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曾诚醒来的时候,已是事故发生后的一个多月,正五花大绑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眼前是一片白,刺眼的明晃。意识在恢复,却失去了对时空的感知,此刻身在何处,又过去了多久,没有概念。记忆在那一闪的白光中戛然而止,又在这一片白光中轰然而至,没有接续,断了因果。应是出了车祸,是个可怕的梦,自己醒了还是没醒一切容不得思考,也无法思考。眼前光怪陆离,如若行走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空间里,这里没有起伏,没有前后,不知去向何方,不知走了多久。
又是一片白光,这次却看得清楚,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一如车祸时最后一眼看到的那样。似乎有了感觉,紧绷的感觉,曾诚试着动一动脖子,微微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可就是这微微的感觉让他欣喜若狂。左手指、右手指、左脚趾、右脚趾,一一地试过去,都还在,曾诚高兴得快要叫起来,却发现喉咙干涩得生疼,仿佛早已不属于自己。他连忙用意识去探寻身体的各个部位,从身体各个部位反馈回了的感觉,虽然依旧是微微的,却让曾诚感到无比的庆幸,身体还在,四肢健全,完好无损。
只是喜尚未胜,倦意又起,不过这次,曾诚不怕做梦,满意而幸福地睡去。
病房的窗户应该是开着的,有风吹过,撩起的布质窗帘相互叠打着,发出沙沙的声音,风吹过脸庞,真真切切,是活着的感觉。眼前的一方天花板,在适应了光线后,白得发青,似乎有黑点在来回移动,曾诚仔细地盯着,是一只蚂蚁。
不是梦境曾诚无比地确定,见到了除自己之外的活物,顿感到这世界的真实。他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牵扯起脸颊上微微的痛。窗外,应是天朗气清,投射进病房的光线,明亮又舒适,曾诚睁着眼睛,却难敌睡意,渐渐地模糊了视距。他抗拒着,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深夜,有时是黄昏,失去了时间的参照,不知醒了多久,也不知又睡去了几回。半梦半醒间,仿佛有人来过,身影飘忽,又仿佛有人徘徊,哭哭啼啼。曾诚想要去听得仔细,想要去看得明白,可身体仿若不属于自己一般,不由自己,动弹不得。意识总是时有时无,如同不断地被人归零清空般,刚有点儿记忆,又不得不重新记忆。
身上的绷带愈来愈少,醒来的次数也愈来愈多,床边的人声也愈来愈清晰。终于有一天,当曾诚醒来时,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位年轻的护士,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帽子,一如这白色的房间。
“水、水”他本能地呼唤。
“醒了、醒了”小护士听到了他的声音,却没听懂他的意思,飞快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呼啦啦地涌进了一大帮人,为首的白大褂拿着仪器,在他身上仔细地检查。
“奇迹、真是奇迹,”白大褂对着身后的人说,“病人现在指标正常,就是身体太过虚弱,我想过段时间会好起来的。”
“水、水,”曾诚感觉到有人,又轻轻地呼唤了起来。
“去,给她喂点水,”白大褂对着小护士吩咐道。
“大家还是先回去吧,让病人多休息休息,人都醒了,有什么问题过几天再来。”白大褂把众人都请出了病房,顺手将门关上。
病房内,又只剩下曾诚和照顾她的小护士。
“水”,随着一声轻轻的提醒,一根吸管伸到了嘴边,曾诚艰难地挪着嘴唇,勉强地吸了一口。温水顺着口腔滑入,滋润了喉咙,感觉随着水流顺着食管一点点地往下滑,唤醒了肠胃。曾诚感到腹中空空,应是许久没有进食了。
