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chapter 78
尽管在很多媒体和球迷那里, 作为执教阿森纳长达十六年的教头温格，已经被加上了太多外在的标签。但是对于伊利克森而言, 对方给他的第一印象，仅是一名温文儒雅的老人。
阿尔塞纳·温格有着一张稍长的面孔, 他银白色的头发梳理得简洁而整齐, 饱经风霜的面容上有着岁月的刻痕。他的眼睛是纯黑色的，有着坚定而温和的、理想者的光芒。鼻梁大而挺，嘴唇紧抿时不免有一丝愁苦的严肃, 但假如微笑起来露出齐整的牙齿便又令人感到如沐春风。
他身着浅灰色西装，搭配浅蓝衬衣以及深红色领带, 走进来时微微致意, 有着令人顿生好感的翩翩风度。他的右手臂上搭着一条厚而长的羊绒格子围巾，那应该就是他过来时候的简单伪装了。
而眼下, 这名阿森纳的传奇教练正面带微笑地坐在伊利克森的对面，他喝了一口面前的饮料，等到服务员关上这间包厢的门，才不疾不徐地问道：
“法国的毕夏矿泉水？”
伊利克森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是以这个话题作为开场，但他面上很快露出一丝复杂，微微抿了一下唇角说道：“嗯……我有个朋友习惯喝这个, 他总是给我点。”
细节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戳穿内心，在温格指出这一点之前, 伊利克森自己并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在点单的时候下意识选择毕夏矿泉水。他甚至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在意和思念已经如此之深, 甚至融入日常的每一个举动之中。
阿森纳主帅笑了笑, 这样的温格看起来更多像是一名学者，而非是传奇的豪门主教练。或许。把他面前的饮料换成黑咖啡，再配上一副眼镜、一本厚厚的学术书籍才是最合适这名老人气质的。温格向对面的年轻球员说道：
“这是个很不错的习惯，对运动员而言，选择合适的饮料有助于更好地调节身体状态。你看上去年纪还非常小……对了，伊利，建议我用英语和你交谈吗？我想看看你的英语水平。”
“当然不介意。”伊利克森说道，同时两只手臂交叠在一起，紧紧抓着胳膊肘，他最先切换成了英语，“您问吧，我英语应该还行。”
“听起来很不错。”温格有意地放慢了一些语速，又或者他只是想要表明自己舒缓的态度，“伊利，你不用太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如果我说了什么你无法理解的单词，你可以立刻询问我。”
“好啊。”伊利克森笑了一下，他用柔软而略带模糊的法语说道。接着男孩子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重新换回了英语：“我……我其实不是特别紧张。”
他自己先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右手揉了揉脸蛋。很显然，金发男孩在让自己自然和大方起来，他颇为耿直地说道：“我本来不会因为和您见面这么紧张的，但是一切都显得……太突然了？太……猝不及防？我有点手足无措。不过，我觉得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温格又笑了，他赞许地说道：“你两门语言说的都很不错。”
他的这句话是用法语说出来的，比起伊利克森那种柔软而略带模糊的拖腔，阿森纳教练的法语听起来更加接近尼古拉的，带着一种清晰的意志，只不过会显得温和许多。阿尔塞纳·温格在面貌和气质上并非典型的法国人，但却又富有一种绝不会被人错认的、这个国家的特质。即使是在英超执教了整整十六年，他还总是那么文质彬彬、礼貌而略带疏离。这种独特的气质和人格魅力是无法复制的。
也许不可否认的是，随着阿布入主切尔西、大撒钞票收购成名球星开始，越来越喧嚣的英超联赛，球队情怀与主帅魅力的效力被压到了最低点。而温格也无法阻止手下刚刚露出球星苗头的球员们去投奔似锦前程。但是，银发齐整的老人守候在那里，凭着温和从容的风度以及坚定不移的决心，守住了阿森纳最后的希望。即使是早有去意的范佩西、法布雷加斯，也曾在这位恩师的目光中多留了一年、再一年。
“温格擅长培养年轻球员，并且帮助他们成长。”门德斯的话语又一次回响在伊利克森耳边，“如果要在世界名帅中找出一位最能够帮助你的教练，那么我所能推荐的人选就是他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阿尔塞纳·温格再度开口了。
