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陆一章 一个决断
“在陈述应对方案之前我要先同各位说清楚，鉴于此次史无前例的灾难规模和有限的时间资源，我们要讨论的只是‘应对’方案而非‘解决’方案，即是说不管采用两种方案中的哪种，死亡人口都会远大于被拯救的人数，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心中很清楚自己面对的五位与会者都是可能被善意阻碍了决断的人，奥贝斯坦决定给他们打好心理预防针。
“……知道了，说你的吧。”五人沉默了几秒钟，最终由奥贝斯坦的直属上司莱因哈特替其他人开口道。
“是。”奥贝斯坦点点头将两个方案的全息影像调配到平行位置，这么做显然是为了方便其他人进行比对，“第一个方案被称为‘土木防线方案’，顾名思义是利用木星和土星巨大的引力影响圈作为防护避免遭到彗星集中打击的方案，从预测的木星土星两行星轨道大家可以看出两个巨行星都处于星际泥石流来袭方向的后排位置，即是说这两个行星在遭遇袭击之前处于更前方的太阳和内太阳系四颗行星会先行吸引部分彗星群撞击，减少很大程度的彗星密度，降低遭遇撞击的可能性。”
“可惜土星和木星都是气体行星，我们在上面并没有殖民地啊。”最需要保护的各主要殖民地运行轨道反而全在星际泥石流第一波打击范围内，所有人都不由得抱怨起这份坏运气。
“正因为在上面没有殖民地，我们才能心安理得地将他们用作掩体使用，如果是利用地球或者火星来作为防护彗星群的掩体我想在座各位也没法狠下这份心吧？”奥贝斯坦没理会大家的抱怨反问道。
“唔嗯……”尽管是冷冰冰的理性分析众人也不得不承认奥贝斯坦所说是事实，星际舰队的存在意义说穿了就是保卫殖民地不受威胁，如果反过来用殖民地去保护星际舰队，别的不说首先那些战舰上的士兵就不答应。
“当然，尽管在到达木星之前星际泥石流的强度受到了削弱，木星被大量彗星命中的概率仍然是百分之百，故而此方案的目标不是保证两行星卫星上的附属殖民地不受侵袭而是将我们所有能够集中到的星际船只、人口和重要资源布置在木星和土星背面予以保存。当星际泥石流来袭时木星和土星的正面会替我们阻挡灼热的氢气墙和绝大多数冲向舰队的彗星袭击，预计木星正面在遭受第一波最大强度的侵袭后，只要我们所处位置得当剩余能够威胁到舰队的彗星数会被削减到几十颗左右，土星方向也是差不多的状况。”见众人无话可说，奥贝斯坦继续讲解道。
“额，恕我冒昧，就算是几十颗我们也受不了啊，如果集中的都是军舰还好，可按照你的说法我们应该是在巨行星背面聚集了太阳系内所有可以动员的民船。考虑到他们有限的机动力和当时的舰船密度我们肯定会遭受损失，我们的战舰以热能武装为主，对冰质彗星的摧毁能力非常有限，民船对高速彗星就更没有抵抗力了。”提出问题的是联邦远征舰队的布莱德提督，这位从木卫二会战时期就担任远征舰队提督的老舰长保护着前线和地月圈之间的运输线路几十年不受同盟军干扰，有丰富的民船护卫经验。
“您的担心非常正确，然而在这种规模的灾难面前太阳系内是不存在绝对安全区的，总会有少数彗星在引力扰动下绕到行星背面，我们在托庇于巨行星的同时也要考虑到自身不被巨行星的引力吸入其重力阱所以无法进一步降低轨道高度，我的个人建议是在这三十天间尽量给各战舰多换装核导弹发射器或者电磁动能武器，以提高战舰对民船集群的保护能力。”奥贝斯坦给出的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回复。
“如果有需要我们会让普罗米修斯船坞和星桥给各个舰队换装提供全面支持，问题是这个方案下我们能保存下多少人口？”接下来发问的人是杨威利，问题直入核心。
“考虑到灾后重建和补给存量，我们预估这套方案最多可以承载三千二百万到三千五百万之间的人口，主要受限的还是运力问题，我们现有的太空船只就这么多。”奥贝斯坦答道。
