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椅子
“你知道我当时为何不回答么,”段止观把这人从身上扒下来,“我那时候觉得,二殿下是和我说笑,他怎能和我这种人过一辈子?我不配。”
秦临愣了半晌,握着他的手,垂下目光,“过去你不喜欢自己,以为自己哪里都不好。可如今若是再问你,难道你还觉得配不上我么?”
段止观话音渐低,“如今我只觉得世事无常。当时我们那么好,却因为一个宋稂清就能被拆散,谁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一件?话说大了容易失望,还是过一天算一天吧。”
秦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别过头去,笑得无奈,“也罢,是我想多了,当我没说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段止观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有些急了,“我不是说我不喜欢你,我……”
他匆忙地想解释,却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还没琢磨出来话要怎么说,又听见了敲门声。
转过头,杨丞相已经自己进来了。
一看到这人,他就想起秦临浑身的伤,猛地站起,沉着脚步往那边走。
“别手。”秦临在后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
段止观一怔,要不是他这么说,自己真能干出来扇人两巴掌这种事。
把杨丞相打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做这事,那就太不体面了。
于是他只好原地站定,冷声问:“什么事?”
杨丞相感受到了他的怒气,露出个谄媚的笑,“群臣已经到齐,在前厅等着议事,请殿下过去。”
段止观顿了片刻,忽而转身问床上那人:“能走路么?”
秦临迷茫地点头。
“那和我一起去吧。”
他把杨丞相赶出去,然后去帮床上的人梳头换衣服。其实这些事秦临自己都能做,可段止观怕他抬胳膊抬腿会牵扯伤口,所以只让他好好坐着。
他用湿毛巾拭去那俊朗面容上残留的暗淡,然后将那人扶起来,一路都搀着他。
秦临的伤并不妨碍走路,但如果段止观要上手扶他,他又觉得还挺妨碍的。
前厅,几名要臣见段止观进来,纷纷起身行礼,目光不自觉地往那被搀扶的人身上瞟
。
他们很多人在衔泥堂见过秦临,却还是第一次见这俩人如此亲密。
屋里只空了第一排的两个位子,是给段止观和杨丞相的。可一个位子被秦临占了,段止观把他扶过去后,自己又坐了另一个位子。
杨丞相没地方坐,这就尴尬了。
官员们只好集体往后挪一格,给他腾出一把椅子。
议事时,段止观和秦临谁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听着。
在这些金国官员的帮助下,段国大军无坚不摧、长驱直入,秦国也已经发兵,正在攻打金国边境。
发起这场战争,两国打的旗号是段止观和秦临在金国遭受虐待。不过这也是事实。
金国朝廷焦头烂额,将全国各地的驻军都派去应对。他们也试图讲和,但段国和秦国根本就不和他们谈。
因为这场战争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对付金国。
金国气数将尽的流言从钦天监散播了出去,御史纷纷上书要求恢复燕国制度,甚至有人帮段止观编了一套出生时天降异象的说法。
敏锐的人已经感觉到,金国要出事。
但金国现在内忧外患,根本顾不上什么流言了。
众人陈述完毕,杨丞相做了总结,然后大家一齐看向段止观,等他做决定。
段止观点点头,“将袁妃和她的儿女接出来,其余就按你们说的办。”
杨丞相应了一声,正要宣布散会,却听段止观又道:“你们的事说完了?我还有一件事。杨丞相,你刚刚说,攻入皇城的那一日,你负责什么?”
“镇守六部,安抚、保护官员。”
“保护官员?”段止观轻嗤一声,“上次我让你保护一个人,你都把人家保护得遍体鳞伤,六部那么多官员,你如何保护得了?”
杨丞相这才明白,段止观要跟他算账了。他连忙起身一拜,“我一时疏忽,殿下恕罪。”
“你?”
“臣一时疏忽,望殿下恕罪。”杨丞相只得跪在他面前。
段止观让他这么跪了一会儿,然后将目光投向后面,缓缓道:“你们平时与杨丞相共事,他也如此疏忽么?那事情都是怎么办的?”