“我看过你的不少比赛。”阿森纳主帅切入了正题，“西班牙国家德比，巴塞罗那打出换人牌的那一刻，我正好在收看这场比赛。伊利，从那一刻开始，你就使我感到惊讶了。”
他的声音温和、克制，但谁都不会怀疑其中潜藏的激情。温格描绘着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那一天的西甲赛场出现了一个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奇迹，我看见金色头发的你带着笑意走上球场，然后接到一个传球，双脚轻快地一拨——”他做了一个滑动的手势，“然后，就像是世界和你处在了两条平行线上了一样，谁能阻止你？在你触碰到足球的那一刻，我就完全移不开眼睛。有一个声音在我心底对我说‘就是他，他就是我想要的球员’。然后，你进了球。”
被称为教授的阿森纳主帅遗憾地叹了口气：“全世界都知道你有多好了。”
尽管在那场比赛之后，曾经得到过加泰罗尼亚当地媒体近乎肉麻的吹捧，但彼时的伊利克森尚没有关注外界的习惯。而在这段……看上去并不长，但是观感上却显得十分漫长的岁月之后，回顾自己刚刚登陆欧洲的那场比赛，依然会给他一种非常新奇的感觉。男孩微微地红了脸：“您太过誉了。”
一个恍惚的时间，仿佛他依然是那个懵懂稚嫩的少年。但是足球竟然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这么大的变化，还不到一年，伊利克森已经感到自己的蜕变比起过去三四年都差不多了。
“你觉得我是在夸你？”温格反问道，“伊利，不——我并不是在夸你，我仅仅是在陈述事实。”他抬起一只手，整理了一下领结：“好吧，我明白。其实在电话里我就想对你说一件事，那就是你显得有些不自信了。所有主帅，至少以我的执教经验来看，所有主帅都会希望自己的球员自信而坚决。”
伊利克森的笑容突然之间僵在脸上。
“你看，我本来不想这么早谈论这个问题。”温格叹息着说道，“你很好，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一些困难，但是你可以走出他们变得更好。”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知道我在过来的出租车上，心里想了些什么吗？”
伊利克森试着猜测道：“在想……怎么进行交流？”他下意识地省略掉了自己的名字。
“不。”温格笑着摇了一下头，“我不喜欢那样做，虽然我的确想过一些什么，可是从上了飞机之后，我就不再去想了。我希望我们给对方反馈的都是最即时的真诚感受。”
他说道：“在出租车上，我看着窗外的夜景，看到车子越来越靠近巴塞罗那的青训基地……我想起很多年之前，我曾经站在那里的铁丝网外，满怀渴望地盯着里面的球员整整一个下午，为他们的年轻和才华激动到移不开眼睛。想起我……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塞斯科的场景。”
阿森纳主教练苦笑了一下：“其实也并不是很多年。”他继续说道：“人年纪大了，时间就会变得很慢，虽然足球是一项快节奏运动……在过来的路上，我心里想，会不会那么巧，我们见面的刚好就是当年我第一次约塞斯科见面的地方？”
金发男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问道：“那么是吗？是同一家吗？”
“不是。”温格说道，“事情看上去总是相似，但不可能一模一样。”他又说了一个名字。“是那里，我当年在那里约了塞斯科第一次见面。”
这个名字伊利克森很熟悉。
“是——吗？”他吃惊地说道，“那家餐厅我知道，距离训练场很近。”他补充道：“我出来之后最先看过那里，但是因为时间太晚，他们刚刚打烊。”
温格也愣了愣，接着，阿森纳主教练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我现在明白你之前为什么会说一切都刚刚好了。”白发老人愉快地说道，“因为我也是这么觉得的。那班飞机的晚点的确恰到好处。”
伊利克森在他的诙谐之下，终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而温格也在此刻话锋一转。
他用一种略带怀念、但仍然冷静克制的语气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塞斯科的时候，他才只有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