“三千五百万啊……”杨威利听完为难地挠挠头，这个数字乍听来很多对殖民地整体人口却是九牛一毛，“各殖民地上的剩余人口呢？没有采取什么安全保障措施么？”
“方案制定人的建议是将其余人口投入各殖民地的地下设施暂时冷冻起来寻求避难，但考虑到彗星雨的速度超过三十分之一光速，对地面打击的强度足以大幅度改变行星地形甚至击穿地壳，我认为这些措施只能算避免社会混乱的心理安慰行为，只要不是被土木防线保护的人口都将毫无疑问地被彗星冲击抹消掉。”
“……”在场的人听完了奥贝斯坦的话表情都不怎么好看，牺牲大多数去拯救极少数人可不是个能让人轻易接受的决定。
“我们不是还有第二套方案嘛，说不定那个方案会更好呢？”察觉到场中低落的气氛，一直闭口不言的玛利亚站出来打了个圆场。
“嗯，对，奥贝斯坦，说说第二套方案。”想到还有别的方案莱因哈特精神好了些。
“第二套方案我们称之为‘普罗米修斯方案’，同样顾名思义是以普罗米修斯船坞为核心的方案，我知道各位一定会问所以先说清楚好了，这套方案预计能保存的人口大约在十七亿到二十亿人之间。”奥贝斯坦点点头回答道。
“有这种方案你倒是早说啊。”所有人听完都稍微松了口气，二十亿对太阳系总人口来说依然是个零头不过这也比前一个好上太多了，至少能够拯救的人数就翻了几十倍甚至可以确保每个家族都有至少一人得以获救，对于剩下那些无法生存下来的人也是个安慰。
“我把它放在后面说的原因是这个方案的成功率很低，土木防线方案的成功率在99.9%以上，普罗米修斯方案的成功率最乐观估算都只有30%，若是普罗米修斯方案中的任何一个细节出现了问题整个太阳系的文明包括那可能被这个方案拯救的二十亿人都将随之覆灭，各位能理解我说的话的意思么？”奥贝斯坦用他那双机械义眼环视场中，迎头给这些人泼了一桶冷水。
“额……”果不其然全场的人都傻了眼，刚松开的那口气又被他们抽了回去。
“看来各位体会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么我就给各位讲解一下为何这个方案的成功率会如此之低。”奥贝斯坦把教鞭在全息图像上轻轻一点，“本套方案是基于艾森菲尔德特别顾问带回的希望环计划相关数据为参考进行设计的，鉴于我们没有十二年时间来制造希望环那样的专用人工天体，我们选择了普罗米修斯船坞这个当前最大的人工天体作为建筑主体使用，拆除部分结构后里面的空间足够冷冻封存二十亿人，同时在船坞外层将民船连接作为物资仓库，最外层则把所有能够动用的战舰作为动力系统使用。”
“所以这个方案不稳定的原因是结构太过拼凑了？”看看图像上那个由太空船密密麻麻连接成两个环形的人工天体，杨威利发问道。
“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主要的是我们缺乏稳定的动力源。”奥贝斯坦摇摇头，“根据特别顾问提供的数据，希望环使用的是一种被称为‘贤者之石’的物质作为主动力源，很遗憾地不列颠大公在逃离太阳系时将这种物质的生产方法也带走了。我们现在没有生产这种物质的技术，只能用同盟军现在开发中的反物质实验堆配合各战舰的聚变堆提供能源，瞬时功率尚且不及希望环设计标准的三分之一，实验性质的反物质堆的性能也不够安定。”
“那个‘贤者之石’是什么？某种矿物？”火星方面的罗严塔尔总督插嘴道。
“这个嘛……您可以理解成是把活人的灵魂从身体里抽出来当作燃料使用，相当大量的灵魂。”这些人中只有玛利亚对贤者之石的来历最清楚了。
“嘎嘣！”答案一出，就算是靠全息影像来通信场上人都能听到罗严塔尔咬牙切齿的声响，显然他对贤者之石的存在就深恶痛绝，更别提同意制取和使用了。