屋里一片静默。大家都明白,杨丞相从来没正眼看过这位被他找来的燕国后裔,只想扶持他当傀儡
。
但这位殿下似乎并不甘心,所以现在要逼他们站队。
段止观正想点人回答,却见后头有个官员站起来,朝他拱手,沉声道:“杨丞相年纪大了,疏忽也是难免。但臣等听令于殿下,只要丞相大人能传达殿下的命令,臣等就知道如何去做。”
他说着便跪了下去,“臣是燕国子民,绝无二心。”
接着便有众人附和,一个接一个地出来跪着,颇为壮观。
段止观从没受过这种待遇,觉得别扭死了,忙让大家都起来,只用一个冰冷的目光示意杨丞相不许起来。
他早就明白,这些人本来在金国当官当得好好的,就算燕国复国,他们也得不到太多的好处。之所以选择参与这件事,大多数人还是有情怀的。
——对金国的恨,对故燕国的情怀。
屋里的官员,杨丞相或许可以用权势拉拢一时,但如果他和自己起了冲突,这些人还是会站在自己这边。
这个杨丞相把秦临害得一身伤,段止观也很想打他一顿泄愤,可毕竟是他出手把自己从静颐园里救出来,而且复国之事还要倚靠他,这时候不好直接对他做什么。
鉴于秦临受的都是皮外伤,最终也被他救出来了,他决定再容忍一次。
但也不能白让秦临挨打,之前答应给他的东西,就得收回去一些了。
“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但杨丞相‘疏忽大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淡淡望向脸上写着震惊和无奈的杨丞相,“既然年纪大了,那就尽快考虑晚年之事。不过你放心,大事若成,头功自然是你,不是我。”
接着,他换了种口气:“今天你该拜的,不是我吧?”
杨丞相只得去秦临面前行个礼,“在下做事疏忽,望您见谅。”
秦临撑着扶手站起,作抻到伤口,几不可见地皱了眉。
“这位想必有人还不认得,这是秦国的二皇子,我在静颐园时帮了我不少,是我的恩人。”段止观走过去握着他的手,让衣袖滑下去一点,露出手臂上一道红痕,“他日后也是要留在燕国的,先给你们认识一下,别再冒犯了他。”
一个“再”字让杨丞相又是一拜。
众人看看秦国皇子身上的伤,再看看手足无措的杨
丞相,大概明白了原委。
这时有人站起来问:“秦国殿下日后留在燕国,敢问会是什么职分?”
说白了,就是想问秦临会分走什么权力,来决定以什么态度对待他。
段止观看向秦临。
秦临回看着他。
段止观是说,你想要什么身份,自己说吧。
秦临是说,你想给我什么身份,都由你决定。
二人对视半晌,段止观终于招架不住那个含情脉脉的眼神,败下阵来。
“什么职分不重要。日后,到我手里的事,也会到他手里。我做的所有决定,有他的一半。这样说可懂了?”
又是一阵静默,众人无不惊讶,这位秦国皇子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能分去燕国君主一半的权力……
秦临浅浅笑着,转身朝向大家,伸出手点了几个人,话音温和:“你们方才说攻城的兵力,其实不该那么分散。我们的目的是进入皇城,集中攻打一个门即可,我重新安排一下……”
他眉眼间挂着笑意,悠悠说完了他的计划,发现那几个人都愣住了。
于是他往段止观那里望了一眼,随口问:“止观,我这个办法好么?”
段止观知道他是故意的,脸上一红,用刚好一屋子人能听见的声音,回了他一句:“当着人呢,别这么叫。”
众官员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段止观若无其事道:“我们这里都是文官,调兵遣将的事我也不在行,以后都听他的吧。”
他正想搬出秦临的战功来说服那些人,话到嘴边却变成:“若有哪个兵将不服气的,就叫过来跟他打一架。”
秦临:“……”
他现在只想把段止观按在床上跟他打一架。
散会之后,段止观过来扶他,刚才那几个被他点到的人也拿着布阵图找他,其中一人恭敬道:“您方才说的方案,我们还有几个地方不明白,能否再……”
“等一会儿吧。”秦临轻巧一笑,“我有些累了,回去歇歇,晚点来找我。”
段止观望着他,他好像也没干什么,怎么就累了?浑身是伤的时候就容易累?
他把秦临扶回房里,一边关门一边问:“你累了?现在睡觉么?要不我去弄点吃的再……唔。”
秦临把他按在门上就亲。
段止观脑子一片空白,刚才不是说累了吗?!
“让人跟我打一架,嗯?那你要不要跟我打一架?”
滑进来的柔软极具侵略性,每一次的按压扫荡都像是对他刚才那句话的惩罚。
所以他这是找借口回来收拾自己?!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