随着身体的逐渐好转,曾诚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越来越有规律,意识也越来越清楚,身体依旧不能动弹,却能感知四周,可以用眼神和言语与人交流。
照顾曾诚的护士是个刚工作不久的小护士,活泼可爱,喜欢在统一的护士服中点缀些不一样的色彩。有时是一个红色的发卡,有时是一件蕾丝的内衫。这些细微的变化也不用曾诚去发现,她总是将这些变化展现在曾诚的眼前,笑嘻嘻地问,“我这发卡好看么”“我这耳钉怎么样”曾诚也只需微笑地点点头,偶尔用沙哑的嗯表示赞赏,小护士便能自己开心好一会儿。
曾诚一直搞不懂,为什么这小护士毫无避讳地在自己面前摆弄这些。直到有一天,小护士拿着体温计给她量体温,不经意地说了句“你这孩子真是命大,不知哪修来的福。”
“孩子”曾诚那逐渐恢复逻辑的大脑突然反应过来,疑惑地问。
“嗯不是么,你得叫我姐姐,”小护士不以为然又有点自在得意。
“姐姐”
“恩,你15岁,不得叫我姐姐么”小护士凭着记忆,脱口而出。
“15岁”曾诚的脑子显然运转不良,理解不清。
“陈轩怡,女,15岁,”小护士拿起床头病人的资料卡核查了一遍,“没错啊。”
“陈轩怡,女,15岁。”曾诚在嘴边重复。
我轩怡女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词语汇入因混乱而已空白的大脑,毫无关联地联系在一起,曾诚无法理解,瞪着错愕的大眼睛,眼前一片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曾诚那空白的大脑似乎开始了运转,不确定眼前的世界是否真实。
她说的不是真的曾诚在心里不断地重复。我大难不死,我好不容易活了过来,不会的,不会的。这怎么可能,这不科学,这世上没有脱离而存在的灵魂。曾诚寻找着各种理由来否定,又寻找着各种理由来肯定。一定是我听错了,这护士太过年轻,一定是把我的身份搞错了。我怎么可能是陈轩怡,男的怎么可能变是女的。
女的这一念头忽然占据着她的脑海,久久不散,曾诚幡然醒悟。男和女,这么明显的差别怎么会搞错。点滴的线索在脑海中浮现,相互交织印证,小护士照顾时肢体上的毫不避讳,给自己看的小饰品时的表情,都不应该是面对异性时的表现。
“我是女的”曾诚还是不能确定,茫然地问。
小护士轻笑道“那还用说,每次都是我给你全身换药,你是男是女我还看不出来,”忽而又慌了起来,“不会吧,身体没事,脑子不会”她连忙放下托盘,起身向外走,“我去叫医生。”
曾诚连忙出声制止,“姐姐,别去,我只是躺了太久了,睡傻了都,只是想从你的嘴里再确认一下。”
那小护士全然没察觉到曾诚的心思,收回迈出去的脚步,高兴地坐回了床边,“小妹妹,你逗姐姐呢。”
曾诚的脑子却在飞快的运转,对于既成的事实,他并不会过多地纠结,性别应该是没有错了,但还是要自己亲自去证实。是不是轩怡,也得等到自己会动的时候再说,当下的状况,还是赶紧把身体养好。如果我真的是轩怡,那今后该如何生活而那个本来的我又去了哪里
小护士见曾诚又不言语,拿手轻轻地推了推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医生说,再过几天你就可以拆绷带去固定了,你的皮肤恢复得差不多了,骨头也长起来了,到时候你就可以下床了。你还真是个奇迹,别人要是像你这样全身烧伤骨头断裂,不死也残,你倒好,伤得这么厉害,居然能完全恢复。”
听了这话,曾诚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我可以动了”
“嗯,你什么都比正常人恢复得快,我们医疗组都为你高兴呢。”
“噢,辛苦你了,谢谢”曾诚顿了顿,加了句,“姐姐。”
“这还差不多。”小护士伸手宠腻地摸了摸曾诚的脸,“好了,你多休息吧,等你能动了,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她从曾诚腋下收回温度计,看了正常,便又转身整理起挂瓶来。
“其他人呢”曾诚连忙问,“车上的其他人呢”
“先别管这些,好好休息,会有人和你说的。”小护士整理挂瓶的动作迟缓了一下,脸上的神情黯淡,默默地拿着挂瓶退出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