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凡间的玉桓，已经把翰林小千金带了回去，我的脑袋轰鸣声中，如同冥冥中契机应运开启一样，竟记起了玉桓的许多往事。
等思维逐渐地自沉重回忆中回来，我望着乾坤镜中凡尘碌碌，却仍旧地恍惚。如今再道一句往事不堪回首似乎迟了，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曾经，我为了逃避父君给我的这桩婚事，搅得天宫不宁静，直到许多人受伤。没成想，现如今，我为了挽留住这桩姻缘，同样累的很多人为我忙碌。
我眼睛逐渐湿润，看向身边的月留。月留却早已凝着我看，眼中忧色：“你怎么了？”
我用手摸了一下脸，强笑：“没什么，想起了许多往事。”
吕洞宾那点子本领还不够狐王塞牙缝的。灰溜溜捂着摔疼的后腰一瘸一拐回到了天上，再难潇洒的起来，气愤地连灌了三大碗老酒。
龇牙开始数落司命：“你个没安心的，收妖收妖，你有见过妖王能被收服的吗？！有本事你自己去看看……”
司命和蔼地眯眼一笑，避过话锋，却狡黠问道：“东华上仙，你跟狐王面对面，挨那么近的时候，是否动摇仙根？”
吕洞宾脸色一变，煞白，指着司命，连道了三个：“你，你，你……”
司命摇着大蒲扇子，乐得哈哈直笑。
旁边二三小仙互相交耳道：“久闻凡间断袖情深，想不到今儿咱们吕仙，和狐王却是断了一回。”
吕洞宾脸胀成猪肝色，碍着我在旁，没对司命翻脸，甩袖子独自走了。其实司命的嘴皮子一点也不亚于东华，甚至有时候他更刻薄一些。
狐王惯会做姿态，和谁都能摆出一副你侬我侬的样子，真真是男女老少都不拒绝。喏，要不人家怎么能称狐王呢。我想起，以前曾有狐族的旧友和我说过，狐狸最喜欢人，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
玉桓站在庭园里，落叶在肩头，对身后的狐王说：“你回去吧。”……
狐王抱着双臂倚在树身上，尽态风流，半晌渐渐，嘴角微微笑了，道：“既然是玉尊命令，长仪没有不从。”
接着他又道：“只是玉尊和魔尊，商量好了吗？”
玉桓微微蹙起眉，转脸看他，没有说话。
狐王又道：“罢了，这也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
言罢便果真利落转了身，驾云而遁。这次，是真的走了。
玉桓的出现，似乎使得这番历世出现了不大不小的变动，惊讶于他的所为。
我正痴痴地盯着玉桓，忽听得有人在我耳边道：“公主，你可还记得曾有人评价过你，‘素来是没有良心的事儿干过之后，充当天下最善良最有良心的。转眼已忘的十万八千里九霄云外头。’”
是谁这么犀利，我陡然转头，司命的手搭在命理簿子上，亦是专心致志看着我。
“谁说的？”
“魔尊说的。”
我低着头，只觉得，我做的最没良心的事儿，就是在玉桓身上。这话倘若是玉桓说的，我怕是千万个信了。我不禁想，逍遥真就那么了解我么。
赶走了狐王，玉桓一头又回到小千金的屋子里。玉桓站定在门口，玉桓，他虽比不得狐王的天生绝魅，可亦是珠玉化出的柔情男子。
当下就搂了小千金在怀，细语宽慰。
当问及小千金为何不答应，小千金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落。那股子心疼劲，直穿越九重天直达了我的心上。十指连心，我这魂魄的喜怒哀乐，也连着我的本身。
那一刻，我也体会到，她委实是伤到了肝肠。
站在桃花树下，小千金的脸上也仿佛映着桃花，红扑扑挂着笑。
“表哥，我曾在山上，遇到过神仙。我那时候太紧张，其实，也没看清他的样子。”
我在云上，为这句话紧了心肠。
小千金转过脸，眼里刹那间，又涌上了泪花，“表哥，你说我以后，还能不能再看见他？”
玉桓牵着她的手，眼尾眯了起来，那是种遥远的带着模糊的眼神，有种让人怀念的追思。
“定然可以再见到，那位神仙，说不定也像这般念着你。”玉桓的眼角含着丝丝的温柔。
在这刻，我和小千金的感受达到同步，她的抽泣没有停止，脸上，却渐渐绽开了微笑。我没有动，眼底潮湿一片，而是我知道，事到如今，七世姻缘，已是无可避免地完成了。
我听到司命猛松一口气的声音，片刻，转头，他朝我说道：“这个玉桓，公主，在您轮回的那七世之中，玉桓其实也有历世，他随了您几世的时间，但在公主遇难时，他也曾几次援手过。”
玉桓……
我低下头。
月留一手扶着我的肩，从腰上摘下了一只玉坠，对我道：“你不想她孤苦伶仃，便让他下去陪她吧？”
