “可你这样做也太过随意了吧,不管怎样,也得跟我说一声,也得先经过村委们集体讨论吧。”老陈的不满表露无疑。

  “时间点确实不是最好,可不实的传言已经出现,这几天在村头乘凉,大家都在私下里说,如果不及时进行纠正,正确地进行引导,会越传越大,越传越歪,那才不利于我们工作的开展。”曾诚反驳,缓了缓自己的语气。

  “谣言就是谣言,只要不理它,没人会当真。可你是村支书,你说的话收不回来”陈村长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话说未完,老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强忍着怒气,冲着曾诚摆了摆手,叹道“罢了,罢了,你们就这样做群众工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新的工作方式”

  “还是由楚县长来定夺吧。”陈村长摇了摇头,一脸的不屑,说完,也不与曾诚告别,转身径直离去。

  那天之后,老陈更加地忙碌,不见踪影。曾诚依旧搬着凳子,每天晚饭后,到榕树下和村民纳凉。自从与六叔闲话后,村民们常常拿着不知何处听来的消息与曾诚验证,其中有真有假,亦有夸大臆想,曾诚努力地辨别着,自己不能确定的也如实相告。看着村民们疑惑释然的神情,曾诚安下心来,有了坚持下去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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