“所以我们缺乏足够强的动力源为能力者们提供足够倍数的放大效果，哪怕普罗米修斯方案中提供的所有动力源都保持无故障运作、所有能量汲取系统都能保持原版的转换效率，较之原版希望环普罗米修斯方案依然会给能力者的身心造成三倍以上的负担，是否有能力者可以承担这样的巨大负担消耗也是个疑问。”奥贝斯坦依然像台机器般继续讲解着，“更重要的是，不像希望环直接使用太阳作为汲取能量的源头一次到位，我们要想带着这二十亿人前往一个适宜居住的星球必须进行三次跳跃：首先解裂地球海洋作为能源把质量太大无法用星桥普通传送的船坞传送到木星附近，然后解裂木星将船坞传送到距离木星约四点二光年的半人马α座c星，最后解裂这颗恒星前往跳跃射程内最近的可殖民行星桃源101a，各位都清楚越复杂精密的计划风险越大，每一次跳跃都将给执行跳跃的能力者带来同样的负担和叠加的失误风险，任何一次跳跃失败的后果都是不可接受的……”
“等等，你说船坞首先会被传送到木星？”突然，玛利亚打断了奥贝斯坦的话。
“是，有什么问题么？”奥贝斯坦停下讲解反问。
“也就是说也可以把船坞传送到木星背后的位置咯？”玛利亚发问的之后其余人也想明白了，杨威利首先问道。
“您的意思是希望木星可以像土木防线方案那样庇护船坞不受彗星打击么？”奥贝斯坦一副早料到你会有此一问的表情，“很遗憾地这个可能我们也考虑过了，然而普罗米修斯船坞的质量和体积太大，本身就会吸引彗星密集攻击，为了给传送系统集中提供能量所有战舰的武器系统都将被拆除，那个时候的船坞是不具备防卫能力的，被彗星打中极可能会被推进木星重力阱坠毁在木星上。”
“那么半人马α的情况如何呢？有没有成为殖民地的可能性？”顺着两人的思维走下去，莱因哈特接着问。
“半人马α星系只有一颗岩石行星存在并处于星系中央两颗恒星的持续炙烤之下，地表温度甚至高于太阳尚在运作时候的水星向阳面，不具备任何可殖民条件。”这个考虑也被奥贝斯坦无情地否决了。
“唔……”没人再问话了，他们是决策者而非专业的科学家，在顶尖科学家们制定的周全计划面前想找出取巧的方法几乎不可能。
“两个方案我都已经向各位详细介绍了，决定使用哪个还请尽快决断，我们在这里浪费的每一秒钟都会造成数以万计的人员死亡。”完整地将两个方案向五人讲解之后奥贝斯坦冷着脸催促道。
“一人一票，三票通过，任何人有问题吗？”很清楚奥贝斯坦说的是事实，在座人物中身份最高的莱因哈特当即提议。
“同意。”本来众人就是这个想法，玛利亚更是因为自己能够得到决定人类未来的一票而受宠若惊。
“那么我投给普罗米修斯方案，作为一个能够拯救更多人的方案，负担相应的风险也是当然的。”不愧是靠着冒险精神将同盟军推向辉煌的年轻总帅，莱因哈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风险和收益都更大的那个。
“土木防线方案，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我们负担不起这个风险。”意外地，作为莱因哈特下属的罗严塔尔在这个关键时刻跟莱因哈特唱起了反调。
“我……还是土木防线方案吧。”布莱德提督踌躇许久，最后追求稳健的性格让他选择了跟自己老对手站在一起。
“我赞同普罗米修斯方案，就算是执行了另一个方案我们在毁灭后的太阳系里也很难生存发展下去，不如将赌注投在我们还有资源行动的时候。”同样赞同自己老对手的还有杨威利，不过他是基于更加现实理性的考虑。
“二对二啊。”戏剧性的投票结果让四人唏嘘感慨，也把他们的目光集中向了握有关键一票的玛利亚身上。
“那么我选择……”就在玛利亚要把自己的选择脱口而出时，她忽然记起了在突袭希望环之前自己和李静云的那次谈话。
“这样活着真的好么？”耳中仿佛又回响起那天让自己振聋发聩的指责声。
“我选择普罗米修斯方案。”
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玛利亚在心中暗自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