我看向他，就见他将那只玉坠，迅速抛下了红尘之中，
我眼睁睁看着那玉坠滚落在人间中，渐渐化出身形，最终落在一户人家里。
我愣了愣，方转过脸去看他，怔怔问道：“你将这玉坠，化的同你一般模样，是要作何打算？”
月留微微一笑，道：“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我被他这声好姻缘说的更加呆了一下，随后心里敞亮，便一抽抽的酸疼。
他一伸手将我搂到了怀里，在我耳边幽幽呢喃：“好了，现如今，再也不必担心……我可以放心陪着你了。”
我觉得这话实在是窝心的叫人难过，不知道此刻我这张老脸该是怎样一番精彩变化，只记得最后月留抱得我愈发紧，那司命冷森森的在背后说：“功成身退，小仙就不打扰公主与上神了。”
我：“……”
玉桓是我第一个遇见的天外男子，他不属于仙界，我在琼华山和他初相遇，坠入情网。后来他消失，我只记得我满天下寻找过他，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却忘记了。
我之所以能够得知玉桓是玉石成妖，知道他来自于魔界，并不仅仅从南极仙翁那里听到。更重要的，是得到了月留的首肯。
当初我为了找到玉桓，曾千方百计看过一次天书，从天书上我知道，玉桓的身份是魔界玉尊，魔尊逍遥之左膀右臂。我于是遁入魔界，追寻玉桓的踪迹，我年轻气盛，难免就吃了大亏。
逍遥在后花园等我，他对我说，我能从清离的婚礼上把玉桓带走，却不可能从魔界把人带走。
他眉梢尽数是邪气，笑容也模糊不清，说要不要和他打一个赌，看我对玉桓究竟有多情深。
不带走玉桓我当然不甘心，欣然答应了他的赌局。他说让我和他在一起半个月，这半个月要扮作情人般亲密模样。我不得中途变卦，否则他一辈子都会囚禁玉桓。
我心焦玉桓安危，自然全数答应了他。而这其中，我全然没有顾虑到的是，是月留，他纵着我，纵了我的所作所为，我却丝毫没有想到他。
从我受了天劫出世没多久起，我就知道，我是要嫁给天外天的上神的，说我与那位上神，是天作之合。彼时，我连那个上神的面都没见过，心底是很不以为然的。就是因为我的不以为然，以及年少轻狂，铸成了以后的无数大错。
而我在与逍遥相处的那半个月里，却遭遇了我人生里的第一次大劫，我不知道，逍遥做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神仙，有一个一辈子的禁锢，比如百花仙子离不了花的滋养，嫦娥离不了清冷的月宫，我，则终生逃不脱七情的桎梏。情天欲海，姑姑曾说我此生必然遭受的最大劫难就是情天、欲、海，
我司掌的七情，一旦碰撞上魔尊手中的六欲，我就会迷失本性。而这是一次无可避免的迷失，命中甚至注定了，我只有迷失了那一次，才能获得真正掌控人间七情的力量。
七情六欲本来是属于人间的，我生来是神女，无法了解体会那些称为感情的东西。所以我不可避免地上了魔尊的陷阱，甚至，在他妖娆冷酷的步步为营之下，差点，就委身与他。
我不可自拔，没能见到玉桓，甚至在那次冲击之后，我几乎失去了大部分对人对事的记忆力。逍遥毕竟是魔，他的魔心难以撼动，等他失了兴趣，就是伤我伤的体无完肤之时。
无情如斯，我在魔界奄奄一息，全然忘记了我来魔界的目的。逍遥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封锁了天界探查的耳目，想任我在魔界自生自灭。
后来，后来……还是我两眼迷茫中，看见了一角白衣。还是月留，他将我从魔界万丈深渊中，重新拖回了光明的九重天宫。身后是追他的大群魔将，但他还是将我带了回来。
在天池边，是他对我悉心照料，那时候，我第一次正视天界传说中与我有天作之合的上神。
我眼泪流下来，慢慢想来，我所有的赌气任性，一万个不满父君对我终生大事的裁决，觉得他控制了我。那场一意孤行的妄为，蒙蔽了我的双眼，甚至没有真正注意过，那上神公子月留，其实是个怎么样的人。
当初，我还记得月留他对我说过的话，“公主，你是情仙，注定是要受情爱之苦的。”
还说，“而我，我是注定、要渡你的人。”
渡我的人，试问这苍天宫宇，有谁能渡我、有谁是渡得了我天梦璃的人。我那时仰着头问自己，心碎之后化骨灰，我都不知道从今往后我还能不能做神仙。
而如今，月留一语成谶，我真的历尽了百世情劫之苦，并且连累了许多人，陪我尝尽了酸甜苦辣。
思来想去，其中最对不起的，还是玉桓。
至此，我终于将往事全部记起。
一年之后。