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称：-->第五章
洗澡是小慧来这第一烦恼的事。三间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浴室与厨房相邻，就地用混凝土铺成一个长一米五，宽七十厘米，高五厘米的平台，再用铁皮隔成三间独立浴室。
在里面洗澡，稍微转转身就能碰到铁皮。而关键的是，所有住在这边的人，男的女的，都是在这边洗澡。因为所有住的地方，都没有洗澡用的热水，不管是夫妻住的二楼，还是女生住的四楼，亦或男生在外面住的宿舍。
来的第一晚，小慧切身感受到了在这里洗澡的酸爽。
他们是晚上十点半下班，光是排队洗澡就得到十二点多，好在那时是盛夏七月，许多男生都回宿舍洗冷水澡，减轻了众人洗澡的负担跟尴尬。
但提着那么重一桶热水上这五厘米高的浴室，对于小慧那瘦小的身板来说，每次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最后累得像条狗一样扶着铁门喘粗气。
来的第一个晚上，小慧等到浴室没有人了才下来放水洗澡，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像做坏事一般，生怕被人发现了。
可没想到的是，也有人同小慧一样在夜半十二点才下来洗澡。
小慧听见隔壁铁门关上了，一双脚出现在了缝隙下。忙穿好衣服出了来。
小慧衣服洗到一半，那人就出来了，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身量跟她一般高，身体微胖，穿着黑色短装睡衣，脸因刚洗完澡，红彤彤的，煞是
可爱。
“唉，你也刚洗好呀。我们要快点呢，不然阿叔要来赶人了。”那少女自来熟地笑说道。
她一手提着桶，一手拎着沐浴露，走到右手边的长条的洗手台旁，洗起了衣服。
“赶人？为什么。”小慧不明所以，难道她们洗澡还有时间规定。
“是啊。十二点，阿叔就要来关门锁门了。今天是星期天，阿叔体谅我们，会到十二点半才来关门锁门，所以我们也得快点，不要耽误了阿叔睡觉。”那少女边揉搓着手中的衣服，边看向小慧说道。
“哦哦，好的。我快好了，谢谢你。”小慧赶紧将衣服捞起来拧干，放进脸盆里。
“对了，你叫什么呀？我看你脸生，是第一次出来外面打工吗？”
“嗯，第一次出来打工。我叫丘妮慧，孔丘的丘，女尼妮，智慧的慧。”这不是小慧第一次出来打寒暑假工了，只是每次出来，她都没什么改变，仍然老土得像刚从山区出来的一般，而村里的其他人，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打工回来都是变得时尚又好看，让人眼前一亮，在她们十几岁爱美的年纪，这是多么大的诱惑。村里男孩女孩辍学打工，想来这也是原因之一。独独小慧像是一个带了盔甲的战士，阻挡着外界的变化，也阻挡着自己的改变。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因虚荣心的作祟，她学会了如何巧妙的真假掺半的说谎话。她暗自发
誓这次一定要改变。
女孩对小慧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只有第一次出来打工的人，才不懂得打扮自己，才穿着那么老土。
“你干嘛不读书？要跑出来打工，打工可辛苦了，还没出息。”女孩想到当初自己一时冲动五年级都没读完就辍学出来打工，都五年了还是车间里的针车小妹。她不是没后悔过，但她已经静不心读书了。
小慧突然觉得如果自己说出自己只是打暑假工的，还是读大学的，一定可以为自己长脸不少，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兴奋道。
“我只是出来打暑假工的，我还要回去上学的。”
“呀，那可真好。不像我，是不可能再去读书了。对了，看你年纪也不大，有十五了吧，读初几呢？”
女孩有些羡慕，但也为小慧感到高兴。
十五？还初几？
小慧显然有些不高兴，她可是上了大学的人，可她的穿着、她的长相如此，她又能如何。
“我已经二十岁了，现在都大二了。不是初中。”小慧中午是那么痛恨自己是一个大学生，但现在她是那么自豪自己是一个大学生。
“哇，那你读书应该很厉害。不像我，坐不住，也不会读书，每次考试都差到要死。”女孩是笑着说，半点后悔遗憾都没有。
小慧突然对自己的龌蹉心思感到脸红，人家只是单纯的跟她聊天，她竟只想着炫耀自己的身份？还是普通到
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一个三流都不算的大学的大学生。
“你什么时候出来打工的？没想过继续回去读书吗？”小慧想到了弟弟，想到了村里的那些早早就出来打工的人，那些同她年级相符或比她小的人。
“后悔也没用，再说我也不可能回去读书了。我五年级就出来了，早就野了，那还有心思乖乖坐在教室里，听那些老头讲课。况且现在也过得挺好的，自由自在，又能寄钱给家里。再过一两年，估计就嫁人生子了。”女孩说得很是平淡。
小慧也只是静静听着，因为她说的是事实，她小时候玩得很好的三个朋友，六年级就齐齐辍学打工，那时她们还劝她一起，但她没有。
刚开始两年，她们回来还会找她一起玩，但渐渐的就疏远了，因为她们实在受不了小慧老土的穿着，穷酸的模样。
初三那年，有两个齐齐结了婚，一个还是奉子成婚，而消息也是从她妈妈那里得知的。她们并没有告诉她，但她并没有在意。那时她们十七岁，却早已形同陌路，十二年的相伴时光仿似一个梦。
“我洗好了，先上去了。你也快点吧。”小慧此刻不知道说什么，诸如‘读书是好的，只有读书才有出息’的话，都是苍白的自以为是。
“你们还没洗好？我可要关门了，这都十二点四十五了，明天可还要早起上班，快点，不然我可就关了
。”
是那个守门的阿叔，小慧进这个小作坊见到的第一个人，四十来岁，瘦长身形，穿着蓝色衬衣，配着黑色西裤跟皮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个有钱的老板呢？
“好好……阿叔，我们好了。”那女孩展着灿烂的笑脸，把衣服迅速拧干，拎着桶就同小慧一同进了餐厅，上楼去了。
而阿叔也将餐厅的门从外面上锁。
女孩也是四楼的，住在最里边的铁盒子。
她们在晾衣服时，又聊了几句便都回去睡觉了。
而从那晚后，她们就再没有见过面，一个三楼，一个六楼，又住在一起，可就是再也没有遇到过。
那一晚真的就像一场梦一样，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别短暂得就像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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